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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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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人家的日子像小河里静静的流水,普普通通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常常刚还是周一开始上班,不知不觉就到了周末,才记得月末拿到薪水,转眼就花个差不多又到了领工资的时间。
设计稿通过了经理审看,可以小小的舒口气,紫楠冲好一杯咖啡,倚窗望着办公楼下的树,蓦地想起那经典的一句: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明天是周六了,晚上照例要去婆婆家,让她犯憷。
一直以为权势和金钱会助人气焰,没想到学识也可以。也许,自己是该充充电?她嘴角勾起一道无奈的苦涩——再充电,也不可能赶上他。
‘你走你的路,用我无法追赶的速度;我也许该独自跳舞,也许独自在街头漫步’——是谁唱这首歌?恰如自己的心境。
“美貌有什么用处?你看卡米拉丑到这种样子,还不是取得了最后胜利?”身后,几个同事看着报纸娱乐版打发一周中最后几十分钟的工作时间。
“那是当然,人家才叫知已知彼,戴妃不过是用来招摇的幌子而已。平凡男人当然垂涎美色,可那是英国王子!他会稀罕她?!要最美的美女都轻而易举,戴安娜又算不上绝色。说来王子还算有涵养的呢,至少没有三天两头和不同的女人闹桃色新闻。”
女人说起别的女人,尤其是别的出众的女人,往往口狠。
“可惜了,要是嫁个普通人,还不得当宝一样供着?偏偏嫁给王室!自取灭亡。”
“也不能全怪王子吧,人家是世界名校学历史还是哲学的,至少硕士,戴安娜呢,高中毕业!这差距也太大了吧?你说,王子说个哲学问题,她听得懂吗?!可以讨好全世界,可是,得不到王子的心。”
“以色事君者,色衰而爱驰。——说死了的!”
紫楠听得呆住,攥紧杯子的手心里出了汗。
一路晕头晕脑回家,只要家树回家吃饭,她必会赶回去做饭。妈妈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在她督导之下,紫楠和姐姐都有不错的厨艺和理家本领,想来,平凡的母亲能传授给女儿的,也只有最平凡但实用的生存技能了吧。
他已回来,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嘴里却念念有词,样子颇有点奇怪。
“你干嘛呢?不舒服吗?”
邢家树作一个手势让她噤声,又念叨了两三分钟,才睁开眼坐起来。
“温习一下后天要用的英文讲稿。给我收拾一下东西,明天的飞机,出国开个学术会议,回国后还要去几个大学交流,得走一个半月吧。”
不知为何心里竟然一阵轻松,忙应一声,“先给你做饭,吃了饭收东西。”
饭后他去整理要用的资料,紫楠忙不迭地找出他的衣物用品等等,归置在皮箱里。
出国、学术交流、外文讲稿……这些字眼儿听上去高深而美好,触动心弦,一如当年。岂止是自己,当初这个优秀的准女婿曾应她的要求在岳父母家表演他或精通或正在学习的、令人叹为观止的英、法、德、意四国外语。包括姐夫在内的全家人目瞪口呆,赞叹连连。真的让人不骄傲都不行啊!
老爸首先被其征服,从此拒绝别人再为女儿提亲说媒,嘱她一定不要放过这样有出息有本领的青年才俊。姐夫在老婆面前矮了半截,酸溜溜的说:“八国联军来了一半,我没有落荒而逃已经是大无畏。”
骄傲依然还在,只要一天是邢家树太太。可是为什么这么美好的感觉,却让她觉出寂寥的味道,就像煮咖啡的苦香,丝般柔软飘荡缭绕在四周。
“那我明天晚上还去不去妈妈那儿?”
“去了他们必然又要聒噪生孩子的事儿”,他摇头:“不去也好,隔一周去看看就行了,不失礼,也省事。”他把几本书塞进箱子边缝,一边平静地答她。
紫楠心中一暖,原来他还明白自己的处境,也肯体恤,这竟让她有点想流泪的冲动。
重新过回单身生活倒很惬意,下了班四处找有可口饭菜的馆子,吃了饭就在街上遛达,觉得消化差不多了就回家睡觉。
天生喜欢美食的人想减肥,真是不易,想回到未嫁时的身材,看来不太可能了。
妈妈叫她回去和父母一起住,她只是隔三差五的才去,这自由自在又有些孤独的生活过久了,反而适应了,回到娘家,父母问起来,反而无话可说。家是心中的挂念,很多时候也是羁绊。
十几天下来,似乎已经没什么好吃,也没人可以跟她一起逛。琪琪已近足月,不敢再随便外出;姐姐娇气,整日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妙,得了孕期恐慌症;同事各有各的事。
孤家寡人百无聊赖,拣一片落叶翻来覆去地看,坐在路边石阶上,像个迷路的小孩。
不知不觉,已经又走到“川江号子”门前,看上去随意的人往往心里有很坚定的执着,喜欢所有美食,最爱的还是川菜的麻辣香。
天还早人不多,她径直向自己喜爱的最里面靠窗的位子去。
快走到时,挨着墙视线不及的一边飘出一股烟雾,原来有人捷足先登。有点丧气,再走两步,稍微伸脖子看一下,紫楠有点怔住。
何立文陷坐在那里,侧脸看着窗外的天空,斜阳照进他眼中,泛着栗金色的波光。支在脸颊边的右手夹着香烟,升起长线的烟雾袅袅。
他专注地出神,丝毫没有觉察到身后来人。
“生意不好,发愁呢?”
何以就如此轻松的打趣这个根本还算不上熟悉的人?他是很大方,可真的还不能算是朋友,看来自己有点儿不着调。
他震动一下,猛地回过头,现出一个广告式的笑容。可惜,刚刚太过于专注,情绪没有及时回来,笑容显得并不由衷。
“来了?吃点什么?”说着掐灭烟卷。
“来闻闻味儿,不吃什么。”
“嗯?”
“我真的必须要减肥了,一时又舍不得你们家的川家,特来闻闻。”
“为什么都要减肥?这对我们开餐馆的来说可是最坏的噩耗”,他把瓷盘里倒扣的杯子掀起,注上热茶,放在她面前。
“我同事说得好,‘以色事君者,色衰而爱弛’,不得不减肥,爱可以‘弛’的慢一点”,不知是否有热茶的原因,这句如鲠在喉的话终于吐出。
轻轻地皱一下眉,阳光从他左侧打来,高鼻梁的照影倒向右方,配合面部棱角的光影,他略显苍白的脸像雕塑一样,不太真实。深栗色的眼中飞驰而过太多的内容,让人无从分辨。
半晌,双手指尖抵在一起,支在下巴前方,目光聚焦于她眼中。
“你,这几年,过得不幸福吗?”
紫楠一时迷惑,不知道该说什么,忙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给你金卡,为什么不用?”他岔开话头。
“哪能真的来吃白食,就是试试你是不是大方,试出来了,不能欺负老实人。”她打起精神,换成轻松的口气:“再说了,开门做生意,又不是赈灾。左一张金卡右一次免单,给你内当家的知道,怕是有你好看的!”
他诡笑一个:“这店早晚是立武的,趁我能当家,索性送足人情,将来彻底交给他了,就难得如此爽快了。”
“你这个老板当得轻松,没见你张罗,倒是悠闲的在此喝茶。”
“多出钱,少出力。少一事各得其所,退一步海阔天空。”
“没想到你居然还开修车厂,可惜我没有车,否则结交一个你这样的朋友简直太有用处,吃穿住行你就包了一半。”
“修车厂是我爸留下的。比不了你家的博士,书读的不好,修车倒是从小就操练的,只能靠这个糊口,别的就不会了。你要取笑就尽管来,不用憋着。”
他向后一掠额前的短发:“你打算怎么打击我吧?!”
紫楠笑起来,缠绕在心里的莫名愁怨像是一丝丝解开,有些畅快。
“你何时成家?说好了婚纱我设计。你对朋友这么仗义,应该有回报,也趁机显示一下我的水平,给个机会吧。说起来,在公司里,还从没有出过一件完全由我设计制作的婚纱成衣呢。”
他喝口茶,故做吃惊的表情:“啊?!你从来就没做过一件,第一次就拿我开刀?惨!”
不由瞪住他,他得胜似的笑:“不如,先拿我妹妹试试?她个头小,即使做的不成,也省了几尺布料,我还亏少一点。”
紫楠敲一下桌子,嗔道:“你嘴也忒损点儿吧?当心吃了东西不消化!”
“我说我为什么不消化,原来是这个原因”,他嘟囔一句,看下手表,说一声抱歉,掏出电话。
“新来的那个怎么样?……经验是干出来的,勤快就好……难得呢,给大学生当师傅了。……好了,你回去吧,夜里我在。……吃过了,好多了,——啊呀走吧,我马上就过去!”
“比我妈还唠叨,大老爷们儿!”合上电话,看她两秒,拿起旁边椅背上放的外套:“让他们给你送份汤面来吧,有好胃口是福气,减什么肥!——要是色衰就不爱了,——不爱也好!”
他撑一下坐椅扶手站起身:“有事,先走了,回见。”
不敢再看她,扬手叫来侍者,给她点了面,就径自离开。
新来的职业院校的大学生与他一手带出的土包子是径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前者理论多操作少,需要实践的磨练,偏偏大多又骄傲娇气;后者吃苦耐劳经验丰富,可是理论基础欠缺,复杂的车型上手慢,效率低。双方的融合是在不断的磨擦和碰撞中进行的,最后只能有少数的精华留下来,比如小周。
刚刚告诉二组的主修回去跟老员工说要耐心,大学生狂一点正常,老大哥宽容一把,回头自己请他们吃饭,一起混了这些年的兄弟是不会受到冷落的。六组的辅修大刚就气咻咻地跑进来,把手套往桌上一甩,扑起一层薄灰。
“拜托别给我学生行不?我跟二狗子他们干得挺好的!分值刚上去,就碰上小周的老娘让车撞了,俺们加班就成了,你放心!你以为学生都跟小周似的?这个家伙——,我看咱这个厂搁不下他了!”
“小周刚来时不也让你说成败家子儿?还差点打起来。”
“不一样,小周是能人儿,一点就透了。这个货,死犟!还他奶奶的大学生呢,狗屁不通!文绉绉的揣着个手,还他妈指挥我们哥儿几个,疯了他我看!”
他不客气,端起桌上的水杯就咕咕咚咚喝了一气。
“老实说,这个学生还是小周相中的呢,说有潜力。”
见大刚一瞪眼还要发作,他拿起桌上的手套:“走,我去看看。”
走过大半个院子才来到六组的现场,他们要在五天之内整修眼前的混凝土搅拌车,任务不轻,大刚性子急躁,难免上火。
新来的学生用扳手轻击着墙壁,见大刚搬兵去,原以为会来个丈二金刚或鲁莽汉子,不想却是瘦瘦高高的何立文,轻松地一笑。
问过双方矛盾的原因,他点点头,对那学生说“跟我来”,就一猫身下了维修坑道。学生没想到他真是行家,结论和大刚的虽是一样,讲解却不同,有些像学校里的老师,看过实际操作,便服了。
“这个六组的主修周凡是跟你一样的大学生,我是个粗人,既然请你们来,就是看重你们基础好,将来要做大型的修理厂,不可能靠和我一样的粗人。你们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尽信书不如无书’,就现在这个点儿上,就能说明,实践经验一样重要,你说呢?这个组少了主修,本来就紧张,关键时候,你如果愿意留在这儿工作,应该知道怎么做,你是上过大学的,不用我多说。”
闹不清他的身份,学生僵在那儿,半天冒出一句:“你是干嘛的?”
“我叫何立文,愿意的话,以后随那几个小年轻,叫我哥就行。你要是有本事,就亮出来让人瞧瞧,本事值钱,脾气可不值钱!我这里实行分值管理,只要你干得好,分值够,我可以让你越过那些老大哥直接当主修!可是,那时要没人愿意跟你,就是你的问题了。一个好汉还三个帮,既然你佩服小周,向他学习就行了,所以让你在这个组,明白?”
那学生有点明白他是干嘛的了,点点头。立文拍拍他的背,上了坑道,让大家继续干活儿,示意大刚到一旁。
“你看,好好说不就行了?
立文有些羡慕这些小年青,尤其是这两年,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个毛病,考验他的忍耐力还在其次,难道真的从此就要慢慢老朽了?他用手支一下墙壁,转身背对着那边的工人。
大刚知道他要面子,忙挡在背后。
“——那,行,我以后尽量压住火儿,就当他是又一个小周了。”
这尖锐的疼来得快去得也快,像过电一样激出一片冷汗后,就变成可以忍耐的烧灼感。
全身放松下来,他喘口气,“这几天辛苦了,小周是独生子,老太太那儿确实离不开。这个学生,等到他回来再说吧。”
大刚一搓手:“最近活儿太多了,要不你还能歇歇。”
“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前你可是说没活儿干大家一起饿死。——看着吧,以后还有更多呢!咱们生意好了,你在嫂子面前不是可以更牛气?回头好跟我们吹人家是怎么给你贤惠的。”
取笑他一番,顺着院墙往回走,那一片繁忙景象让他很欣慰。——爸,厂子不仅留下了,还会做好做大,我会照顾好妈和弟弟妹妹,立武已经有儿子了,小慧也很快就出嫁了。爸,我不再是让人头疼的混混了,我是长子,一定可以撑起这个家,一定可以。
看到周凡站在办公室门外时,他放下按着上腹部的右手,快走几步。
“小周,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医院吗?”
“我娘出院了,回家养着,就不用我整天在跟前了,我爸能侍候得了。”看看他的脸色,周凡明白准老婆的担心有必要了。
“大哥,你回去吧。小慧让我看着你,每天晚上必须回家睡觉,按时吃饭,你给个面子吧。”
“老顾带抢修车出去了,估计后半夜才能回来,我现在回去,回头再来,麻烦!”
周凡还要再说什么,张张嘴,见他拿起桌上叮咚作响的手机,便停下。
“是我,”他皱起眉头:“……没关系,请讲……不用说了,你在哪儿?……好的,我会安排,你先进去,到了我打这个号码吗?……不用,待会儿见吧。”
他挂掉电话,略一沉吟,就脱下身上的工作服,抓起墙上挂的夹克。
“这下你能跟小慧交差了,我走了。老顾回来后车交给二组。”不待周凡开口,已匆匆出门去。
见儿子这个时候就回家来,何妈妈难以置信地跟在他身后:“怎么现在回来?是不是难受的狠了?”
“没有,我没事儿,过了这几天,睡两天就好了。嗯——,妈”,他从抽屉里取出两张卡,看了片刻,冲妈妈赖皮地一笑:“前些天交给您的钱,先借我用用。”
这是何家的规矩,兄妹三人未成家时,收入除留生活费外,就交给妈妈,再不过问。成家时由妈妈从其中出钱操办婚事。这是老爸去世后,立文定下的家规。
“你要多少啊?”何妈妈忙到自己房间,取出衣柜里的小木头箱。
“我还有一些,五万差不多吧。有个朋友需急,先给人家救个急。”
何妈妈拣出一个存折交给他:“妈用不到钱,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老大不小的了,你自己存钱吧,啊?”
“这是家规!”抱一下妈妈的肩头:“别给我留饭了,办了事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