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录》五零弦

4、路半停尸

　　贡嘎山顶峰有两条登山线路，一条是西北山脊的传统线路，由美国登山家1932年首次登顶时开辟。另一条是东北线，由日本登山队于1980年开辟。但可惜的是，日本北海道登山队的12名队员中，有八名队员在攀登贡嘎的过程中丧命，最终以失败告终。直到1998年，韩国登山队才从首次沿西北线路登顶，但也有一名队员坠落山崖。

　　谭九经过比较，最终决定走西北线的传统线路。宋清也没有表示反对。于是两人决定当天下午就动身出发。

　　谭九把帐篷、羽绒服、冲锋衣、冰镐和冰爪等登山和保暖设备装上吉普车，才把宋清从屋子里面叫出来。

　　宋清突然问：“你那有没有录音机，信号好的那种。”

　　谭九晃了晃手里正在检查的指南针：“GPS、指南针我都准备好了，再好的录音机都用不上的，最好用的还是我的脑子。”

　　宋清道：“我想听广播。”

　　“广播？”

　　宋清直话直说：“最近射箭队在比赛，我想听比赛的实况转播。”

　　谭九把备用的装备也装上车：“那恐怕不行，山上没有信号，就算是收音机也不行，对讲机倒是可行。”贡嘎山的几个大本营，贡嘎寺以下还可以收到信号，从贡嘎寺开始再到贡嘎山主峰之间，就架不上任何信号塔了。

　　宋清有点失望，声音渐小：“算了，回来一样能看。”说着坐上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谭九这才明白宋清的担心——他们也有可能回不来了。

　　车开了出去，谭九打开车载收音机，问宋清：“你规定了一个时间十天，是因为你想赶回去参加世锦赛吗？”

　　宋清调了个频道，似乎是有点答非所问，顿了一顿才说：“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参加了。”那些已经得到资格的运动员，如果因为她的临时失踪又回来而失去参赛的资格，对队友们未免太不公平。“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也是想赶上世锦赛吧。看别人比赛。”宋清补充。

　　车已行出数里，他们出发的时候是中午，鸭蛋黄似的太阳悬在山头，一侧高山、一侧悬崖，没有雾，空旷中清冷的空气令人精神舒展，也让人不自觉“口无遮拦”。

　　“看顾凡？”谭九开玩笑地问。他偶尔也会看看射击射箭队的小道八卦，射击队和射箭队在一起训练的时间不少，反正大家都传射箭队的将女宋清和射击队的天才选手顾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加上两人父母都离世得早，几乎可以算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彼此都可以称作是对方生命的一部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清的心一坠，虽面上看不出什么，却没有回话。

　　这可不像宋清的风格，谭九虽没跟宋清过多相处，但谭九深知，宋清即便是岔开话题，也绝不会不说话。所以顾凡这个名字肯定是戳中宋清的心了。

　　谭九道：“你跟顾凡说过你来坝川了吗？我上次看新闻，顾凡因为你的突然失踪憔悴了很多，连成绩都有影响。你不给他打电话报个平安？”

　　宋清低声道：“我会的。”说着调大了车载收音机的音量，“你开车吧，我睡一会。”

　　——

　　宋清是在一个急刹车刚刚制动时醒来的。即便颠沛流离数天，但她的精神依然保持高度警惕。也就是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宋清看到南边天空乌云密布，天光渐黑，而就在车前方大概一百米处，有一个人被吊在半空中——披头散发，浑身是血。

　　宋清连忙抓紧安全带，冲谭九喊：“别停，冲过去！”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是谭九根本反应不过来，另一个则是因为谭九根本不敢冲过去。

　　车轮胎仿佛被人割破了喉咙，刺耳的声音尖锐地刺穿了空旷的山谷。

　　由于惯性，在山路上行速不快的车滑了二十多米才停下来，车胎在潮湿的路面上打了个滑、调转个头挂在了悬崖边的石头上，车头已伸出悬崖边缘半米。

　　谭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下车看看。”

　　宋清连忙按住谭九：“不能下车。”但她刚一动，车就因为不平衡而晃动起来。

　　谭九试着启动了一下车子，可是前车轮一半悬空、后车轮制动的一瞬间有向前冲的趋势。谭九连忙又熄灭：“得下去推车。”

　　宋清看了眼表：六点三十五。然后望了眼窗外——天色很黑，车灯照出去的可见度也不过十米的距离，再加上雨点越来越密，如果不能快点把路障清了，万一前后有车经过，那这些车都会受到影响，说不定还会发生其他交通事故。

　　宋清道：“你先下。”万一车子晃动后倾斜下坠，先下车的人就多了一份生机。

　　谭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本来想拒绝，但他还有另一层考虑——车外，说不定有更危险的“东西”。

　　谭九刚打开车门，车就摇晃了两下。车头前的石子因雨水越来越大而向下滑。谭九连忙把身上的小匕首楔进车轮前的大石头缝里，企图顶住车轮、不让它再向前滑行。接着他正要再找形状方一点的石头，但往前一看，正有个破损的护栏抵住了前轮，这也是他们最终没有掉下去的原因。

　　谭九这才招呼着宋清下车。宋清背好长弓，也下了车。

　　等摆好了三角警示牌，谭九和宋清一人一侧，站在悬崖的大石块上推着车头向马路中间撤。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衣也遮不住得冷，里面的衣服也几乎湿透。因为路面滑、摩擦力小，车比往常更难推一倍。等把车头从悬崖上拖下来，谭九的手上已划出一条血痕。

　　谭九就着雨水冲了一下手上的血。谁知冲着冲着，那个吊着的人突然面对面出现在谭九面前，充血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谭九。

　　谭九吓了一跳，直接跌翻在山体一侧，撞在滑落滚石的大硬石上。

　　那人却消失不见。

　　谭九撑着泥土地想要站起来，却忽地感觉碰到一个东西，冰凉凉又黏黏腻腻的，特别像冻在冰箱里的肉遇水化开时的感觉，偏偏那肉却又像人而不是动物的肉！

　　谭九吞了口吐沫，然后大着胆子转过身，顺着摸到人的方向向泥土深处挖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连日暴雨，山上泥土被冲刷下来，谭九才挖了两下，就看见半截胳膊横在泥石之中。

　　谭九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冲宋清道：“宋清，这儿有个死人。”

　　宋清刚把长弓检查一遍包裹起来，听见叫，忙又把长弓挎在肩上，跑向壁石一侧：“死了多久了？怎么死的？”

　　谭九一边挖泥一边说：“还不知道，还不确定。”

　　宋清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谭九一眼后，然后摸了一下泥土中的半截胳膊，接着跟谭九一起挖：“尸体是发硬之后又被雨水冲刷而软下来的。从人死到尸僵，如果没有人把他放在冷藏室里人为加快尸僵的时间，这个过程最多只要两个小时左右。再从尸僵到软化……由于这里天气冷，软化的过程会慢一点，大概不超过70小时。也就是说，从她死亡到被我们发现的时间大概是三天。”

　　话音刚落，泥土扒开，尸体的上半身已裸‘露出来，虽然还没有开始尸体还没有腐烂，但面目已不太清晰。从口鼻和眼睛的颜色和僵化程度来看，和宋清的判断相差不多。

　　宋清和谭九便不敢再挖了，捡了几个石头围在尸体附近，以免破坏现场。

　　谭九道：“第一报警人一般都会被重点调查，只要报警，就会把你牵扯进来。即便真将你隐而不报，我也需要随时接受调查，一定会影响我们贡嘎登顶的进程。所以，是否报警，你来定。”

　　宋清思考一瞬，和谭九一起上了车：“警是一定要报的。”宋清先将发现尸体的地点在GPS定位仪上标记出来，又在地图上标记了尸体的位置，“你先打电话报警吧。这里本来信号就差，加上雷雨天气，信号会更差。及早通知警方，还能及早破案，否则逝者难以安息。”

　　谭九对着车窗找了会信号：“你确定要报警？”即便有很多的不确定，但谭九知道，宋清要做的绝对不是一件可以为人所知的事情。

　　宋清看着谭九：“我确定。”然后她罩了件防风衣，系上安全带。

　　其实他应该明白，在宋清这里，答案一定是肯定的。谭九又举着手机左右找了一会儿，仍没信号，最后道：“可能是雷雨天气的影响，今天没信号。这样吧，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出山了，等到了下一个落脚地，咱们用固定电话报警。”

　　宋清用毛巾擦了擦头发：“谢谢你考虑的如此周全。”

　　谭九愣了一瞬，然后对着宋清好一阵看。

　　宋清等了一会不见开车，一转头，发现谭九在看她，蹙眉照方向盘上不轻不重地猛拍了一巴掌：“快走吧，别耽误时间。”

　　谭九吓了一跳，却没因为宋清的举动而生气，反而失笑：“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宋清用防风服蒙住脸：“我想休息一会儿，等到了雅安换我开。”

　　对呀，这个手拿谭家血蝶的人，身上一定背负着重大的使命。而能肩负起这个使命的人，除了具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和信念以外，还一定具有远非常人能比的勇气和决断力，俗称——天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