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慕容紫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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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紫英】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
慕容紫英后来又去看了几次天河。他的精神看起来很好，只是偶尔会有些语无伦次——跟他平时的胡言乱语不同，他分得清。
每次他御剑过来，都是先在青峦峰上转转，然后站在门口跟菱纱默默说上几句话，这个时候那家伙多半便已经推开房门笑着走了出来，约自己去打山猪。
不过，自从菱纱去世，他发觉，天河的东西吃得越来越少了。饭乃浊气，天河也算半个修道之人，辟谷之法自然是知道的；不吃不喝也不会有太大损害。只是慕容紫英却不会真的以为这野人居然立时顿悟，看破红尘。他眼睛尚好，看得到他一日比一日更落寞的神情。
那表情他以前也见过。玄霄师叔脸上有，但不如云前辈那么深。独自一人过了十年二十年，又怎比得上眼前之人一个个离开，终究自身孤独离世；连到了阴间鬼界，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有过，又失去。总比从没有过来得更难过些。就像天河的眼睛。
他从来没对菱纱提起过那天晚上——那晚他第一次把他用拳脚打翻在地。尽管他知道她在看。那天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胜了这个一身蛮力的家伙，一肘把他制在地上；低头看时，慕容紫英发现，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河哭了。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制着他，然后拿一边的袖子把他的脸擦干，最后背起他，把他送回屋子。
天河看不到，菱纱去世的那晚，他琢那块墓碑，一滴泪未流。
只是一夜白头。
天河跟菱纱成亲那晚慕容紫英去看了，站在剑上，比青峦峰还高。但就算站得那么高，还是能听见底下的鞭炮声。底下热闹得很，风声也挡不住。天河拜天地时晕头晕脑地找不到方向，引来周围村人一阵善意的笑声。
他还记得天河有一天惊讶地跟他说，没想到菱纱那么得太平村人的喜欢。然后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粽子，自己又掏出一个，不客气地扒开先吃了；边吃边含混不清地说，现在自己下山去也有人送他粽子，是“送”，不用付钱。
想着这些，他笑了笑，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块贴身的玉佩，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他把那块玉放到山顶他们那小屋的门口——这里人烟罕至，倒也不怕人偷。再说他们俩洞房还是在这屋里，等下便会御剑上来，这他是早知道的了。他不想去扰他们婚事，他知道如果看到他，天河一定会傻乎乎地留他下来住一晚，到时反倒弄得他跟菱纱都尴尬。
也罢。他驱剑飞起，转眼间直上云霄。他想到等一下天河兴冲冲地跑回房居然一脚踩到玉佩时的神情，忍不住又微微笑了笑。
“紫英。”
后来就是那一天。菱纱去世也有几年了。自己在剑冢冥思苦修三月。剑冢里不知日月，出关时正是子时时分。他也不知怎么，突然想去看看菱纱。于是便御剑直飞青鸾峰。
然而，慕容紫英刚刚在菱纱墓前站定，天河便开了房门，叫了他的名字。
“怎的还不睡。”他皱了下眉，温声问他。
“呵呵……睡不着。”天河傻笑一下，“紫英，你不进来坐坐？”
“不了，我马上就走。”他淡淡答。
“……你来，有事吗？”过了一会，天河问。
“没事，只是来看看。”
“不进来看看？”
“不了，马上就走。”
又沉默了一会。
“……紫英，好久不见你。”天河显然在搜肠刮肚，“最近在忙什么？”
“我在剑冢闭关清修。”
“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
“是。”
两个人又没说话。慕容紫英又站了一阵，感觉天河的视线将自己的侧脸灼得有点发痛。谁说眼睛瞎了就没法看人。他有点恼怒地想。
然后天河再次开口了。
“紫英，进来歇一晚吧。剑冢太冷了。我这里有火。”
“…………已经立春了。”
“还是凉。”
他转过头看向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自信里带着几分落寞。他如今是真真正正像足了他父亲。慕容紫英突然有点庆幸天河如今已经失明。他不敢想象，假如他看到如今的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进来坐坐吧。”天河不屈不挠地再次发出了邀请。这次紫英终于点了点头。
“好。”
屋里果然暖和，火烧得很旺，一张大床上厚厚的兽皮盖了两三张，下面隐约能看到他送的那床被子的漂亮刺绣。屋里没椅子，天河拉他在床边坐下，然后忙活着给他倒茶。
“我来吧。你不会的。”紫英看他跌跌撞撞的样子，忍不住出口阻止。他傻笑了一下，转过身来摸索着把茶壶茶杯放到床边小桌上：“以前都是菱纱做……我……我又不喝茶。这也没人来……”
“喝茶好。”他拿过茶壶倒了一杯，看了茶水的颜色又皱起了眉头，不动声色泼了；但瞒不过天河耳朵。天河呆呆地望着他，表情里有点委屈。慕容紫英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搁太久了，不能喝。”
一边说着，他一边拎起茶壶，索性把里头叶子水全倒了个干净。拿屋里存的水涮了涮，又烧了壶新的。没茶叶了，他也没指望天河能留茶叶。干脆就喝水吧。
慕容紫英这么想着，坐回到了床边。
“我新烧了壶水，很快就能喝了。”
“……哦。”天河有点局促地坐到他旁边。地方不大，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有点挤。屋里真是热。慕容紫英想着，稍微侧开了一点身子。但天河马上就挨了上来，肩膀上的毛皮热乎乎地刮过他的脸颊。
“……紫英。”天河突然叫了他一声。
“？”
“又是春天了。”
“是啊……”慕容紫英应着。
“你还记得我们刚见的时候吗？就是在春天的时候，巢湖边上，那时你特别厉害——”天河有点兴奋地比划着，“现在我都学不会你那么御剑……”
“……是吗。”他回答。其实他的印象已经不深了。真正记住他们几人还是在播仙镇外的时候。那年自己下山行侠仗义，到底还是年少气盛，一路上救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被天河津津乐道的第一次在湖边见到他们的情景，如今只是个模糊的印象罢了。
“紫英。在这多住几天吧。”天河突然转了话题，这让刚刚还在出神的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啊？”
“多住几天。”天河的声音里有点底气不足，“你看，已经春天了……山猪们都出来了，我只要学山猪叫就能有猪肉吃……一只猪好大，我吃不完，紫英你陪我一起吃就好了……”
“……你！”慕容紫英刚想翻脸训斥，想起菱纱往日表情，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语气却缓和了，“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只想着山猪。”
“……我还想你。”
“……………别胡说。”
“我没胡说，紫英。”天河突然转过脸来，慕容紫英感到不由自主的一阵心悸，他只能盯着天河凑近的脸，“我还想你，紫英。我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
慕容紫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生之年他第一次想要主动地后退。云天河的身体慢慢凑近他，那种热度让他出了一身薄汗。
“天河……”
“我很寂寞啊，紫英。”天河这样说，带着一如既往的认真表情，“我真的很寂寞。菱纱走了，梦璃走了，你也一走就是几个月。真的……我很想你……”
慕容紫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背后的汗湿透了，突然感觉有点冷。他竭力忽略掉心头涌上的某种说不清的滋味，竭力地平静下自己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我不当了。”他伸手拨开天河粘在额上的发丝，“以后我一定常来看你。”
他温和地说。
原来那只是个梦而已。或者干脆不过是场幻影。慕容紫英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话用来形容自己真真恰当不过。他垂下头，突然有点忍不住地想要苦笑。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而且就算说了，天河也听不懂。
他从哪里学的寂寞这个词？梦璃？还是菱纱……？
慕容紫英低头看了看自己垂落在肩膀上的发丝，雪白一片。尽管天河的小屋里非常温暖，那一刻，他却只感到一阵空落落的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慕容紫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