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一一》三千

13、十三

　　一一的床临着窗。这当然是后来应他的要求而特意这样的。
　　他喜欢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就像新一天的开始，他的每一天也都是崭新的。窗外是一个别致小巧的花坛子，只简单种了几株芭蕉，再有几块假石点缀着，素而雅。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阳光穿透过蕉叶间隙射到一一床上，丝丝缕缕，既不会让他觉得太热，也不会觉得明晃晃地刺眼，而是带着一种非常鲜美的味道，一直一直地融化到人的心里，烙下一个像蜜溏一样甜的痕迹。
　　一一喜欢在这样的温暖中醒来，当然这天也不例外。
　　可今天是怎么了？春桐还不来？平常这个时候早就该来了呀！这个鬼丫头，不会是睡过头了吧！一会儿她来了，非要好好说说她不可。
　　他不耐地穿上鞋在屋里乱转。反正那些衣服他是到现在都没学会该怎么穿，没有春桐帮他，他根本出不了门。
　　一一转到门口向外看了看，没人经过；又转回来用手挑起叠好在旁的衣服比划了两下，失败。撇撇嘴，放弃。而后无奈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无语。
　　就在他无聊地又打起瞌睡来的时候，久未露面的抚樱端了水盆进来，见一一衣衫不整地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好笑地掩了掩嘴，方走上前轻柔地推推他。
　　“一一，怎么在这里睡着啦，小心别着凉了。要睡到床上去！”
　　一一拭着迷蒙的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心中还在嘀咕，这个声音到底是谁啊？
　　可不是失踪了很久的抚樱吗？！
　　“抚樱！！”一一几乎跳着扑上去。
　　“抚樱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好像自从搬到未名园来后就没见过你了。我问了春桐好几次，她却说不知道。难道……难道是夏无央？！”
　　说到最后，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似乎凡事只要牵扯到夏无央身上，他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是他吗？是不是他不许你来照看我，所以你才……”
　　情绪激动地仿佛只要她点个头，他就会立刻冲出去和夏无央理论的样子。抚樱见他那么在意自己的事，心头不住一热，但事情其实并不如此，于是她连忙截住话头，“不关他的事！你又瞎想什么！”
　　字字坚决。
　　一一愣了，“那，那你……”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抚樱轻松地微笑道：“那日走得匆忙，好些琐碎的事情都搁着没理。后来几天，我都一直在怡园。那些有用没用的也总得有人归置归置吧。说来也是我不好，怡园本来就比较偏僻些，又没和春桐妹妹打个招呼就去了。……后来我听春桐说，你一直挂记我，我心里也总放不下，这不，其实还有一些没处置完的，就先来看看了。正好春桐还没起来，今天就让我来服侍一一，可好？”
　　抚樱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令一一想到当初孤伶伶一人在怡园与抚樱、春桐相依为命的日子；想到这个女子如何为自己打点一切，又守在身后默默微笑的样子，心头酸苦难辨，几乎落下泪来。
　　抚樱见状，忙拉着一一起身，将他按坐到妆台前，拿起上好的雕纹桃木梳，蘸了水盆里的水，细细慢慢地梳起来。
　　一一始终沉默着，只是透过镜面看着她温婉如昔的脸。他看到他乌黑的长发在她手中游走，脸淡淡的，眉目如画，也不知藏了多少轻愁哀怨。
　　心念一动，他忽地想到第一次见抚樱时的情形，现在还真是怀念啊。
　　慢着！！
　　一一攒眉。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惊惑不定地看向镜中的抚樱。
　　淡定如菊！
　　怎么会？同一个人前后的性情差异会有这么大吗？！他那日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抚樱分明跳脱自然如鹿，虽然之后不常见面，但那失真的感觉倒还没现在这么强烈！为什么呢？
　　一一隐约间似乎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抚樱……”
　　一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明她是比任何人都关心他的！没有说出口，不代表他丝毫不能感受！
　　是的，他比谁都了解！
　　“嗯？”抚樱抬头，看到镜中倒映出来的一张矛盾重重的脸。
　　原来，他还是发现了呀。目光柔和下来。
　　这个单纯却不无知，纤细却无比坚强的孩子。
　　她苍白的脸扯起一抹笑。“一一，要学会保护自己，明白吗？夏无央武艺虽高，但到底不能随侍左右。只怕到时明祸易躲，暗箭难防。……”
　　“抚樱……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牢牢地记得我现在讲的话就好了。夏无央很在乎你，只要是你的事，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春风得意阁的势力够强大，只要躲过了这次的灾祸，要保你一方平安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夏无央，务必要让他教你一些防身的功夫！明白吗？！”
　　一一睁着迷茫的大眼望着她，“灾祸？什么灾祸？这跟夏无央又有什么关系？”
　　抚樱不语，只是用怜惜的目光注视着他。
　　可怜的的孩子，她千算万算，独独算漏了这一点：若她不在了，谁来保护他……
　　“一一，这个你拿好。”抚樱自胸前摸出一个布包塞到他手里。
　　一一拿起那个布包，轻轻打开。里面居然是一个祥云图样的长命符，还带着长长的链子。
　　对了，他想起来了，这是一直挂在小善身上的那个长命符！可是，什么时候到了抚樱手上？
　　他摸着果然空荡荡的胸口，心中暗想。
　　“这个你就别管了。总之，你要好好保管这个长命符，一刻也别拿下来。”
　　说着，她将它挂到一一脖子上，又塞进里衣里面尽量不惹人注意。而后就拉了他站起来，帮他穿戴整齐。
　　“好了！”抚樱故做轻松地耸耸肩，明丽一笑，仿佛那个跳脱的抚樱又回来一样。
　　一一看在眼里，心中涌起无穷的悲哀。
　　这个女子，或淡然或洒脱，但是，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啊！
　　就在他感慨间，一个清朗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
　　“咦？一一已经起了呀！……哦！原来是抚樱姐姐来了。既是这样，那我就先出去了。”
　　春桐说完就急着往外走，不想，却被抚樱一把拦住。
　　是想去唤人来吗？这个春桐果然是从夏无央那里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和春桐妹妹一起走好了。”
　　不等春桐辩驳，已紧步跟上。关门时交换给一一一个安心的笑容。
　　她在说，我没事。

　　一一察觉了。虽然还是懵懵懂懂。忽又想起抚樱亲手为他戴上的长命符。
　　说起来，这块原在自己身上戴着的长命符怎么会跑到抚樱手上这件事，根本没有追究的价值。因为当时他初来乍到，这个身体的健康状况又很成问题，开始那几天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别说是一块长命符，就是想取他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
　　这样想着，心情又豁然开朗起来。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还给他呢？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于是从怀里掏出长命符来，细细端详。
　　怪不得乍看下有些眼熟，这跟前些天他在街上见到的那个胭脂盒几乎造得一模一样。银的质地，流线形的外表，刻着繁复的花纹，只是做工明显要精巧很多。再细看，长命符表面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好像是“百岁”二字，翻过身，那刻的不是“长命”吗？！
　　“长命……百岁……”嘻嘻，果然是长命符。
　　一一用手指摩挲着表面，也不知是按到了什么，只听得“啪哒”一声，刻着“长命”字样的表面缓慢掀起，露出一个中空的盒子。他吃了一惊，手一抖，被掀起的长命符从他手中掉了出去，在胸口处晃来荡去。却只见得一张叠成豆腐块大的纸从中摔出，掉落地上。
　　一一好奇地眨眨眼，什么东西？！
　　矮身捡起一看，纸片已因年代久远而微微发黄，里面则似乎是画一样的东西。他小心地将它展开，竟是一张天女吹箫图。但颇奇怪的是，图只有一半，而另一半显然是烧没了，因为这半张吹箫图的右半侧已焦黑模糊成一片，仿佛一条蜿蜒的海岸线，不规则扭曲着，且残余的半面也有多处焦印，给人感觉就像是从火盆中抢出来的一样。
　　他无聊地努努嘴。
　　还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一张破画儿！真不知抚樱怎么还会把它当宝一样地藏着？！嗯，应该是她藏的吧。他想。

　　箫瑟合鸣，天女畅融。
　　又有谁知，天下至宝，只剩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