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魁北克》松野桃芝

3、暗花

　　“牛排还是羊排，蔬菜浓汤吃吗？”菲利安站在冰箱前问道，顺手从柜子上拿下一盒果汁，拧了盖，“或者你想吃中餐也可以，不过是麻烦一点。”他说着，把倒满果汁的杯子递到了乙川面前，抬眼下的目光分明是警告她，麻烦的中餐是不许的。

　　周乙川莫名对自己这番发现有点觉得好笑，她坐在高凳上，喝了口果汁，说道：“我都可以，看你方便吧。”

　　双手撑着台边，等待吩咐的菲利安闻言，轻轻的挑眉，转身忙去了。

　　乙川觉得看人家忙有点不厚道，于是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可以的话，请你带上钱去隔壁街上的花店，买几束花。”菲利安从冰箱拿出了两块新鲜的肉排，放在桌上，随即从桌角一处撕下一张纸，开始写一串花名。

　　他的字很有意思，散漫的像他这个人，却自有一种内在秩序，强烈坚定。乙川抬眼看着他俯身的样子，那两扇睫毛，和写字的姿态，都让乙川想起《故园风雨后》的塞巴斯蒂安。

　　那个敏感又纤弱的塞巴斯蒂安，倚着庭院的落魄石雕像，手指间夹着长烟，纯洁天真的望着查尔斯，说希望永是夏天，总是独自一人，总是硕果累累。

　　周乙川打断自己的臆想，觉得这不是个好方向。随即不再看菲利安。
　　他写完，把纸条塞给了乙川：“厄斯夫人知道该搭什么花。”

　　手里抱着各式繁盛的花束，感觉是特别的，周乙川忽然希望自己的滑板能在，此时能溜上滑板的话，花束被风吹着的样子……

　　“不听我的，以后你能去干什么！遛你的滑板过一辈子吗？你眼里什么时候能有我这个妈！”
　　那天下午最后的情形，像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照的周乙川脑子里一片白惨惨的光亮。

　　她停在街边，感觉脚踝开始缠上四面八方涌来的无数根杀人的丝线，慢慢的收地越来越紧，逐渐蔓延到腰上，手臂和脖子，呼吸的空间迅速被压缩，深入骨肉的痛感纤毫毕现。

　　她觉得自己的嘴被汹涌的血糊住，只言片语都陷进了深渊里。

　　路上耽误了一下，她回到厨房的时候，菲利安已经在做最后的收尾。他在仔细的放最后点缀的迷迭香。

　　周乙川把先拿回来的花束放在桌边，在餐厅坐下，盯着墙上的画出神。

　　也许是看她情绪不对，也许是菲利安也没多大心思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一顿午餐就在沉默里度过了。

　　吃完之后，乙川回了房间，在床上坐了片刻，打算打个电话给生病的柳南，手机却先一步响起来。

　　她看着屏幕上的“宜秋”两个字，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接了。

　　“姐，你应该到了吧。我刚下自习呢。”周宜秋的声音脆生生的。

　　“嗯。我刚吃过午饭，算是安顿好了。”

　　“那就行啊，妈给你联系的住家怎么样？”说到周母，周宜秋的声音悄然带了几分敬畏和复杂，又仿佛顾忌着周乙川，不敢大声强调。

　　周乙川的右手不自觉的揉搓床上的被子，静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很好，咱妈的安排……是吧。”

　　“……嗯”

　　这片默契且沉重的沉默里，两个人同时绕开了那个宛若屏障般笼罩着她们的周母，却又像深暗沼泽一般阻挠她们前行的步子，寸寸煎熬。

　　周乙川咽下泛起的酸涩，忽然笑了一声：“家里应该挺热的，你晚上别贪凉。”

　　“……嗯，我知道，不会拖作业的……”刚说完，周宜秋就觉得自己提起了最不该提的，随即立马接上，“爸今晚应该不回来……”

　　“爸呢？”周乙川的问句里毫无温度，像野蛮生长的冰棱一般刺穿了四周的空气。

　　周宜秋苦笑了一声，开始给脚趾甲做最后的清扫，声音带着刮刀似的剐过皮肉：“能干嘛去，跟那些厅长处长应酬呗，我觉得我死在哪个街角旮旯，他都不定要七八天以后才知道。”

　　“……家里就剩你，你要反锁好门窗，夜里警醒一点，前段时间隔壁小区……”

　　“唉呀，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你自己在外面小心一些呢。我自己我肯定管得好。”周宜秋又恢复了活力，叽里呱啦开始说个不停。

　　电话挂了之后，周乙川脱力般滑下床，双手环住膝盖，缓了一阵。

　　午睡时，乙川再度梦到了那个最后的下午，她从满目的血泊中惊醒过来。忙不迭的冲下床，拉开了窗帘。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才让她感觉好一点。她贴着凉凉的玻璃窗滑下身，出神的思绪被敲门声拉回来。

　　周乙川愣了一下，起身去开门。

　　菲利安倚在门边，穿一身复格纹的薄衫，眉目浸染了刚苏醒的些微慵懒，神色比起清晨那般模糊绮丽，已经柔和很多。

　　他看一眼开门的周乙川：“可以吗？”

　　周乙川意会他的目光，迟疑的让开身。

　　他走进房间，把手中的文件夹随手放在了矮柜上，信步窝进书柜旁的小沙发。

　　“这里曾是我母亲练琴的地方。”他懒懒的侧在沙发肩，被阳光照的半眯着眼去瞧乙川。从厚重丝绒窗帘间照射的光线，被他细柔的睫毛切碎，窗帘上的暗花也仿佛一团一团的落在他眼中。

　　周乙川关上门，双手覆在身后，轻轻的靠在空旷的墙壁上。她无意去打扰那份微妙的清寂，只失了力一般蜷进了帘子投下的阴影中，点了头，算作回应他。

　　“她过世之后，丹尼尔把她的钢琴移到了书房。”说到这，他忽然笑了一下，“知道你要来，丹尼尔亲手布置了房间。他好像，想在你身上，看见和我母亲不一样，却又同根同源的东西。”

　　话题涉及太深，周乙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隔着一片阴影去看菲利安，有些无措，又觉得荒诞。

　　“告诉我，江州是什么样的。”菲利安调整姿态，像浴着清风，话语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