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斯人如菊

12、12

　　琪琪的宝贝，说实话，丑丑的，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得到一点母亲在容貌方面的遗传因子。
　　“怎么样？失望吧？”这当妈的倒是爽快，不等紫楠措辞，一语中的。
　　“瞎说啥？！以后长开了，会变成帅哥的。”
　　“得了吧你，茄子再长”，她压低声音：“也变不成黄瓜。”
　　紫楠哭笑不得，推她一把：“你是不是亲妈啊！”
　　“唉，凑合着吧。好赖是咱肚子里出的货，不退不换，认了吧。”琪琪一咧嘴：“我都不敢带出去见人，丢人啊！”
　　紫楠踢她一脚，刚好保姆来抱孩子，于是交给人家带，少奶奶和她悠闲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紫楠，干吧，总强过打工。我也想过了”，她凑在密友耳边：“那小嵬子再难看，我总是他的妈，得为我们将来打算。张家的钱能拿的总有限，谁敢保证他哪天不会给我领个小的回来？！到头来，还不是要靠自己？！趁现在行，我们一起干点事业，心里才有底。紫楠，我算一份儿，咱俩合伙吧。”
　　“那再好不过，就算将来为了钱吵架，和你吵，也不算亏。”
　　琪琪瞪她：“少来，我不跟你争。我家就我一个，没有兄弟姐妹，我当你是亲姐妹。将来爹妈离开了，世上就只有儿子和你了。”她眼中是无限落寞，阳光一点也没透进去。
　　“别这样，我开玩笑呢。琪琪，我也当你是姐妹，甚至，有很多时候，比我姐还亲呢。”
　　“好了，振作一点！咱们都是学服装的，你沾设计，我学材料的，不开服装店还真对不起自己。我觉得，要做就大一点，咱弄个好门面，开个旗舰店，经营高档成衣吧。你看我老公，一套衣服咋也万八千的，切，成本会有三折就不错了。”
　　“这样的话，启动资金得不少啊。”
　　“何立文不是给你钱了嘛！不要辜负人家一片盛情。不足的我来出，趁现在老娘说话腰杆硬。我在家得装做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寻思一下代理的牌子。你有时间，多出去转转，开始找门店吧。事不宜迟。”
　　“可是这说来说去，不是你的钱，就是他的。我其实什么也没出啊。”
　　琪琪笑着捅她一下：“你都不用出钱，你出人就行了。别怪我嘴坏，女人的直觉，他绝对是——”满是戏谑地瞟她：“他爱上你了，真的。”
　　脸上一阵发烫，忙捶她：“你当了妈，越发离谱了！”
　　“噫，你又不是二八少女初怀春，还这个样子！说实话，要是他这样待我，我立马跟张克非离婚！你迷了这些年，还没迷过来？女人结了婚，要做家务，要生孩子，要带孩子，青春、容貌、身材、精力、健康，统统受损，男人就不同了，他们有人照顾后勤了，其实更轻松，可以专心忙自己的事儿。咱赔这些老本儿，为了什么？男人有了本事，将来还要不要黄脸婆都是个问题！到头来，再多的钱也不能让我们心理平衡。只有爱，能让我们觉得，这些都值得。况且，普通人家的主妇，连钱也得不着呢。……紫楠，先把咱的店开起来吧，然后，就该想想，到底邢家树和何立文，哪一个是真爱你，到底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和婚姻。”
　　说完这番宏论，也不等紫楠反驳，就起身进屋里去，片刻又回来，手上多了两杯红酒。
　　“给你，这样的阳光，享受一下生活。这是真正的波尔多好酒。都是葡萄，到了大师手中和到了凡夫俗子手中，是不同的。紫楠，爱情是艺术，靠的是天份，你懂吗？你是颗很好的葡萄，不要白白烂掉，要找到那个大师，变成这样的美妙的东西。”
　　她半举起杯子，对着阳光晃动，那美丽的液体散发出醇香。
　　“然后”，紫楠也欣赏着手里的杯子：“被我们喝掉？”脸上现出一抹自己也说不清味道的凉凉的笑。

　　“哇！大哥，你，你，你——”何小慧指着刚进门的人夸张地大叫，引得妈妈也从厨房跑出来看到底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立文被她这一嗓子喊的一愣，随即浅笑一下，弯腰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拖鞋。
　　“大哥啊，你简直帅的惨无人道啊！来，来，来，我给你换鞋。”她跑过来，真的蹲下来抓他的鞋。
　　揉揉她的头躲开：“别胡闹了，我累死了。”
　　王菁把着厨房的门向外看看，难怪小慧大呼小叫，他跟前几次见到时都不同。以前都是很随意的样子，运动鞋、牛仔裤、夹克之类，在修理厂见到两次，更是和工人们一样的帆布工作服。而现在，换了个人一般。他理了比平时更短一点的发型，果断精神，黑色大衣挎在臂弯里，合身的黑蓝色西服，面料在灯光下显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同色系细条纹白底衬衫，领带他摘掉了吧，领口的扣子松开一两颗，倒显得随意而……性感。
　　她简直有一点儿妒忌小慧了——他随意地揉一下妹妹的头顶，脸上是温和的快要化掉的笑容。深色衣服衬托着浅色的皮肤，像是从时装杂志里走下来的画中人，又没有那种壮硕突兀，线条是笔直流畅的，正好搭配身上的高档西服。他晃过小慧的手，把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才换了鞋，把黑皮鞋放进柜子。
　　“大哥，领带呢？系上，摆个POSE，我要拍照留念哪！”
　　懒得搭理这个要求，立文自顾往里走，看到王菁时，一怔，回头看住妹妹：“事先也不说一声？！”
　　“又不是外人，咱妈都说在家里吃顿饭也好。”
　　妈妈点头：“你这是干嘛去了？这一身还挺好看的。”
　　“岂止好看！妈——，我哥将来一定是最帅的新郎官了。”小慧一边笑，一边跟王菁挤眼，王菁的脸刷地红了，急忙缩回厨房。
　　立文有点尴尬，揪一下妹妹的耳朵，就回自己房间去。等他换了衣服出来时，晚饭已经开始摆上桌，王菁把一盘菜放好，回身看见他，低头一笑，又向厨房去了，小慧看着他们，嘿嘿直乐。
　　“你傻笑什么？腿脚勤快点！让人家干活儿，你倒看着。”
　　“心疼啦？好，我干我干。那个，大哥，我亲你一下吧？眼馋半天啦。”
　　一挥手，她便吐下舌头跑开。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呃，王菁，你不要客气，随意点儿。”见她们准备开饭，立文招呼一声，就在电视机前坐下，顺手抓过一个垫子按在怀里。
　　妈妈过来看看，他勉强笑笑，调着电视频道，脸色有点差强人意。
　　“你干什么去了？”
　　“和车厂的人初步接触，下午谈了些事情，晚饭也吃过了。有客人，别管我了。”
　　妈妈就招呼两个女孩子吃饭，小慧还要再叫，被妈妈制止。王菁偷眼看看，他略歪着头靠在沙发里，长腿的人跷起二郎腿是比一般人好看。
　　“哥，制造商那边的代表，是女的吧？”吃过饭，小慧领着王菁在他旁边坐下。
　　警惕地看看她，懒得搭话。
　　“要不，你这么帅，震谁去？这下可好，她一看见就得趴下，准是语无伦次、面红耳赤、磕磕吧吧、神经错乱，你说签什么就签什么啦。”
　　王菁忍不住笑着别过头去，立文移开视线不看她。她索性腻过来，手搭着大哥的肩，面孔几乎蹭在他脸上：“让你不理我！我——，咦”，她叫一声：“你喝酒了？！你还敢喝酒！”
　　连妈妈都立刻看向他，立文一把推开：“你多大了？还老是蹭在我旁边像什么话？！”
　　“你不要偷换概念。”
　　“第一，对方没有女人，所以，我只是表示对人家的尊重，没有美男计一说，再说我也不是美男。第二，对方是南方人，只喝黄酒和低度白酒，我喝了，但不多。”言毕，他往旁边挪一下。
　　王菁拉一下小慧的衣角：“阿姨，天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回来有时间我再来看您。”
　　于是全家起身送客，到了门口，妈妈在后面推他一把：“你送送人家。”
　　“晚上冷的很，你不要远送了，我自己到门口打车。”看看他有点凝重的表情，王菁笑一下：“小慧很可爱，有个这样的妹妹，家里永远欢声笑语呢。”
　　“她没大没小，让你笑话了。我还是开车送你回去吧，晚上打车，不太安全。你稍等，我去取车。”
　　“真的不要了，不是客气，你喝了酒就不该开车，要是路上让警察抓到，就麻烦了。”
　　这倒没想到。
　　“你——”，看他犹豫，王菁径自往院门方向走，立文只得跟上几步。
　　“你不喜欢我，对吧？”
　　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看，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几乎从来没有主动约过我，都是小慧在极力撮合。有时候，我觉得这样，挺——，可笑的。”
　　听得出她最后三个字，甚至有了点哭腔，立文有点无措。
　　“说实话，我自从认识小慧，就认识了你。虽然没有见过面，可是她经常提起你，对你的性格、品行、能力，我非常了解，也——，很喜欢。所以，才会跟以前的男友分手，暗示小慧介绍我们认识。可能这种方式太古老也太别扭了，看来，你排斥这种方式。”
　　这个女孩郁郁地走着，用一种悲凉的语调说着这些话，立文不知该说什么，到了门口，他一招手，一辆停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就开过来。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他伸手挡一下门框上沿，让她上车，自己也坐进去。
　　“我这段时间的确很忙，有个招标的事，平时也——。绝对不是你有什么不好，只是我没有在这方面的打算。呃，……对不起。”
　　路灯闪过时，看到她眼中溢满泪水，觉得自己可能说得太直接了。
　　“我是个粗人，没上过大学，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小混混。小慧是我们家最小的，还是个丫头，所以全家都宠着她，她觉得我好，其实怎么也有夸张的成份。嗯，我和你们大学教授的家庭，真的差别太大了。我天天干的活儿，我接触的那些粗人，都挺那什么的……我这连高中都差点毕不了业的，这真的，差太多了这！……你……这么漂亮，高学历，很好的工作，很好的职位，和我——，太浪费了吧。”
　　她没再说话，到了地方，立文下车为她开门，她说声谢谢，就进小区里去了。

　　连着半个月在街上转悠，又在多家房屋中介留了联系方式，紫楠觉得精疲力竭。不，不准确，应该是有劲儿使不出来，无处发泄的感觉才对。她对将来经营自己的店有很多也许行得通也许行不通的设想，对琪琪选中的服装品牌很满意，对销售方式有自己的构想，对进货也在盘算。可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开业大吉的基础上才行啊。现在的问题是，开业，已经太难。以前逛街买衣服时总以为那些大小老板们坐着等人上门就能赚钱，优哉游哉，真的轮到自己实践，方知其中甘苦。
　　服装店，尤其是她们认定的高档成衣店，店面地址的选择至关重要，要是开在野径无人车马稀的地方，就算是世界名牌，怕是也没戏唱了。然而，找到好的店面，简直难于上青天！黄金地段租金昂贵都暂且不论，事实是早已塞得满满当当，别说一个像样的店，就是店里的一面墙，也没有空缺的。关键是，即使有人转让，也轮不到她们这样的“外人”，附近的店主们早就“内部消化”了。紫楠真是越问越绝望，甚至想到，也许该换个别的行业，换个对店面要求不高的行业，比如——，她简直仰天一笑，竟想起何立文的修理厂，倒是开在荒僻的地方生意也很好。
　　穿着运动鞋，走了一天，也是累得半死。一进门，就甩了鞋，直奔沙发，四仰八叉地躺着。
　　家树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他老婆这幅样子，颇为惊骇。
　　“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累的。”她抬抬头，收敛一下姿势：“晚上吃泡面吧，对不起，我实在没劲儿了。”
　　“你干什么去了，累成这样？老板用人也忒狠了吧？”
　　对了，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自己辞职的事还没跟他说，当然，遭遇性骚扰的事也没说过。
　　“呃——，我已经辞职了。现在想自己开个店，一直在找店面。”
　　“什么？！开店？！”邢家树没有按常规进书房里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开什么店？为什么？”
　　“我遇到一个色狼经理，要占我便宜。琪琪说不如投资开个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所以——”
　　“色狼？！”他愣住。
　　紫楠点点头，紧盯着他。
　　家树摇头：“那你——没事吧？！你怎么能这样放过那个人？！应该去找公司高层负责人，举报他的可耻行为！”
　　他气愤地拎起刚才放在地上的公文包，往前走了两步，又恢复平静：“不过，既然安全无事，不生事非也好。不干那份工作就行了。”说完，就去书房。
　　紫楠重重地摔回沙发上，停了片刻，泪水流过太阳穴时麻痒的感觉让她意识到自己哭了。脑子里闪回何立文抬腿踹门拨拳相助的情形，还有他把茶水泼向王经理的镜头。那只是个朋友，一次又一次，在自己穷途末路时伸出援手；可是刚刚离开的这个人，她舍弃一切相伴六年的丈夫啊，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让她去举报！
　　“我举你娘的头！”她忍不住在心里骂出一句粗口，忙不迭地擦自己的眼泪。

　　“进展如何？”他在电话里很轻松似的问。
　　正在街上走得脚痛腿酸腰发麻的紫楠没好气回了一句：“没有进展！”
　　说完很后悔，干嘛冲他撒气？人家出钱、白出钱给自己解决生活难题，凭什么受气？简直不可理喻了。
　　“对不起，不是冲你的。”不知这道歉是否听上去诚心诚意。
　　他轻轻地笑，笑了足有半分钟，笑得她又有点火起：“喂，你是东家，也不用这样笑话你的长工吧？我也没闲着，快累死了都！”
　　他一听就又笑，紫楠几乎能想象出他呲着白牙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挂了啊！”
　　“别，别别，我不笑了”，话是这么说，言语间还是有明显的笑意：“是不是找不到门店？”
　　“你怎么知道？！琪琪说的？”
　　该打个小嘴巴，他根本算是不认识琪琪啊，自己分明是胡言乱语。
　　“琪琪？哦——，你还找了帮手？是那次晚上修车时的那位？不错，有主意啊，她似乎很阔气。”
　　“是她婆婆家阔气！不过，杨二嫂说什么来着？‘愈是有钱愈是小气’吧？连给自己儿媳妇匀出一个门店都不舍得，让我们自己想法子。”
　　紫楠提起这事便来气，不过琪琪说的是，靠那些靠不住的人，宁可沿街叫卖做个小生意算了。
　　“幸亏我还知道杨二嫂是谁，跟你们这些知识份子说话，还真是一不小心就得让绕进去。”
　　看来他心情大好，讲话是前所未有的随意。
　　听到她沉默，立文用手指敲敲电话：“喂，不想理我了？那——，我可挂了啊！错过这个黄金旺铺，你们要怪自己，嗯——，怪自己对大神不敬！”
　　还大神？！他真是心情不坏看来。——什么？！黄金旺铺？！紫楠立刻叫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听好了啊。我说——，嗯，不行，你得立正了听。”
　　“啊呀——”
　　他收敛了玩笑，正色说道：“我有个朋友，他家在***路黄金地段有个门店，他是业主，店一直租给别人用。面积大概五十几平，你们付装修费和给原租房的人一些补偿，就可以接下来。怎么样？”
　　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原主怎么肯让出来？我们寻了这么久，总是有人租的，没法子让给我们，付多少钱都不行啊。”
　　“山人自有妙计，你就不用管了。回头约个时间，领着你去见见他，以后认识了，付房租什么的，你们直接谈。”他顿一下，又没了正经：“见面时你打扮漂亮点，那哥们儿好色，没准一见美女，连房钱也减了许多。”
　　紫楠一松劲儿，想就地坐下哭一场，一时间思绪万千难以言表。等她回过神，要说谢时，电话那头已经是一片盲音。
　　给琪琪报喜，她也欣喜异常，两人唧唧呱呱兴奋地说了半天，琪琪突然来了一句：“他是真命天子啊！”让两人都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