《[快穿]青哥》梵徒

4、赶尸人三

　　“封青，回家吧。”下班的封母面无表情，手插在衣兜里，冷漠地道。

　　下班后的她喜欢穿宽大的常服，不背包，不化妆。她就站在那儿，一股子生人勿近只可远观。

　　她和封青上了空空荡荡的夜班公交车，两两无言，硬币滑落铁箱的声音很突兀。小县城的夜晚霓虹璀璨，将两人缺乏血色的脸映得通红。

　　“小青，”封母问，“想好怎么填志愿了吗？”

　　封青不说话。

　　“你可以考虑西安大学的法医系，你的成绩没有问题，各种法检机关前景也很好。”封母并没有强迫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你自己选吧。”

　　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一路沉默回了封父的殡葬店。三个闷葫芦聚齐了。封父拿着店铺的钥匙站在门边，见封青回来了，便将钥匙递给了他。

　　“我和你妈先回去了，”他说，“两位已经请到了，在里面，晚上就需要你来看管了。”

　　封青接过钥匙，也接过了人生第一次危险的尝试。

　　他送走父母，在门外站了会儿吹吹凉风，便转身钻进了店里，将门锁死。

　　他看到请来的两位就躺在地上，身上盖着白色的挽帐。

　　封青并没有开灯，而是将窗户微微推开了点，让路灯的光透进来。他蹲下身，就着这昏黄的光，慢慢地揭开两位的挽帐。

　　这两位，一个中年男性，一个老年男性。封青戴上一次性手套，轻微按压了一下两人的皮肤，活动了一下两人的肘关节和腕关节，便心里有了底。封家赶尸人有规矩，若亲属请求让死者参与赶尸，那尸体送到封家人手上的死亡时间绝不可超过两天。

　　封青不懂什么法检上的直肠测温，不懂科学的保存手段，赶尸人上手全凭直觉和经验。两天之内的尸体，到了封家人手上，封家人便可保它几个月内长长久久。

　　封青先点上三炷香和白蜡烛，才开始他的工作。他一贯是相信人死后有魂的——死者的家属毫无疑问也是相信的，他们深信亡者只有随赶尸人一路远行，灵魂才能不在外面漂泊，真正回到故乡安息。

　　封青先开始料理死亡时间较长的中年人的尸体。他哼着老家的山歌，取出一枚铜钱压在尸体的舌头下，再打开一个密封的陶罐，捻了一点黄泥般的粉末，细心地在尸体上涂抹起来。

　　封青的歌是小时候听村里人唱的，他依稀记得歌词。没有人在时候，他不自觉哼起了童年的歌。

　　“三劝我的哥，劝你莫赌博，

　　十家赌博九家破，几个有下落……”他哼唱着，其实并不十分成曲调，然而手上的动作熟练得像干过千百次，他的眼睛盛满了平日里从未有过的璀璨的光。爱情是神奇的，它来自多巴胺的大量释放，能让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能让李夫人不见汉武帝——这是封青面对的最卑劣的自己，他的爱在这里。

　　“四劝我的乖，无事莫上街，

　　如今街上花世界，上街要折财。

　　五劝小兄弟，五更酒少吃，

　　酒吃多杯无道理，反被别人欺……”

　　封青的快乐像满溢出来了一般。嘴中的湘西调子并不如北方信天游一样悠扬，却透着雀跃和灵秀。他的手和着歌声，出乎意料地灵巧。

　　夜半时分，古古怪怪的调子断断续续地从封家殡葬店穿出来，无人知晓，万籁俱寂中，倒是吓走了几只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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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几个晚上，封青都会来铺子里料理尸体，直到它们成为听令的行尸。有几道工序比较耗时间，他就把作业带过来，等待的时候一并做了。

　　行尸必须有出色的关节活动能力，并要给予良好的防腐，赶尸途中，它的一举一动都需要赶尸人的牵动，赶尸人自有一套行坐卧起的术式，这是正经的赶尸术。如今江湖上还有些奇门骗子，将尸体双臂架在两条竹条上，前后两人架着竹条走，以此来谎称赶尸，不过徒增笑耳。

　　古老的传承在偏僻夹缝中存在，一步步慢慢消失在无人知晓的的地方。

　　封父告诉封青，放出了封家今年传人赶尸的消息后，该来的人陆陆续续就来了。他们和神秘的赶尸人一样，遵循着神秘的传统。湘西赶尸广泛传播于老一辈湘西人的口耳中，假的多，真的少，所以认识封家的人格外珍惜这份联系。封青天性孤僻少言，面对这些上门人，尤其是极为悲痛的客人，封青总是无法很好的处理：正常人能给予的安慰，他一句也说不出口。在他成为目光中心、又人多杂乱的的场合，封青会不自觉地心悸、呼吸困难，想要远远避开。

　　封青从不觉得自己是能够承载希望的人，过于明亮的东西会灼伤阴沉的他，让他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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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的生活也在继续着。封青在上课的时间依然认真，他用他触摸过尸体的手拿着笔，记录下一切这个年龄的青少年该学的知识。

　　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封青是理智的。他越是异于常人，越要学会怎么做一个正常人。

　　由于上次的告白事件造成的风波，在快毕业的时候，班主任终于对这个沉默的好学生加了几分关注。这个学生平日里沉默地学习，沉默地考试，沉默地交流，边缘人一样活着大家的视野之外。人们在他出现时关注他，在他消失时遗忘他。

　　在去吃中饭的路上，班主任和落在最后的封青结伴走。两人淡淡地聊着。

　　从志愿填报聊到人生理想，班主任尽职地将自己的经验告诉学生，封青很顺从地听着。

　　其实这些必要的东西班主任对每一个学生都会讲，称职的他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

　　“明白了吗？”他再一次确认。

　　封青点点头。

　　他随着班主任慢慢走，两个心思沉静的人在人流中依然自有一片天地。

　　“学习总归是学生的事，老师能做的也只有将自己会的知识告诉你们。教了多少，教的怎么样，老师们自己都是没有底的。”班主任轻轻叹口气，他的目光落在前方步履匆匆的学生们的背影上，神情既忧虑又欣慰，“未来的路总归还是要看你们自己。”

　　他老了，他的目光却能穿透迷雾看到很远的未来，他能看到成绩好的学生未来会到全国各地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们中会有下一辈国家栋梁，也可能穷困潦倒；他能看到成绩略差的学生家庭纠结于二本院校和独立学院的高昂学费，他们中的有些人从此失去人生中极为宝贵的一次机会，此后的人生会更为艰难。然而他们此时都是他年轻的学生，他们还有着宝贵的一辈子，还有着无限可能。

　　封青张了张口，想告诉他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传承。封青的想法枝枝桠桠，根却是一脉相承难得的简单。然而，在他准备剖白的那一刻——

　　“咔——嘭。”沉闷的撞地声就在他耳边响起。

　　封青怔在原地，鲜红的血和黄黄白白的人体组织物霎时间溅湿了他的裤腿。他离得太近了，他的发梢被劲风扫起，然后又落下。

　　他感受到指尖有些异样，失神地抬起手仔细看——原来是点点血斑。视线有些失焦，五感远去。他和所有第一次直面死亡的人一样，大脑仿佛被抹去了所有信息，只余下对生与死的敬畏。

　　原来，人从生到死，真的这么容易。这一跃而下，一个人的未来就□□脆利落地斩断了。

　　摔落下的人背对天空，血从他身下漫出来。

　　封青蹲下来，想要伸手去探那个坠楼者颈侧。封青终归还是一个见惯尸体的赶尸人，他熟知死人的模样，便想着摸摸这人颈动脉，人类生命的奇迹，总还是被期望的——还没等他搭上几秒，这便被慌乱的班主任阻止了。班主任把他拉到身后，哆嗦着报警报医。

　　封青这才惊觉周边此起彼伏的人群。他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血迹脏污，在随着消息飞快传播、人越聚越多之前，封青推开周围的人走了出去——事实上人群也躲着他。他们的目光大多落在封青溅了血迹的裤腿和手上，同情又害怕。

　　封青最终还是没有对班主任说出来他的想法。

　　他察觉到这情形不再适宜聊天了，便朝着人群相反方向走去，孑然一身。他不觉得恶心，也不恐惧死亡，世界上总是在死人，不过这一个离他近了一点而已。

　　死亡是千篇一律的，活法是永无止境的。

　　封青在乎的是他对班主任未说完的话、他未来的人生。

　　走出人群后，离开前的那一刻，他若有所感，仿佛身在局外，仰头看那人掉下来的地方。那是学校的最高处，学校的钟楼。

　　钟楼的指针还在缓缓移动，封青随手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在皱巴巴的纸上写下了那人亡去的时间，再画上符头，将纸叠成三角形。他沉默地将纸埋在了校园西北角的一颗树下。

　　年轻的赶尸人见证了不知名的同学死亡，逝者已逝，他只能以他所能做的，为死者送上最后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