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君子风(墨倾池) ...

  •   “亲朋无一字?”

      “自挂东南枝!”

      “给我站出去!”

      洛云瑶鼓着一张小脸慢吞吞走出教室,徒留一群同修强忍着吃吃笑声和夫子对着她的背影吹胡子瞪眼。

      玉离经和墨倾池路过时,看到的就是一副屋内书声琅琅屋外女孩无聊拔草的诡异景象。

      “那位,听说已经被罚出去站了无数回了。”云忘归后来居上和他们将其洛云瑶的光辉往事。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篡改诗句,不然以她的成绩,夫子应会多关照些才是。

      什么“欲得周郎顾,从此君王不早朝”啦,“东风不与周郎便,遍插茱萸少一人”啦,“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啦,凡此种种不可胜数,大概是夫子沉闷课上的一些消遣。而没了洛云瑶,日子也照样过。

      “背后议人长短,非君子之行。”墨倾池说着目不斜视地走远了,云忘归笑嘻嘻地向洛云瑶挥挥手,拉着玉离经一起跑了。

      洛云瑶还没回过神,就被夫子提溜起领子拽回去继续上课。

      学着其他学子有模有样地坐在桌前,听夫子讲那些千篇一律的诗句格律。洛云瑶并不想听,这些东西给她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的为什么要煞有介事地重复无数遍。想着想着脑袋里不禁浮现出云忘归拉着玉离经跑开的画面。

      玉离经长她一届,和墨倾池同样。虽说这两人年龄相仿走的也挺近,性格却是天差地别。玉离经平易近人温和有礼,而墨倾池眼高于顶,令人难以接近。

      不知是什么时候,洛云瑶开始注意玉离经。是因为他那双碧绿的眼眸吗,还是舞剑时利落的身姿。洛云瑶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喜欢他。

      然而今天,罚站时被玉离经他们撞了个正着——丢人丢大发了。

      放学后自然是在弟子居中该背书的背书该做其他的就做其他的。洛云瑶住单独的一间,因为这届除了她也没几个女子了。想着藏书阁里还有几本书没看完,洛云瑶解了发髻扎成低马尾,猫着腰潜入藏书阁。

      然后以为用力过猛,生生地装上前面一人的脊背。

      “墨——咳,学长?”洛云瑶低声惊呼。

      墨倾池八风不动地捂住她的嘴:“噤声,有人来了。”

      巡夜的儒生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后走出藏书阁,顺带关上了大门。四周归于黑暗,对面亮起一簇小小的火光。

      洛云瑶看清了对面人的样貌——正是玉离经与云忘归。

      “没想到平日里坦荡大方三位学长也会做梁上君子。”洛云瑶扶额,换了一副声线——流年不利啊怎么自己不好的样子全被玉离经撞见了!

      墨倾池看了眼洛云瑶,从怀里拿了面罩递给她,“以后晚上偷进藏书阁,记得换身衣服戴个面罩。”

      “那不就真的成梁上君子了。”洛云瑶小声嘟囔,可是被墨倾池冷冰冰的视线一扫,抱怨的话又自动消了声。

      鼻尖是寒梅的香气,没想到一向高冷的墨倾池身上还有花香。

      “云忘归,点着火折子是想把整个藏书阁烧了吗?”墨倾池小声道。

      “那有什么办法,咱们又不是猫晚上看不见啊。”云忘归吐吐舌头。

      玉离经含笑道:“不知这位学弟可有什么办法?”

      洛云瑶暗自舒了口气——玉离经没认出自己,然后念起咒诀,手上出现一团淡蓝色的光球。

      “妙啊妙啊。”云忘归收起火折子和玉离经墨倾池一同效仿洛云瑶施咒,照明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不知三位学长夜访藏书阁所为何书?”洛云瑶问。

      “反正现在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了,告诉你也无妨,”云忘归道,“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藏书阁中有的洛云门的武学孤本。”

      ——
      早说啊洛云门的孤本我一抓一大把的。洛云瑶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墨倾池冰冷的视线在洛云瑶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圈,一行人施展轻功,不久就到了藏书阁顶层。

      “为什么藏东西都喜欢藏最上面的……还有,我能走了吗?”洛云瑶问,玉离经诧异回头。

      “学弟此来并非为了孤本?”玉离经问。

      完,墨倾池又在盯着自己看了。在心里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洛云瑶颤巍巍地开口道:“我此来是为了《浮生六记》和《茶经》的,上次没看完,忘记书放在哪里了。”

      “别告诉我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为了来找书?”云忘归问,玉离经捂了他的嘴没让他继续喊下去。

      “噤声。”墨倾池剜了云忘归一眼。

      洛云瑶心道此地不宜久留,抱拳道:“祝学兄们马到功成,在下先撤了。”说完一闪身,溜得无影无踪。

      玉离经目送洛云瑶离开,笑道:“倒是有趣。”墨倾池继续前进,三人在藏书阁中弯弯绕绕,不觉天边泛白。

      “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云忘归靠在房梁上,“都找了一夜了。”

      墨倾池道:“或许被藏在了更隐秘的地方。时间不多了,我们快点离开。”借着晨曦微光,三人原路返回,正好看见了埋在书堆里读的津津有味的洛云瑶。

      她嫌面罩碍事,摘了放在一边,身上穿的还是平时上课时的襦裙。墨倾池在心里暗叹一声这丫头怕不是个傻的,在云忘归坐等看好戏的视线下走向洛云瑶:“把书放下,早上了。”

      “等等,就快看完了,我找到的这本《陶庵梦忆》也不错。”洛云瑶置若罔闻。

      墨倾池木着脸,直接把书册从洛云瑶两手间抽走,放回书架,然后提起她的衣领飞上房梁:“不想被人抓住抄论语,就赶紧走。”

      玉离经和云忘归就差拿两片西瓜出来边吃边围观了,洛云瑶被墨倾池扛在肩上也不挣扎:“学长啊,男女授受不亲,看你脸色好像未找到孤本哦。”

      会心一击。

      “最高层的阵法难破吧?”

      暴击!

      “找了大半夜也一无所获吧?”

      玩家墨倾池,卒。

      “闭嘴。”墨倾池黑着脸把洛云瑶提起来悬空晃荡,洛云瑶却仍是不买账,“学长,我会轻功的。”

      “快走吧,别在这儿耽了。”玉离经出手解围,墨倾池一行从窗户逃出去,把洛云瑶往弟子居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

      “啧啧啧,真不会怜香惜玉。”云忘归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男女授受不亲,她自己说的。”墨倾池仍是一脸的清高。

      ——

      作为德风古道的学生,墨倾池等人马上就要变成光荣的毕业生,在学弟学妹们羡慕憧憬的目光下或走向宦海沉浮或走向山原平野。

      坐在一片学生中,洛云瑶面无表情地看着昊正五道的几位老前辈们故作正经地发言,无非希望他们出去之后为校争光,再不济也不要给德风古道丢脸。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习惯了再人群中寻找玉离经的身影,然后等他的视线移过来时又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学姐学妹们给玉离经绣的帕子香囊都送了不知道多少个了,自己练上去和他说句话都做不到。

      不过也好,以后玉离经走了,自己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起来,德风古道的姑娘们好像更喜欢云忘归和墨倾池。混熟了之后就会发现云忘归妇女之友吸引异性纯属正常,而墨倾池——

      呵,姑娘们去医寮看看眼睛吧。

      自从那次藏书阁偶遇后,洛云瑶视线里出现墨倾池的次数直线上升并屡屡创下新高。原先她还能自欺欺人地说这是因为墨倾池和玉离经关系好。可是墨倾池他真的,管天管地啊!

      没想到平日里待人冷淡眼高于顶的墨倾池居然有老妈子属性啊!

      在自己和同修气不过切磋一番后提醒她要注意行止顺便递上两瓶膏药,或是在藏书阁频频遇上然后孤本也不找了书也不翻了直接把自己扛起来仍回弟子居。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墨倾池。

      不过毕业了,以后想见到就难了。

      墨倾池和玉离经、云忘归坐在前面,偶尔回头,洛云瑶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观察身边半死不活的兰花,显然在法儒冗长而无感情起伏的演讲中昏昏欲睡——毕业了,以后想见到就难了。

      是夜,墨倾池不知为何拒绝了云忘归去山下酒肆一醉方休的提议,独自走向洛云瑶的弟子居。他毫不意外地看见洛云瑶一袭白衣,衣袂飘飘,头发披散着,大马金刀地坐在石上饮酒。

      “呦,”洛云瑶已经微醺,见墨倾池来了也没急着躲,招呼他在一边坐下,起身拿了个酒杯递给他,“没去和云忘归喝酒,跑我这做什么?”

      “酒肆太过吵闹,酩酊非吾儒作风。”

      “人生得意须尽欢,你这样未免太过拘谨。”洛云瑶说着又给自己满上。

      墨倾池也斟了一杯浅酌,“倒是你,不像个女子。”

      洛云瑶撩起披至胸前的发丝向后一甩:“与你何干?说罢,离开德风古道后想去做什么?”

      “济世。”墨倾池道,眼中光芒炽盛。

      “倒是你一贯的所学所思。然后呢?”

      “建立一个,完美的世界。”

      “噗嗤,”洛云瑶喷笑出声,“这么伟光正的空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理想遭到质疑,墨倾池神色间已有不满,洛云瑶趁着微醺,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世道泥泞,并非人人都能在其中出淤泥而不染,或许也包括你。唔,现在说这些似乎没什么用。”

      “拭目以待吧!”墨倾池说完,放下酒杯拂袖而去。

      “那我等着看,你心中所想的完美世界!”洛云瑶醉眼朦胧地看着墨倾池渐行渐远。

      ——

      玉离经和墨倾池偶尔也会聚在一起聊聊天,两人都有小成,依然在儒门内部的勾心斗角中挣扎。

      “那本孤本,好友可还想继续找了?”玉离经问,墨倾池摇摇头。

      “我已被任命为儒门圣司,过几日就要返回德风古道了。”墨倾池道。

      这等事玉离经自然也有所耳闻,当下对墨倾池抱拳道:“那便恭喜圣司了。我听闻洛姑娘留在德风古道了哦。”

      墨倾池举杯的手一顿:“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玉离经笑得促狭:“顺口一说而已,圣司莫怪。”

      茫茫人海,墨倾池自然也有过寻寻觅觅的时候,不过他自诩才高,待人接物时也免不了带着一股冷傲气质,还好有开明之人伤势,给了他圣司之职,请回德风古道。

      也曾寻找过洛云瑶,自道同窗一场,多少有些感情。然后被云忘归塞了几本小姑娘爱看的话本子,“我觉得你应该研究下这个。”

      “你不是拜法儒为师了吗,他居然给你看这个?”

      云忘归听了“法儒”一词脸色微变跑远了,徒留墨倾池一人站在德风古道的大门口。
      ——
      “话九宸,挥袖风云尽,江山何沉,随逸兴,负手乾坤定,苍黄为轻。”诗号总是要念的,场子还需要撑一下,可是入眼,德风古道内空无一人,甚至秋风萧瑟,几片落叶应景地吹过。

      几年不回,德风古道竟如此凋敝?墨倾池收了话本子轻车熟路地走入,直至以偏僻的小院,院内传来男童稚嫩的读书声。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宣城太守知不知。”

      很好,这熟悉的画风,是洛云瑶无误了。

      步入小院内,看到的倒是一副清雅精致,绿竹葱茏,莺穿柳带,栗发的男童捧着一卷诗集,一脸严肃地对洛云瑶说道:“洛姐姐,《琵琶行》到江州司马青衫湿就没有了。”

      洛云瑶埋首书卷中,道:“好啦知道了,这篇会背了吗?”

      男童诚实地摇摇头,看见墨倾池后眼睛一亮:“洛姐姐,有人来了。”

      “嗯?”洛云瑶抬头,看见墨倾池后亦是有些惊诧:“学长回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墨倾池向洛云瑶点头道:“我以为云忘归会告诉你。”

      洛云瑶已经没了早年白衣散发的散漫样子,一身齐整的淡紫色宫装,妆容姣好明艳照人,发髻也是梳地一丝不苟的,若不是方才她改了《琵琶行》,真认不出来。

      洛云瑶捏着团扇一声轻笑:“呵,云忘归拜在法儒座下,整天忙得团团转,怎有时间来通知我?”

      “那这孩子是?”你儿子?

      “不要想太多,这是我好友席断虹之子,名为邃无端。无端,去跟圣司打招呼。”

      小无端恭敬地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一礼:“晚辈邃无端,拜见圣司。”想来是被洛云瑶教的很好。墨倾池看无端眼神清澈,品行端正,也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德风古道怎会凋敝至此?”洛云瑶把邃无端支开自己玩,墨倾池这才皱着眉头上前问道。

      “凋敝?”洛云瑶轻笑,“圣司怕是不做学生多年,忘了马上就要期末,学子们都在抢着时间复习呢。”

      “我记得从前期末学子也未如此紧张。”

      “主事与文辅心在红尘,这出卷子的事便落在了我的手上。呵,现在的学子日子过得太轻松了,偶尔让他们忙一忙未尝不可。”

      墨倾池的视线飘到了洛云瑶的小桌上,没看错的话,上面密密麻麻堆着的,是德风古道近一甲子的试卷和参考书。无需细想,墨倾池幸灾乐祸地跟着轻笑一声。

      “倒是你的作风。”

      “不过学长你风尘仆仆回到德风古道,不应该先去主事那里吗?”洛云瑶问。

      “阔别多年,先会会故人未尝不可,”墨倾池道,“话九宸,挥袖风云尽,江山何沉,随逸兴,负手乾坤定,苍黄为轻”

      诗号不错。洛云瑶想着目送墨倾池走出小院,这一次没有醉眼朦胧,反而满目清明。

      他果然出淤泥而不染,只是这份清净,又能持续多久呢?

      ——

      墨倾池再度回到小院已是月上中天,无端已被洛云瑶哄着去睡了,她仍埋头与书苦战。

      “回来了?疏道谴的脸色如何?”洛云瑶头也不抬。

      “一俗人罢了,”墨倾池的脸色如常,只是语气微冷,“幸而德风古道还有你和云忘归。”

      洛云瑶挑眉:“受宠若惊。只是在外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会见鬼说鬼话吗?”

      墨倾池不语,洛云瑶抬手示意,墨倾池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桌上一紫砂茶壶,两盏冷茶。

      “主事说,让我来找你。并让你帮助我在儒门处理大小事宜。”墨倾池皱眉道。

      洛云瑶的性格,怎么看都不招人喜欢。不然他在外多年,以洛云瑶的才华至少也该谋个官职,而不是在一处偏僻荒园里出试卷。

      似是看穿墨倾池的心思,洛云瑶停笔,温了墨倾池的那盏茶递给他:“我对浮名浮利一向没有兴趣。至于主事要我和你说的事……”

      洛云瑶递给墨倾池一封拆了封的家书,墨倾池接过看了,眉头紧皱:“所以主事要你助我,原是为了此事?”

      “然也,反正洛云门与儒门联姻是早晚之事,你我势单力薄,反抗也捞不到好处,不如从今日试着培养感情?”

      墨倾池望着已经站起身的洛云瑶,她以不是当年被自己从藏书阁拎出来的少女了。几年时间,她以长得齐楚,而他也无需再掩藏心迹。

      洛云瑶回头,发丝在空中划出弧度,双眼入一汪春水,在月光照耀下更显清澈。

      “求之不得,”饮尽杯中热茶,墨倾池亦起身,起身与洛云瑶并肩,“阔别多年,学妹没什么话想说吗?”

      “有些想你?”洛云瑶眨眨眼。

      “我亦是。”墨倾池展颜,拥住洛云瑶。
      ——
      “我原以为你心悦的是我。”墨倾池搁笔道。

      洛云瑶揉揉眉心,连夜加班改试卷已让她疲惫不堪:“不是啊,我一开始是喜欢玉离经的。倾池,公文还剩一堆。”

      墨倾池无言看着眼前案牍,心下郁结。他所想的是济世,实践儒者的人生价值。没曾想重回师门,所有的并非更加宽广的舞台,而是一日复一日的案牍劳形。

      令人厌倦。

      “如何?累了起来走走。今日春和景明,你我二人对着德风古道的杨柳兰芳抚琴一曲,亦不失为妙事。”洛云瑶支着下巴对墨倾池笑。

      自从那晚后,虽然洛云瑶和墨倾池只是简单地拥抱实际上什么都没做,二人感情还是直线升温。墨倾池顺理成章地搬到洛云瑶隔壁,洛云瑶也直接把她那些书架子搬了些到墨倾池那里——还附带一个小尾巴,邃无端。

      “无端的父母都去守圣剑了,断虹是我好友,就帮她带带孩子。无端挺喜欢你的。”洛云瑶道。

      墨倾池看着趴在白瓷缸边逗金鱼玩的小无端,嘴角无意勾起一丝弧度,“无端心性澄明,天资聪颖,将来必有所成。”

      洛云瑶撇了撇茶末子,目中含笑看着邃无端又蹬蹬蹬跑去树下找什么,道:“倾池,我们去踏青吧。”

      试卷有云忘归代劳,看他最近闲得很,给点事情做做未尝不可。缸子里的金鱼突然跳出来,又落回水中。

      鱼啊,终究是离开水就不能生活的生物。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踏青归来,洛云瑶心情大好,随口吟咏。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墨倾池接上,两人相视一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洛云瑶笑着赞了一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便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哈。”墨倾池浅笑,洛云瑶和他并肩走着,能看见他脸上隐藏的极好的郁结神色。

      “释氏随缘,吾儒素位,不过若你仍做着济世的梦想,亦可重归红尘闯荡一番。”

      墨倾池没有说话,可看他神色,显然有些动心。

      “只不过,我兄长来催婚了。”

      ——

      墨倾池离开德风古道后,洛云瑶回了一次洛云门。人道长兄如父,又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洛云瑶没有拒绝的理由。

      “作为洛云门的幺女,这也是你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兄长高高在上地坐着,洛云瑶跪在阶下不语。

      洛云门以收集武林中的武学著称,当年墨倾池想找的,正是洛云门送给儒门的礼品。若她嫁了,嫁妆中定不乏稀罕武学。只是这一生也要断送在不知名的男子身上了。

      “敢问兄长,那人是?”带着微薄的希望,洛云瑶问。

      “你的学长,云天望垂墨倾池。”

      是自己认识的人,难为这位眼高于顶的学长了。

      洛云瑶想起墨倾池的那张脸,头垂得更低,“是。”

      “回去吧。”兄长说道,已是在逐客。

      不知从何时起,洛云瑶已经不再在人群中寻找玉离经的身影,那与其他人挥舞的一般无二的儒门剑法自己也会。偶尔深夜寂寥,她也会在花树下舞剑,起先有席断虹陪着,后来连她也走了。

      从小,老师,或是洛云门的门客,都夸过洛云瑶,等长成了,听得最多的就是“非池中之物”。

      金鳞岂是池中物?鱼翔浅底逸凡尘。

      可是鱼终究是鱼,离了水就活不下去了。

      而自己,就是那条华而不实,被人圈养在小小池塘里的金鱼。

      墨倾池娶了自己,自己若先他一步离世,这辈子续弦无望。而他们两人离缘亦是不可能的——把儒门和洛云门的脸面往哪里搁?

      不过现在,事情似乎变得有所不同。

      趁着墨倾池还在消化自己所说话的意思,洛云瑶忽然叹道:“真可惜,你不是在冬天回来的。”

      “为何?”墨倾池问。

      洛云瑶抬手抚上墨倾池的美颜:“真相折一枝梅花给你。后来你走了我就常常想,你和寒梅的气质真像啊,满脸写着欺霜傲雪四字。”

      “哈,”墨倾池笑了,捉住洛云瑶那只手。洛云瑶感到他的指腹上长着薄茧,摸着略显粗糙,“你同原来一样,这般跳脱。”

      “不过,我也该带着聘礼,去洛云门求亲了。”
      ——
      洛云瑶觉得兄长可能觉得把自己嫁给一个尚没什么名气权势的儒生有些过意不去,一纸家书下来说要让她风光大嫁,于是洛云瑶兴致勃勃地做起了再待嫁那段时间能当米虫混吃等死的白日梦。

      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所谓风光大嫁,嫁衣自己绣,那套凤冠霞帔光看着就觉得重量惊人,洛云瑶牙酸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而且,为了符合礼教,洛云瑶并不能和墨倾池见面。

      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两人的轻功在早年翻藏书阁的窗户时就被锻炼得极好,倒是女红让洛云瑶吃了不少苦头。

      “先是改试卷,现在让我做嫁衣。倾池啊我的眼睛会不会英年早逝。”是夜墨倾池悄悄溜进来,洛云瑶吐槽了这等行径不符合他的君子作风一两次后也就习惯了。如今她正没骨头似的窝在墨倾池怀里小声抱怨。

      温热的手掌敷上她的双眼。洛云瑶顺势闭了眼。墨倾池道:“那两条金鱼呢,又被你祸害了?”

      洛云瑶鼓着脸不说话,墨倾池轻笑环住她的腰身。

      ——

      春宵一刻值千金,当墨倾池手持玉如意挑开她的盖头时,洛云瑶看见他眼中满满的是笑意。挑开三下,意为三生三世。

      一切繁琐的过程走完,洛云瑶拉着墨倾池的手道:“赶紧的帮我把头上这些弄下来,脖子要断了。”

      墨倾池倒是不急不忙地帮她拆头饰,末了洛云瑶的三千青丝尽泻,这才看清了一身大红喜袍,身上略有些酒气的墨倾池。

      幻想过许多此他身着红衣站在自己面前,如今得偿所愿,洛云瑶竟有些看呆了。

      “夫人在想什么?”

      “你这样真好看。”

      “哈。不过夫人此刻是不是应该陪为夫做些正事?”

      ——

      墨倾池与洛云瑶成亲后不久就离开了德风古道。彼时邃无端已长成半大少年,过来和两人好好地道了别。

      “圣司和洛姐姐,此去不知何时再见,要好好保重啊。”邃无端仍是小时候的天真样子,满面的依依不舍。

      洛云瑶习惯性地想要默默邃无端的脑袋,竟发现他快长的和自己一样高了。墨倾池也对邃无端说了些话:“……无端,记住,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

      洛云瑶和邃无端闻言皆是一愣,邃无端转而安慰墨倾池,倒是把离别的悲绪冲淡不少,洛云瑶垂眸,待两人差不多了提醒道:“时间到了,走吧。”

      两人化光到了新的居所,墨倾池说不久后就要去文载龙渊,洛云瑶也要回洛云门处理些事物。偶尔洛云瑶会想,是不是墨倾池已经放弃了对于完美世界的追求。

      他的济世大愿,他的自厌,他自言冷淡薄情,皆源于他的傲。并非不爱惜自己,而是真正认为达不到要求。

      洛云瑶牵起墨倾池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与你一同面对。”

      幽篁中安静极了,墨倾池回握住洛云瑶的手轻轻拥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半晌,墨倾池道:“多谢。”

      “就这一句?圣司你能不能多说点话。”

      墨倾池闷闷地说道:“在外经历不少,我厌弃了,厌弃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达不到自己的标准了。我是否真的失败,亦配不上你。”

      洛云瑶闭眼,拍上墨倾池的后脑勺:“我觉得你很好,至少没有太失败。”

      他太傲气了,可洛云瑶偏偏爱上了,这寒风中兀自绽放的梅。

      ——
      门内生事,洛云瑶自是要回去一趟。而她左脚还没踏进洛云门的大门,一群蓝衣人呼啦啦把她围了一圈。

      隐于蓝衣人身后的,正是长兄洛云飞。

      “兄长这是何意?”洛云瑶面上从容,手却已经搭上剑柄。洛云门内不和已有多年,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幺女也不想管那么多,只是这把火终于还是烧到自己头上来了。

      洛云飞不语,一挥手,蓝衣人尽数向她攻来。洛云瑶闪身躲开攻击,反手一剑,将人击毙。“兄长,至少给我一个理由。”洛云瑶脸上已有愠色。

      洛云飞负手而立,沉声道:“汝在儒门多年,连这些都看不出来吗?”

      我在儒门多年,只会出试卷和改试卷,抱歉啊兄长你想杀我巩固地位这点我还真没看出来。

      呵呵。

      “兄长想杀小妹?”洛云瑶满面的不可思议。

      待洛云瑶把所有人击毙,洛云飞这才缓缓对随后而来的二姐说道:“现在你信了吧?”

      敢情要让我众叛亲离啊……洛云瑶甩落剑身的血液,归剑入鞘:“我不明白。”

      二姐掩唇轻笑:“小妹莫不是忘了,老门主驾鹤前曾说过,长兄执洛云门门主之位二十年后,由你来接管洛云门。”

      “哈?”为什么我从没有听过?

      “虽然吾等并未告诉你这个消息,你也无执掌洛云门的能力,但活在世上,终究碍眼,”洛云飞说着,已然化出佩剑,剑尖直指洛云瑶,“就算是不俗的金鱼,也只配被囚禁在缸中,卖弄身姿。”

      洛云瑶看着长兄冰冷的表情,寒意渐起。

      ——

      打不过怎么办?

      洛云瑶的答案是跑。

      和洛云飞简单地过了两招,洛云瑶很没有骨气地脚底抹油开溜,洛云飞也神奇地没有追上来。

      自家大哥的野心她也知道,大概是回去处理那些兄弟姐妹了。儒门断然不能回去,墨倾池想必这几日也是麻烦不断。随意找了个山洞,洛云瑶开始思考对策。

      笑话,她可是儒门中人,不会点权谋估计会被法儒用制衡律典拍死。

      但是阳谋阴谋耗时太长,洛云瑶比较喜欢玩阴的。

      比如这次。

      虽说那些去世的尚在人世的和自己有血缘关系,但毕竟亲情单薄,如今骨肉相残洛云瑶感受不到什么异样情绪说起来也算一件幸事。想着洛云瑶给自己的佩剑上抹毒。

      那天晴空万里,本来是个适宜出门的好天气。洛云瑶等不及月黑风高提着剑跑到洛云门。洛云飞似是已经等待多时了。

      最后不出所料地,洛云瑶凭着施毒的阴招,和在明意征圣下锤炼出的剑法,一剑贯穿洛云飞的胸膛。

      “你兄长和姐姐的坟在后山,有时间去看看。”洛云飞说道,溘然长逝。

      洛云瑶理所当然地继位,地位却相当不稳固。

      ——

      万堺。

      墨倾池比较喜欢后辈,也非常喜欢提点后辈,以至于和意轩邈相遇后两人的关系朝着一个奇特的方向发展。

      今天云瑶依旧没有回来……墨倾池在心里想着,有一些小失落。

      洛云瑶曾经吐槽过墨倾池外热内冷,对人多有保留,成亲之后又说他对于某些东西太过执着在乎了,现在想来的确如此。

      直至万堺的事情结束,墨倾池捡了个娃和文载龙渊闹掰,洛云瑶依旧没有回来。

      “不是我说的啊圣司你就没有想过去洛云门看看?”彼时已经小有名气的玉离经今日遭遇了第二回墨倾池带着酒坛子来找自己的情况。

      第一次是洛云瑶对墨倾池说自己初恋是玉离经时。那次墨倾池好像还带着剑。

      “她有自己的事,我又何苦插手?”墨倾池苦笑。

      玉离经揉揉眉心:“圣司啊,你二人都成亲了也不必如此疏离吧?”

      墨倾池依然没有去。因为洛云瑶一纸飞书,告诉墨倾池不要过来送死。

      墨倾池扒掉正在拉扯自己头冠的小沧溟郁闷地叹了口气。

      ——

      等到小沧溟五岁时,墨倾池仍在与洛云瑶的新居待着,照顾远沧溟的同时叫他些学问。是日七夕,远沧溟拉着墨倾池说要去看灯。

      “为何?”墨倾池问道,一边给远沧溟整理扎歪的头发。

      “灯会多漂亮啊说不定大嫂也会去看呢。大哥你觉得怎么样,我又没有很聪明?”远沧溟一边说着一边还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墨倾池也没想违远沧溟的心思,毕竟让生性好动的远沧溟在如此热闹的节日里让他安静带着实在是难为他了。

      远沧溟拽拽墨倾池的衣角问道:“大哥,这是不是就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墨倾池看着眼前之人,十年不变的紫衣,一样的容颜。斯人回头笑道:“非也。这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定神,墨倾池亦道:“该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气氛不过三秒,洛云瑶莲步轻移笑得温柔,上前问道:“倾池,这是你儿子?”

      墨倾池背后一凉,远沧溟站在一旁一脸无辜:“大哥?”

      “咳,”墨倾池轻咳一声道,“这是我在你不在时收养的孩子,名为远沧溟。”

      洛云瑶心中暗笑风水轮流转,不由得想起邃无端。单锋罪者一事后邃无端失踪,她平息洛云门事件后亦有派人前去寻找,却是无果。想来墨倾池这几年不仅带孩子,也在寻找邃无端。

      墨倾池看到洛云瑶手中一个小瓷缸子,里面两位游动的金鱼:“你又来祸害金鱼了。”

      洛云瑶微嗔道:“安怎,你有意见?”

      远沧溟歪头看看墨倾池又看看洛云瑶,果断地抛弃了把自己拉扯大的墨倾池,轻轻拉拉洛云瑶的衣袖:“大嫂,马上有烟花,和我去看好不好?”

      洛云瑶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

      多年后想起远沧溟奶声奶气地拉着自己的衣袖把她拽去看烟火,洛云瑶总是捧着脸大呼可惜怎么没有把那一幕画下来,而彼时已经长成翩翩少年的远沧溟则抓着折扇大呼“大嫂啊绕了在下吧”,墨倾池就在一旁静静围观。

      小孩子要长大总是很快的,洛云瑶一面要处理洛云门事物,不能总与墨倾池团圆,于是形成了女方在外觥筹交错男方隐世索居的局面。中秋洛云瑶回去时,少年远沧溟踌躇满志地拉着墨倾池告诉洛云瑶说想要和她一同创立“文诣经纬”。

      “为天下儒生辟一块净土”远沧溟是这样说的。洛云瑶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墨倾池。而他向自己点点头,表示赞同。

      善者仍然在正途上,就不愁无法完成自己的理想。

      “大嫂你看看我新写的诗号,有没有很厉害?”远沧溟拉着洛云瑶回书屋,墨倾池无言地站在二人身后,目光熠熠。

      三人终于做到了,开辟一方只为儒生而存在的乐土——文诣经纬,墨倾池毫无悬念地成了主事,远沧溟在一旁帮忙,洛云瑶以及洛云门,坐落在文诣经纬之后。

      历经了人世沧桑,看惯了生离死别后,一颗求仁得仁的心就显得愈发热烈。三人偏居一隅,安然度日,也无不好。

      直到缥缈月找上文诣经纬,远沧溟与她照面后,洛云瑶的看远沧溟的眼神就不对了。

      哇小沧溟你这是一见钟情了吗?洛云瑶笑得促狭围观晚辈风花雪月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墨倾池拒绝了缥缈月的请求,理由是文诣经纬避世已久。

      洛云瑶看着墨倾池在江山图上落下最后一笔,阻止了想要开口劝说的远沧溟:“文诣经纬有洛云门守护,自会无虞。也许此时入世是一个机缘,是否能找到无端也未可知。”

      墨倾池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我知晓了。”说完扬手,江山图化为剑囊,周身剑气纵横,转身拂去桌上红叶,墨倾池步出穹顶末。

      “居人之上,居天之下,承天之意,造化万民。如此傲气的墨倾池,既可避世,亦有济世之能。”洛云瑶叹道。

      远沧溟夸张地“唰”地展开折扇掩面:“唉,还是大嫂厉害,三两句话就能说服大哥。”

      洛云瑶笑道:“那是自然,来来来小沧溟,告诉我你和缥缈月是怎么回事啊?”

      ——

      洛云瑶与远沧溟长谈,直到月朗星稀墨倾池回到穹顶末,看到的是有些沮丧的远沧溟。

      “怎么了?”

      “无事无事,告诉了晚辈一点真相而已。”

      墨倾池早已将远沧溟的身世告知洛云瑶,对方也承诺会在合适的时机向远沧溟说明。想到这里,墨倾池皱眉问道:“什么真相?”

      洛云瑶掩唇轻笑道:“只是告诉他,初恋没有结果而已。”

      第一次看见远沧溟时,洛云瑶便深知他与墨倾池及其相似,外热内冷,对于身边的人事极其在乎,又害怕失去。况且这位圣司大人,居然没有让远沧溟习武的打算!

      于是洛云瑶十分温柔地,和蔼地,把尚且年少的远沧溟带去洛云门,好好地教导了一番武艺。

      “沧溟的谋略,武功皆不在他人之下,你大可放心。”洛云瑶道。

      “但是如应无骞等心怀不轨之人……”

      “倾池,你就百分之百是正道中人了吗?”洛云瑶笑道。

      墨倾池了然。

      所以在得知远沧溟被应无骞缠上时,两人也没有显得多么慌乱。

      “我已有准备,等着吧。”洛云瑶说着化光离开,并没有急着去解救远沧溟,而是一纸飞书去了太上府。

      剑非道嫉恶如仇的性子洛云瑶深知,两人私交也不错。洛云瑶带着剑非道赶到时,正好看见远沧溟的心脏被应无骞一剑贯穿。

      “这!”剑非道震惊的同时,道剑出鞘!

      洛云瑶则是将远沧溟抱起,化光离开现场。“大嫂?”远沧溟忍着剧痛问道。

      “叫你不要拼命的,现在好了吧?忘萧然呢?”洛云瑶一边抱怨一边皱着眉头给远沧溟点穴止血,“你躲得倒是挺快,这移动经脉的本身是你偷进洛云门藏宝阁学的吧?”

      远沧溟面色煞白,却是嘿嘿一笑:“大嫂好眼力!”

      “接下来就是你大哥的事了,咱们把易天玄脉的问题处理完就退隐。”

      独孤客救不回来了,却尘思体质特殊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叹希奇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洛云瑶给忘萧然安排一场假死,几人开开心心地去洛云门退隐。

      ——

      而墨倾池终于找回了挚友邃无端,对方却入了魔。

      想起邃无端蒙冤,为千夫所指,如今失而复得,墨倾池自然更加珍惜这段友情。

      只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是剑者,为剑而生,是否也要亡于剑下。

      一道剑气破空而来,纵横瑰丽,所到之处景物不存。

      接下来的结局,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倾池,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君子风(墨倾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