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九歌之岂曰无衣》偃师楚汐

36、第三十六章 潮河水寒

　　姬无夜心存一丝侥幸，想等韩非回心转意。只是此时空气已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正是血衣候有意无意提到过，红莲是众位公子血脉相连的姊妹，对于韩非来说更是意义非凡，如果能娶到红莲，那么一旦日后若与夜幕矛盾激化，自己也能把她作为筹码。
　　自己若不赶快下手，朝中政敌张家的张良与红莲公主青梅竹马，二人若是结合朝中势力与权力将更胜一筹。总之，不论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嫁给了哪家，都势必影响到朝中势力。
　　姬无夜晃了晃手中的美酒，渐渐阴沉道：“眼下不过你我几人，即便公子应下了我，也不会有旁人知晓的。”言下之意就是，即便你答应了，你的好妹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她卖了。何况他们感情那么好，红莲怎么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哥哥韩非的身上。
　　韩非看姬无夜的虎头画舫已驶入潮河的河中央，却仍面无惧色，淡漠道：“终身大事，乃是红莲公主本人的意愿。”韩非眼中尽是嘲讽，又似有几分好笑，“这可真真叫人奇怪，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将军如何以为，这是韩某可以替小妹决定的事？”
　　姬无夜内心升起怒意，已经濒临失去耐心。又抬眼看了一眼韩非，“九公子最好应允了末将，公子如今可是在末将的船上，公子这样一意孤行，可莫要怪末将没有惜才之心了。”
　　韩非早已有所感觉，姬无夜这次不是提醒，而是警告。
　　有脚步声临近，此时一位佩戴剑囊的英气的红衣女子走来，开口道：“公子这又是何苦？”随后一脸担心地看着懿颜 ，懿颜有些奇怪，这个姐姐，自己并未见过。她眼中的担忧，却又不像是装出来的。能在姬无夜刀下说情的，要有勇气也要有筹码。不知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姬琰此话虽是对着韩非说，却没有看向韩非，反而定定地看着懿颜。懿颜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不过她现在没有时间细想。只在凝神关注着姬无夜的一举一动好做出反应。不过懿颜隐隐感觉她是处于善意。
　　果然，姬无夜一个眼神示意，几个本在帮忙摇撸的壮汉，对着韩非懿颜二人围了过来。手中的匕首锋芒毕露。
　　这可是潮河河心，韩非这回怕是插翅也难飞了。这船上全是自己的手下，那个黑衣男子卫庄也不在他身侧，带来的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家小姐，看在帮过自家儿子，先留着不杀，又多了一个可以要挟相国府的额外人质。
　　“韩非心意已决，将军真是折煞韩某了。韩非只是一介书生，将军又何必这般兴师动众。”韩非起身朗声道，有些慵懒地活动了一下筋骨，还顺便抚平了衣服上因久坐起的衣褶。
　　懿颜没有轻举妄动惹人注意，而是在桌下把手伸进了袖口。故作惊恐瞪大了双眼环顾四周，看看能否有可以利用的陈设。
　　看见了几个正在寒风中摇曳的灯笼，懿颜心中生出一计，刚好摸到了可用之物。懿颜蓄势待发。只是脸上还佯装不明所以的小女儿姿态，几乎要吓哭出来一般，嗫嚅道：“将军这是……”
　　姬琰心生不忍，欲开口求情，微微一张口道：“父……”姬无夜冷漠地一摆手，凛冽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插嘴。
　　姬无夜大笑道，“二位莫要忘却了，如今正是中秋佳节，韩王还在享受宴酣之乐，末将若是将二位杀了，抛尸河中，不仅无人发现。事后还半点也不会怀疑到姬某的头上来，公子既然不打算顺着姬某的意思来，顺我者昌，那便只好……”
　　逆我者亡吧！”话音刚落，姬无夜便把八尺掷向韩非，张家小姐他本就想吓唬她，毕竟也只会乖乖成为人质，有何可惧。看着帮过自己儿子的份上，姑且在吃喝上不会亏待她。不过自己杀人的鲜血淋漓的一幕，既然在韩非旁边那只能怪她自己倒霉了。
　　随着几声几乎细弱不可闻轻微的声响，船舱的灯笼尽数掉到地上，几个拿着刀的壮汉登时手忙脚乱，四处狼狈逃窜。姬无夜看自己的手下不成器的样子，大怒道：“你们这几个废物，还不快点拿水来！”
　　而姬无夜刚转过头，韩非和懿颜早已消失了。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扑通”的水声。显然是两人双双跳进了潮河。隐没在如夜色一般的江水里了。
　　姬琰并不知道姬无夜没想杀懿颜，因为这个人质还有用处。一阵心悸和痛恨，自己到现在为什么连救一个小姑娘都做不到。姬琰也顾不得姬无夜怎么想了，迅速离开了现场。
　　几个侍女手忙脚乱，七手八脚地端来了几盆水，对着掉落下来着了火的灯笼就是一泼，整个船舱里登时一片黑暗，还是一派乱七八糟的模样。
　　“快追！”姬无夜升起一股无名火，随手抓住了一个酒樽并摔碎在地。此时他也无暇顾及离开了的姬琰，他有自信，即使自己这个女儿翅膀再硬，也不可能忤逆自己。她走了只是置气，不可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不过，那些暗器到底是到底是谁放的？是韩非，还是张家小姐？姬无夜不能确定。不过，是自己小看了他们这二人。
　　几个壮汉却仍都呆在原地不动，气的姬无夜拔剑就冲着一个壮汉走去，要他们的项上人头。
　　“将将将……军。”将士纷纷退后，结结巴巴地说，“这潮河那么冷，他们这样的王亲贵族大都不会水，即使他们会水，直接往河里放箭，也一个也跑不了了……”
　　姬无夜细想也有道理，而且这几个将士都是身形壮硕，虽是会水，只不过下水抓他们，效率不高，而且容易找岔道了，而且自己身边没有一个护卫了，若是上次那个黑衣男子回来确实寻仇也是极其麻烦的……保险起见，总之不能一个护卫都不留在身侧。
　　……

　　那河水冰凉无比，在懿颜拉着韩非一头扎下去的时候，那彻骨的寒冷一下子灌了进来，半点没有给懿颜同韩非一点心理准备。
　　不过懿颜倒是在抓着韩非的手跳出船舱窗户的时候，顺手一甩，把紫檀送的暗器一发，本着能击落几个灯笼是几个，姬无夜所在的房间登时成了一片黑暗。给落水的二人争取了一些时间。
　　只要熬到庄叔和紫女姐姐来就万事大吉了，懿颜安慰自己道，江水因为来往不停的画舫灯笼的照亮，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仍旧一片漆黑，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懿颜的衣服沾上了水之后只觉得变得厚重不已，自己和韩非现在如果溺水而亡，不是因为游泳技术不好而溺死，更有可能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太沉被生生累死。
　　懿颜管不了那么多，也觉得韩非应该不会游泳，而她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又浸身在冰冷刺骨的池水之中，她急忙地拿匕首割下了外边累赘的外衣，只留了一件里衣，可惜了红莲和哥哥送给自己的这么好的料子，心中叹息一声但动作是没有丝毫犹豫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再找姬无夜算账。割完自己的衣服之后懿颜定了定神，就开始割韩非的衣服。
　　韩非在这样的时候还对着懿颜来了一个暧昧不清的wink，好似想让懿颜缓解紧张。但是这种时候如何不紧张，懿颜并不买账，反而满脸黑线不鸟他。
　　割完韩非累赘的紫色广袖，眼神严厉地示意韩非按照自己的动作来划水。不由分说拽着韩非往水里潜。韩非就乖巧地潜进了水里。
　　这种时候自己可没有功夫搭理他，更不可能细细回味。韩非也太不分场合调戏人了，懿颜现在心急如焚，她突然很想把韩美人给敲晕了，再逃和他亡命天涯。
　　半晌，头顶上突然一声姬无夜狂傲的命令……“放箭！”
　　数十名手持弓箭之人在甲板上围了一圈，也不管有有没有看到些，就在一片漆黑的池水里开始凌乱地射箭，韩非在懿颜的身后，他看了一眼，瞧见一支冷箭直接地朝着懿颜而去，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直接上前，抱住了懿颜，翻过身护着她，也只听见一声闷响，那箭头已经是入了韩非的肩部。
　　韩非并没有觉得多大的疼痛，想是自己在水底里头浸润的太久了，这身体已经冰凉透顶，在箭入了身体的那一瞬，竟然是察觉不到疼痛，但是很快地那疼痛便是慢慢地蔓延了开来，鲜血一圈一圈地晕染开了，懿颜大惊，随后二人似乎听见了似乎有人在喊“这边有血迹!”，韩非知道自己这一受伤怕是已经将姬无夜的手下全部都引了过来。
　　韩非有些虚弱地笑着，桃花眼有些迷离。韩非很想同懿颜说上一句抱歉，又是他连累了她，但他不敢此时张口，怕自己一张口被姬无夜手下听见。
　　懿颜哪里不知道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有多么的危急，在帮助韩非脱离了那累赘的紫衣后，她更加紧紧地抓着韩非手腕的手，心疼的止不住的颤抖。
　　懿颜尽量不去看身后江面上的箭雨，一个用力呼吸之后，便是潜下了水，颤抖着握着韩非冰凉的手。韩非试着让自己闭气，可背后的疼痛，让自己呛了一口水，没有咳出声已是自己隐忍的极限。
　　胸腔里的氧气已经快要所剩无几，韩非认为眼下这样的自己真的是只会成了懿颜的累赘，半点忙都帮不上，韩非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思维是用于分析利弊，将自己作为弃子抛弃，韩非从未狠下心抛弃过自己的手下，没想到这第一次的破例，竟然是对于自己。
　　韩非坦然一笑，口中冒出一些细小的泡沫。
　　韩非试着掰开懿颜紧攥着自己的手，他一个人病恹恹的公子，迟早会死去，不过时间时间问题而已。与其拉着喜欢的女子送死，不如自己坦然接受给懿颜一条生路。
　　她还那么年轻，本应该在子房的庇护下一世无忧地过日子，和江启结为百年好合，奈何因为和自己纠缠而遭遇祸患，自己不仅对不住懿颜也对不住子房。
　　懿颜感受到手上的推搡，她惊慌地睁大了眼睛，冲韩非摇了摇头，近乎乞求地眼神看着他，让他不要这么做。
　　巨大的惊慌使懿颜忘了在水中睁开眼睛是一件很是难受的事情，一张开眼看到的便是韩非想要用力掰开她的手，而韩非也像是没什么力气，连气也开始闭不上，嘴里吐着泡也变多了，他身后有淡淡的血丝张扬渲染。
　　韩非的眼睛也张开着，他望向那散开了长发的懿颜，那乌黑的长发就在他的眼前四散开来像一张大网。
　　韩非在即将窒息的时候，脑中想起了一个很古老美丽的传说……南海有鲛，泪成珠。
　　听说在南海之中栖息着一种鲛人，她们有着这天底下最美丽的脸孔，可尾部却是人鱼，听说她们的歌声像是天上的乐章一般，而她们哭泣的时候，那眼泪会凝结成一颗一颗的珍珠。
　　韩非突然很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眼下懿颜如泼墨一般的长发，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从来不敢如此，他怕懿颜越陷越深，如果自己那么做了就是自己的罪过，自己不能许给懿颜一个未来，他何德何能可以这么做，没想到自己却也不可控地越陷越深。
　　韩非想起那晚一个人回到自己房中，靠在窗边，听河水拍击着画舫的声音时的感慨万千。
　　人生总是不得圆满，有时候尊重感情，就要背叛现实；成全现实，又要辜负感情。
　　而如今，韩非鬼使神差得纵容了自己那么一次，伸出手摸了摸那柔软的头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懿颜的情意，根本就不可控。
　　韩非像往常一般对懿颜做出从容不迫的让人安心的笑容，可惜力不从心，韩非也不确定在这幽暗的水中懿颜她是否能够看得清。
　　懿颜，感谢你刚刚跳下河的时候仍记挂着我。很高兴我能够为你挡下了那一箭。很高兴，我不能许给你未来却在最后却能为你做些什么。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卫庄兄这次来的晚了些啊，可惜不能好好嘲笑他一次了，啧，还真有些可惜。
　　韩非觉得自己的思考也开始模糊了，就这样吧，自己这浮华的一生。韩非最后仍用最后一丝力气地掰着懿颜的手，他相信，懿颜还是能够活下去的，只要她撑到卫庄和紫女赶来。
　　韩非早已觉察懿颜的不简单，只要懿颜放开他，凭着她的能力自救完全可以，带着自己，那可能性就大打折扣了。
　　猝不及防地有柔软的东西一下子贴上了他的唇，韩非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懿颜的长发逆了开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他瞧不清楚此时此刻的懿颜到底是怎么样的神情，他想自己的神色一定是一言难尽的，有对懿颜的愧疚还怜惜，自己还真是弱啊，连挣脱开一个姑娘都做不到。韩非有些自嘲地想着。
　　那此时此刻贴着他的唇的是女儿家的唇，因为在水中，闻不到那淡淡的女子香，但是却并不影响他感觉这唇的柔软，有温热的气息顺着唇于唇之间传递了过来，那是生的气息。
　　懿颜竟然在给自己渡气，而且是蛮横地一只手按着他的头，一只手仍抓着他的手腕，怕他又来那一出。懿颜肯定是怨他的，怨他刚刚自私地要舍她而去。
　　韩非，枉你还是荀夫子最得意的门生，不会游泳就算了，竟然想不管不顾地想一走了之。自从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张懿颜就注定要和你纠缠不清了，你以为你走了我的生活就会安稳么。懿颜有些埋怨地想着，如果不是在水里，韩非肯定能看见她眼中的泪花。
　　韩非只觉得此时的懿颜妩媚的像是水中的鲛人，让韩非有些恍惚，一时忘了思考，恍如隔世的感觉像冰冷的河水一般侵袭而来。韩非感觉自己有些疲惫了，很想合上双眼，虽然这样的美景很是不舍弃之而去，不过抱歉啦，懿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