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问仙途》赦渊

5、杀我桃花剑（兰漪章袤君）

　　最近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是一位名叫“桃花剑”的杀手。

　　那杀手第一次索命的对象，是一位风流成性的富豪。那肥胖的身躯倒在血泊里的同时，一枝桃花轻轻落在他的手边。而那富豪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地上用血写了“杀我桃花剑”几字。

　　本就是后院起火，人的身体也快垮了，人们不作多想，直到那老男人死前还要风流一会，诌出个什么“桃花剑”的死因。那枝桃花也自然而然地被人践踏成泥，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只是杀手不甘平凡。一年之内，城中数次发生血案，有人血书了线索，有人没有。只是那些尸体的身边，都有一枝桃花。于是“桃花剑”之名大噪，那杀手却因此销声匿迹。

　　只是转移阵地了而已。

　　章袤君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黑衣杀手悄悄绕到那人身后，熟稔地手起剑落。血喷在窗纸上，屋内是昏黄的灯光，一切都被安排的稳稳当当。

　　那杀手使的是一把小剑，剑穗是玉石雕成的桃花。

　　她身上一滴血也没有沾到。拽着死人的衣服把小剑上的血迹擦干净，桃花剑出门后也不急着走，对着口气喊了句：“出来。”

　　章袤君也并不含糊地站了出来，对上桃花剑的双眼。那是一双很年轻的眼睛，听她的声音，也不过二十上下。倒是有趣。

　　“要找我杀人尽管开口。相杀或是别的，恕不奉陪。”黑巾蒙面，不能让人看清容貌。

　　章袤君提气，出手，眨眼间两人已经缠斗在一起。桃花剑看章袤君没有出兵刃，也就收了小剑赤手空拳地和他斗着。不一会，已是数十招下去了。

　　屋内传来妇人的尖叫，两人对视一眼，倒是很有默契地转移阵地，拳脚不停，挪到了十里外的一座山顶上。

　　“喂，停手，吾还有事呢！”桃花剑喊道。

　　章袤君存心一试对方的武功心性，闭口不言，只是加快了出招速度。桃花剑被逼的不能开口，两人又沉默地斗在一起。

　　忽然，桃花剑拳路一变，直取章袤君心窝，速度太快，甚至逼得章袤君使出簪剑格挡。桃花剑收势不及，手腕一翻，那只小剑已然被握在手中。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呦。”桃花剑秀眉轻挑，道：“汝是兰漪章袤君。”

　　“然也。”章袤君亦退开收势，两人隔着三丈对立，彼此试探。

　　这杀手的身手不凡，想必经过了很严苛的训练，而那柄小剑看着很是眼熟。

　　“没想到近来名声大噪的杀手桃花剑，竟是个小姑娘。”兰漪收起簪剑，负手而立。

　　桃花剑打量着眼前和自己过了几百招的少年。江湖上对有些名气的人的说法往往大相径庭，比如眼前这位俊俏少年“兰漪章袤君”，几个月前自家师姐还悄悄和她咬耳朵说是个五大三粗附庸风雅的壮汉。

　　没想到生的这般好看。桃花剑先在心里给他加了点分，打算回去和师姐好好说说这章袤君的真实长相如何。不过这副孤傲的样子，看着着实令人不爽。

　　“没想到‘兰花过处，寸草不生’的兰漪章袤君，使用的武器居然这么秀气。”

　　“哼。”章袤君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桃花剑也同时转身，向反方向走去：“不送了啊，以后不要动不动跟踪一个人从西武林一直跑到北武林。”

　　——
　　桃花剑再一次见到章袤君，是在一片血海中。要杀的人已经被杀了个干净——章袤君抢了他的生意。

　　雇主要桃花剑提仇家的头换取赏金的啊！现在人已经在一片血海火海里化成灰了她还怎么拿钱！

　　于是没有故人重逢——虽然他们两个算不上什么故人——的喜悦，桃花剑的心情相当的不美好。

　　尽管眼前的俊俏公子显得与眼前的修罗景象格格不入，纤尘不染衣袂飘飘，手上半点血迹也无，甚至风吹过时桃花剑还能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淡淡的兰花香。可是各种事实告诉她，正是眼前看起来单薄纤细的少年，用那双白净手里的小小簪剑，收割了一整个村的生命。

　　“汝在干什么！”桃花剑的诘问破口而出。

　　“如你所见，杀人。”章袤君道。

　　桃花剑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没记错的话整个村子里该杀的只有那个人吧，你这是在做什么？！屠村！”

　　章袤君挑眉，从他嘴里吐出的音色优美的话一次次冲击着桃花剑的理智底线：“汝不是个杀手吗？杀手，难道还要怜惜人的性命？”

　　“他们本不该死！”章袤君能看见桃花剑的眼眶发红。

　　心里道了句妇人之仁，章袤君凉凉地说道：“没有人是无辜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

　　桃花剑回味着这句话，树下的小猫崽咪咪叫住，垂涎她手上的小鱼干。那只小奶猫是她捡回来的，腿瘸了一只，不能爬树，桃花剑看着好玩，便待会自己的居所养着。

　　下午刚刚和兰漪打了一架，现在心情正烦闷着，随手把小鱼干扔下去。那小猫不是人间愁绪，只道今晚的吃食有了着落，兀自绕着小鱼干叫的正欢，桃花剑手撑着脑袋，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望着天边出神。

　　“汝还在生气？”背后时章袤君的声音。

　　桃花剑再次气不打一处来：“汝居然跟到了这里！”

　　“是汝根本没察觉到吾在跟着汝，”章袤君稳稳当当地站在桃花枝上，桃花剑背对着他，“当了许久的杀手，连这点基本功夫都不知道？”

　　桃花剑没有理会章袤君，自顾自地跳下树抱起小猫往屋子里走。章袤君跟在后面，神色有些纠结，闭了眼道：“是吾大哥让吾去的。”

　　“告诉吾这个干甚。吾已经原谅你了啊，”桃花剑转身道，“兰漪章袤君和他的几位结义兄弟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自然也恶名远扬。”

　　“哼。”章袤君一声冷哼。

　　“倒是别怪吾没提醒汝，汝的兄弟们比汝复杂的多了，小心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桃花剑暗自摇摇头，对最重视兄弟情义的章袤君说这些，会不会被当成挑拨离间然后被灭口啊。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那五位恶人里，章袤君是最单纯的恶人。

　　桃花小剑已被握在手中，桃花剑暗自凝神戒备着。章袤君走上前。

　　本以为他会出招，桃花剑全身紧绷，却不曾想章袤君只是走近了两步道：“吾相信他们——汝在做什么？”

　　收起小剑，桃花剑一脸清明地举起手里的小猫：“吾在学习陆放翁，生命不息撸猫不止。”

　　——
　　后来也不知怎的，桃花剑不管是出任务还是闲逛，总能时不时地遇见章袤君，说是偶遇她都不信。章袤君终究还是入世了，不出意外地，为了他的几位拜把子兄弟鞍前马后。

　　可能有些夸张了？桃花剑想着，又来来回回地给手中的小猫顺了好几遍毛，而那小猫正冲着被新来的小猫围了一圈的蝴蝶君和公孙月龇牙咧嘴。

　　“私闯民宅哦。”桃花剑笑道。没想到当年杀人不眨眼的黄泉赎夜姬竟成了这副模样，还有旁边的那位媳妇脸……

　　蝴蝶君一甩头发：“这里有民宅吗？吾怎么只看见满眼的桃花和围着人转的猫？”

　　“哦。”桃花剑转头就走。

　　公孙月眉头轻皱，抬脚跨出了小猫的包围圈，徒留蝴蝶君对着一帮到他脚踝的生物焦头烂额。公孙月上前一步道：“吾是来找不留行的。”

　　桃花剑给猫顺毛的手一顿，小猫跳出她的怀抱跑远了。桃花剑道：“这里没有不留行，只有桃花剑。”

　　公孙月轻叹道：“六妹，回来吧。”

　　“呵，”桃花剑轻笑，“不留行和你们也不是什么过于亲密的关系，这么多年不联系了也就只有你能记得她。讲到底，你和兰漪的几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黄泉赎夜姬了。心入尘网，还能算的过那几位吗？”

　　公孙月沉默不语，蝴蝶君却是停下了赶猫的手：“你就是不留行？”

　　那个屠城的不留行？

　　当年谁也没有想到，无名无姓的江湖小虾米会练成师父传授的侠客行。只是在练成只是遭人暗算走火入魔，屠了一城的人。

　　晚风中尽是血腥气息，黑衣少女一身染血。鲜血顺着剑尖滴下，宛如从奈落归来的修罗。

　　邓九五伸出一只手：“来吧，只有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归宿。”

　　她早已不是侠客，取自快意诗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名字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于是从此隐姓埋名，成了只属于黑暗面的桃花剑。

　　原本的长剑已在大火中被烧毁，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桃花剑把它改短成了一只小剑。

　　“五弟找了你很多年。”公孙月道。

　　邓九五救下桃花剑后就把她扔给了章袤君。章袤君嘴上说着嫌弃手上却是熟练地给姑娘包扎。失去信仰的桃花剑不言不语，只对他说了一句：“吾名桃花剑。”

　　章袤君没说什么，也不干涉她所做的任何事，只是某天，章袤君送了她一个桃花剑穗。

　　“临别在即，留个念想。”章袤君的耳尖居然有些发红。

　　“嗯，多谢。”桃花剑把剑穗接过，挂在自己的小剑上。

　　“重新介绍一下。吾名兰漪章袤君。兰花过处，寸草不生！”

　　“春风一眼，桃花夺命。吾名桃花剑！”

　　手中的小剑上，剑穗的流苏已经微微泛黄，铃铛迎着风铃铃作响。桃花剑抬头，视线越过公孙月和蝴蝶君，直指花树下得章袤君：“春风一眼，桃花夺命。”

　　——

　　然后终究，她走到了这一步。

　　不留行不是属于自己的，桃花剑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雨倾盆而下，像极了画本子里男女主角凄凉分别离场的场景。

　　名战的命保下了，用桃花剑的命保的。

　　“桃花剑！”章袤君一路狂奔，白净的脸上此时可以用惨白形容，桃花剑看到的，是一身狼狈的章袤君。

　　“吓到吾了，这一定不是真正的兰漪。”桃花剑说着想要把他推开。

　　“汝这是做什么！”兰漪看到了气息尚存的名战，以及负手而立的东方鼎立。

　　“嘿，想不到吧，看似中二的东方鼎立居然能想到用名战坑叶小钗。”桃花剑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哼，今日的天气倒是应景。吾给苦命鸳鸯离别的时间，时候提着她的头来见吾，五、弟。”东方鼎立计划被破坏，显然气得不轻。

　　那是章袤君第一次违抗兄弟的命令。于是后来，在一个相同的雨天，章袤君颤抖着，等着夺命的刀锋划过自己的咽喉。

　　“章袤君啊，吾师傅说了，作为侠士或是别的什么人，容貌是不可以让男子轻易看到的。”桃花剑含笑说着，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覆面黑巾。

　　“但是有两个情况例外——一是洞房花烛夜，一是生离死别之际。”

　　章袤君慌了神：“汝别说话，吾带你去找医者。”

　　“不必不必，反正洞房花烛夜吾是等不到了，吾这么好的一张脸，没人看过真是可惜了。章袤君，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真正了解的人。”

　　说着，桃花剑摘下黑巾，一张不知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还是此刻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溅了鲜血。

　　说不上多好看，却是兰漪章袤君一身难忘的容颜。

　　颈间一凉，章袤君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首分离。他觉得雨停了，而桃花剑身着红衣，摘了那碍事的黑巾，站在阳光下向他挥手。

　　这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个真正了解的人。

　　桃花零落，树下的那朵兰花，亦委顿入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