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斯人如菊

11、11

　　冯琪琪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以往的骄人身材，她穿着高级法国时装，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餐厅门口时，还真是吸引了不少惊艳的目光。
　　“天哪，这才几天，完全是以前的样子啦！”紫楠忍不住赞叹一声。
　　“真不会说话，这是以前的样子吗？”她娇媚地一撅嘴：“老娘这是比以前还好的样子！不过，紫楠，你可是有点憔悴啊，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这声叹息跟刚才不同。
　　“没什么，我妈犯病了，差点就——”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生孩子那天，我侍候了这么长时间了，才脱开身没多久。怕影响你恢复，没告诉你。”
　　“我可生气了啊！这么大的事，咱妈还以为我不仗义呢，连看都没去看过她一回。我说，打了几次电话给你，你嘴够严的！”琪琪不满地掏出手机：“我得给咱妈打个电话澄清一下，不是我的事儿，不赖我。”
　　紫楠一把抢过电话：“千万别！——唉，没人会说你不仗义的，我爹妈现在拿你当亲闺女了，感激涕零。”
　　冯琪琪一头雾水：“少来，我给张家生了儿子，他们也没到感激涕零的份儿上。”
　　紫楠只得把事情一五一十从实招来：“所以，你以后到我家，说话要小心，别穿帮了。”
　　“天哪！我说，何立文看上你了吧？还会有这种英雄救美的事儿？！”她吃惊地看住紫楠，两只杏眼显得更大更圆了:“跟做梦一样。哎，我说，你运气正点哪。那家伙看着还不赖啊，高高的，也算是帅，难得对你一片痴情啊！”
　　拦住紫楠挥了一下的手：“你别恼，听我说，这年月，钱比亲爹还亲哪，谁会把大把的钞票白送给刚认识的人？！张家那么有钱，我要敲上一笔还得斗智斗勇呢！这家伙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你有完没有？！胡说什么啊？！我是结了婚的人，大小姐，姑奶奶，你搞清楚好不好！我看你生了儿子真的低智商了。”紫楠瞪她：“再说，我也不是要人家的钱，是借，会还的。”
　　琪琪直接翻给她一记白眼：“切，这年头儿，借和要根本就是一码事！这真金白银可是放你手里了，他后来催你还过吗？还借，我借，我这样借，借的着嘛我？再说了，就你们两口子挣那点儿工资，哪年能还人家？别跟我这儿猜谜了，什么借，人家是怕你面子过不去，好心给你台阶下，根本就是给你钱，帮你过难关呢！还借，蒙谁？”
　　这连珠炮还想再轰，见她低着头不作声，琪琪打住，喝口茶。
　　“要说，这事儿邢家做的可太不开面儿了。不是我挑拨离间啊，换是他妈病了，你也这样试试，他不撕了你！”
　　知道她爱那个书呆子，哪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晕，想想自己当年，唉！戳一下她的痛处也好吧，醒醒吧傻妞。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有学问，那学问又进不了你脑子里去，你搁那儿穷高兴啥啊？关键是，他家人待你就这样，我眼瞅着就没有一回他是立场鲜明的护着你的，你想想，你对他的那个劲儿，和他对你的这个劲儿，一样吗？！紫楠，以前，就你，那么漂亮，嫁人太早了就不对，嫁了就嫁了，还把工作也换了。当初跟你一个公司的模特，现在出名的、嫁大款的、自己开公司的，都有，你比她们谁差？落得现在这样，还在执迷不悟。”
　　看着她的表情，琪琪觉得自己有些冲，口气缓下来：“你别傻了，邢家跟张家不同，他们家没油水，犯不着。别嫌我势利，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不咱就图个日子过得好，要不就图他爱你爱得深，这两样你总得图上一头！紫楠，啥也不图，你对得起爹妈生你一副好模样吗？！”
　　“我爱他，也许真的，他书生没什么用，可是没办法，我就是爱他。从小我就想找个有学问的人，我喜欢那样的。找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我嫁给他的时候，真的高兴。——琪琪，要是当初，张凯不出国，他肯娶你，你会嫌他穷吗？你会因为过日子有点磕绊就放弃他吗？你会吗？”泪水滴落下来，她几乎有点哽咽了。
　　提起张凯，冯琪琪黯然：“犯规了啊！说好不提他的。——是，我们总是傻。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要想不被男人欺负，就得像他们一样，用理智，而不是感情，去对付他们。紫楠，算了，我不说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去算计我想要的，你去乞讨你想要的，我们，都是可怜人。”
　　她用纸巾沾一下眼下，也给紫楠两张：“也就是喊两声解解气罢了，谁敢跟你保证，那个何立文是你的真命天子？况且，你还在围城里呢，人家也没说什么不是？不定哪天，你还没冲出去，他也一脚踏进去了。算了，就当运气好，遇到好人了。我给你钱，还他吧。非亲非故，不好老拿着他那么多钱。——别看我，我今非昔比，现在是大功臣啦，有钱！”
　　两个女人流着泪拍拍对方的手，琪琪叫来侍者：“给我们来瓶酒。”

　　给经理当个助理真是不容易的工作，各种各样的文件、资料、报价单，紫楠以前哪里见过这么多具体琐碎的行政工作，连加了十几个班，才理出头绪，跟上步伐。放下手里让人眼花缭乱的单子，靠在椅背上，想给自己冲杯咖啡，又懒得动。还真看不出，这个胖胖的王经理，原来是个敬业的家伙呢，听说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数年如一日。想来但凡有点成就的人，都要付出很多代价，自己以前是活得太轻松了些，才会弄得一无是处吧？看来，以后要努力，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一样，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小孟，你来一下。”
　　正在胡思乱想，王经理把门开一条缝唤她，紫楠连忙起身，抓起笔和记事簿。
　　“小孟，这段时间觉得怎么样？”他挺和气地让她坐在长沙发上，还殷勤地倒了茶放在她面前，让紫楠有点受宠若惊。
　　“很好，谢谢您，现在已经能适应咱们公司的工作节奏了，以前我没做过行政工作，前一段有点乱，请您原谅。”
　　“没关系，没关系，新来的嘛，都有个适应的过程嘛。以后习惯了就好了。下周意大利的货物清单已经有了吧？我看看？”
　　“当然”，紫楠连忙点头：“我去拿”。
　　他把那单子握在手里，瞟了一眼，就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小孟，你去过意大利吗？”
　　“没有”，没想到这一问，紫楠顿了顿：“听说是非常美丽的国家。”
　　“是啊，我去过几次了，太美丽的地方，比你在杂志和电视上看见的还要美。那里的房子、街道、气候、植物，等等等等，都是做梦都梦不到的。至于意大利的美食，就不用说了吧？咱们中国人吃着那是无障碍接轨！小孟，有机会应该多出去看看，长长见识，才不枉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啊！”
　　那些美景似乎开始在脑海里成形，紫楠笑一笑：“我们普通老百姓，能通过媒体看看就行了，哪能真的想去啊？世界上好地方多了，不可能都去看看吧。”
　　“人要有梦想嘛，连想都不敢想，怎么会成为现实呢？！我以前是学历史的，想不到吧？现在的工作跟历史有什么关系？有志者事竟成，首先要敢想，才能实现理想。”
　　他踱到沙发前，在她身边坐下：“小孟，你这么年轻，应该多想想以后的发展，不要局限于眼前的生活，要想方设法地改变，朝好的方向改变。你说呢？”
　　紫楠不习惯的往旁边挪一下：“是的，您教导的是。”
　　“我是有理想的人，一直在向自己的理想奋斗。说实话，我最喜欢的地方是维也纳，充满音乐和浪漫气息的地方，我打算自己事业差不多的时候，就移民。你的理想是什么？说说看。”
　　“我？呃——，没有什么，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
　　他表示意外般耸一下肩膀：“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吗？”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离片刻，仿佛轻叹一下：“像你这样的女人，应该有很美好的生活的，应该无忧无虑的在开满鲜花的露台上品尝上好的葡萄酒，应该有绅士向你大献殷勤，奉你如女皇。”
　　一股冷气沿着脊骨抽上来，紫楠慌忙站起来：“经理，这份单子，您先看看，有事回头再说好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斜倚在沙发靠背上，很遗憾似的一摆手：“小孟，你真是可爱的女士，这么单纯美好。你的男人应该给你好的生活，不必这样跑出来工作，天天加班。他在干什么？也一样加班？哈哈哈，男人努力工作是对的，为了自己的女人生活得好，这是男人的义务。可是，把这个义务转嫁到女人身上，恕我直言，他不值得你付出。要是女人和男人一样辛苦工作，一样的养家糊口，还要男人做什么？你不应该这样辛苦，至少，辛苦的工作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士，这样太浪费上帝的安排了。”
　　浑身汗毛直竖，还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甜腻腻的肉麻兮兮。
　　“那，要是没事了，我就出去了。”她向门边走去。
　　“考虑一下我的话，你配得上更好的生活。”他在身后得意地笑了几声。

　　这周邢家树钻实验室，不用赶着回家做饭，昨天也刚刚去过妈妈那里，不知道这个晚上该干什么，在街上漫无目的溜着。冬日的寒风颇有点刺骨，想想刚才听到的不知是什么滋味的话，她打个颤，抱一抱肩膀，缩着脖子。霓虹已经亮成一片，都市不夜的繁华里，自己的心，为什么寂寞如许？
　　肚子开始咕咕叫，她有点清醒过来，嘲笑自己的矫情，现在，填饱肚子才是实际问题。那好久没去的川菜馆里温暖的橙黄色灯光仿佛就在眼前，突然就很期待那个靠窗的座位。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不是很远，就彻底享受一下温暖吧，不去挤公交了，坐进车里，她对自己笑笑。
　　茫然地看着窗外驰过的街景，熟悉又很陌生。一个乞丐跪爬在地上向行人伸着手，一晃而过。蓦地就想起琪琪那天说‘你去乞讨你想要的’，满目就尽是酸涩。
　　好在，自己还有钱打车，比那个爬在地上的人要好些吧？！至少，还有个地方，甚至会让自己免单吃饭，——紫楠苦笑一下，车窗玻璃依稀能照见她斜挑起唇角的弧度。
　　还是很多客人，大屏幕上仍旧是时尚资讯，模特们踏着妖娆的猫步。
　　门口的侍者是个帅小伙儿，已经认识她了吧，有礼的笑，露出漂亮的小白牙。紫楠心里一动，情绪没调整过来，向他一咧嘴，不知算不算是个笑，就向她想的座位走去。
　　那里已经有客人了，这个时间来，其实一定会有人占位的。
　　“我说呢，哈哈，姐，你就该大大方方地骂他，我给你撑腰！”
　　这豪爽说笑的，是他妹妹吧，那个小小个头儿、表情有点冷的小姑娘。她正一面攀住旁边女孩的肩膀，显得亲昵甚至有点赖皮，模样挺好看的，幸福，让人有点羡慕。
　　“小周，你这个媳妇儿，我是对不住，没管教好，你还是——”
　　瞪了对面正在耍赖的小慧一眼，转向周凡打趣，看到他斜后方窗子里映出的一晃而过的身影，后面的话忘个精光。呆了一秒钟，立文迅速地转过头，她已经走开了。
　　“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好象——，嗯，听到立武说话一样，听错了。”
　　心里顿时烦乱，把手指关节挨个儿掰了几下，他起身：“我去下洗手间”，就急忙走开。大厅里已不见她，看来是走了，并没有留下吃饭，是有什么事吗？连个招呼也没打就逃了。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她是逃一样离开的，让人有点不安。
　　掏出电话拨那个号码，差一位时，又合上盖板。抹抹自己的额头，他走到洗手的水池边，往脸上撩些凉水，站了几秒钟，扯下一块纸巾擦干水渍。
　　“后天休息呢，大哥，你主动点，约王菁出去玩嘛！老让人家女孩子主动，也太不像话了吧？！”
　　送王菁回家后，小慧就迫不及待的埋怨。立文自顾开车，没搭腔。
　　“哥，我也觉得，这个女孩儿挺好的，看上去温柔漂亮，知书达理的样子。”
　　小慧冲他一挥拳：“周凡，反了你了，当着我的面儿，就敢夸别的女人？！”
　　“这可是狗咬吕洞宾，我帮你的腔呢，真是的，那我，我就说，这个女孩儿不行，你看，长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胡说！那样的我能介绍给我大哥吗？”
　　“那我怎么说？你——”
　　“行了，清静清静吧！”无名火起为哪般，立文自己也说不清。那小两口对视一下，周凡倒是老实了，小慧还是无声地冲对方做鬼脸、挥舞拳脚。
　　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关了灯，在黑暗里独坐了片刻，还是拨了那个电话。
　　“怎么不留下吃饭？这些天有新菜式呢，立武的独家秘笈，不尝尝可惜了。”
　　“呃，人太多了，没地方。——你们生意可真好啊。”
　　“嗯——，说话方便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不，没有。……就是，我已经——，嗯，你的钱也该还给你了，现在用不上，老是放在手里，我又不付利息。”
　　“那——，你妈妈——”
　　“医生说不用再手术了，恢复的很好。真的，真不用了。谢谢你。”
　　“那——”，他微微吹口气：“约个时间吧。”

　　紫楠真的怕了单独和王经理在一起，他总是会说出莫明其妙让人无法细想的话来，还有那种眼神，冒着火一般，灼人眼眉。可是，他是顶头上司，不可能少打交道，所以，每次进他办公室去，都要像现在这样深呼吸若干次，才能下得了决心。
　　“经理，这是下周的单子，您过目，然后我就发出去了。”说完，放下文件，立即撤退。
　　“哎，等一下，小孟，你最近老是这样慌乱，沉住气嘛。我还有事情要布置呢。”
　　无奈，只得站住，回过头。
　　“你回去收拾一下，跟家里打个招呼，下周，我们去意大利。好事儿吧？”
　　她有点傻了。
　　“这么吃惊啊，那边的客商邀请我们过去呢，行程大概是十天左右。办完了公司的事”，他站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们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游览，怎么样？我安排的好吧？你放心，不用你个人负担任何费用，全包在公司和我身上。我们还要一起工作很长时间，会经常有机会出去开开眼界，所以，你来这里，是个很好的选择。你说呢？”
　　“呃——，不，我家里还有事，可能——，去不成了。”她慌忙拒绝。
　　“傻姑娘，这样好的机会，是人都不会错过的。你出去走走看看，才会知道自己生活在多么狭小的空间里，才会明白，你应该享受什么样的生活。”他逼近一步：“你不明白你自己的价值，这是一件多么、多么可惜的事情啊！”
　　他轻笑出声，绕着她走起来：“小孟，你这样单纯美丽的女人，才是最有资格享受人生的。你要明白自己的价值，我见过很多的人，像你这样的好女人不多见。别浪费自己的生命，要好好享受，才对得起自己。你仔细想想我的话，仔细想想，就会明白的。”
　　紫楠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发紧，头皮有点发乍。
　　“那——”，她的声音有点抖：“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这就对了，想想你应得的生活。”
　　他从怀兜里取出一个信封，不由分说，抓起她的手，摁在她手中：“这是五千元钱，你趁这几天有时间，去给自己买些衣服和旅行用品，准备准备。你用心收拾一下，意大利都配不上你的美丽。”
　　大脑完全空白，她开始忍不住哆嗦。王经理突然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根本是出于本能地跳开一步，紫楠捂着被他触到的地方，惊得连喊一声都忘记了，心跳的要离开胸腔一般。那人倒不紧逼，神情自如的回到座位上，向她微笑。
　　仿佛烫手似的把那个信封扔在地上，紫楠几步跑到门口，拉开门冲出去。心脏跳的混乱而有力，有点腿软，紧紧地抓着桌子的挡板，才勉强能站住，有两个走过的同事奇怪地看她几眼。她慌忙坐在椅子里，伏在办公桌上喘息了半天，仍然不敢相信刚才的事情。感到自己实际上是涕泪交流时，忙摸索着拉开抽屉，拿出纸巾，低着头擦拭，但是泪水仍然不受控制似的流出来。
　　电脑屏幕打开着，她设的屏保是个大大的时钟盘，指针已经指向中午十二点多了。突然警醒过来，紫楠看看周围，同事们已经都出去吃饭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电脑和空调运转的声音。
　　霎时被恐惧感摄住，慌忙抓起自己的棉衣和提包，孟紫楠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一气跑到楼下，跑出大门，寒冷的空气包裹住她的身体时，才有点真的清醒过来。泪水仍然不停地流下来，可是，至少现在，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是安全的。

　　何立文是如约而来，看看车窗外的楼群，这是繁华地段，看来她找的工作还可以，至少，风雨不侵、四季如春，按部就班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她还了钱，以后就没有什么理由会找自己了吧？下一次再见到，不知要等多久。
　　正在瞎琢磨，车子拐过路口，一眼看见她呆愣愣地沿着街道走着，大冷的天，却把棉衣挎在前臂里，寒风中，她的身形显得单薄凄凉。
　　这个地方不许调头，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飞快而又灵活地在车群里穿梭而过。拐回来时，她刚刚转过街角，像是不胜疲累一般靠在一家商店的墙上。
　　“紫楠”，立文靠边停下车，跑回来一把抓住她：“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吧，用力眨眨眼睛，真的是他。不禁悲从中来，刚刚收回去的眼泪又争先恐后地涌出，却不知从何说起。
　　把她的棉衣裹在身上，揽着她上了车，调大暖气，又喂了几口水，才顾得上仔细打量她。
　　脸上是狼籍一片，鼻头发红，眼睛也肿起来，头发有不少沾在腮边，一边擦，泪还是不停地流出来，人也哽咽着说不出话。这个样子比上次她妈妈病了时还不如，立文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掐了一把似的，撕开一包纸巾，取出纸，展开，递给她。
　　“出了什么事？跟我说说。”停了好大一会儿，见她有些平静下来，才问道。
　　“没什么。”
　　心里抽一下，是啊，自己是她什么人？未见得什么事都能告诉吧！
　　“要不，送你回家吧？不管是天大的事也好，回去跟家里人说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我能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哭了这半天，紫楠心里有点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应激反应吧，突然竟有点好笑——其实有什么啊？不就是上司的骚扰么？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得到这份工作？！那人是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的吧？这些天所有的种种，都是勾引她上钩而已。
　　看看对面一脸关切的人，就又有几滴泪落下来，这是什么道理？每次倒了霉，都会遇到他！
　　“没什么，我不回去了，下午还要上班呢。”
　　她吸一下鼻子，四处找自己的包。立文就从后面座位上取来给她。
　　“这是你上次给我的钱，我把手术用掉的也存上了，一起还给你。”
　　“这么快就可以还了？如果紧张，不用着急给，我说过，一时三刻，用不到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叹口气，掏出那张借据：“这个给你。”
　　看看那张可笑的纸条，紫楠也叹口气：“不说谢了，一个谢字已经表达不了我的心情了，真的……你是大好人，我——”
　　“当我是个朋友吧，一个讲义气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觉得我能帮忙的，不用客气。——我也当你是朋友，有事找你的时候，你可不要推三推四的。”想调节一下气氛，他故作轻松地笑笑。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立文看看手表：“那，送你回公司？还是……”
　　她点头，汽车就发动起来。
　　看着那座大厦越来越近，心里莫名的恐惧和厌恶也愈发强烈，紫楠终于还是没忍住，大叫了一声：“停！停车！”
　　立文不慌不忙的靠边停下。
　　“我，我，……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她欲言又止，有点慌乱地打开车门。立文一咬牙，快速伸过手重新拉上车门。
　　“不行，你得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要不我不放心。”他盯着她，嘴角抿得紧紧的。
　　“我……，我……”，她舔舔有点干涩的唇，犹豫一下，才吞吞吐吐的说出来：“我的上司，那个经理，他，他——，他想——”
　　“他，骚扰你？”立文替她说出来，扭头看一下窗外，猛地转回来喝了一声：“你傻瓜啊？！碰到色狼，还敢回去？！你想干什么？等他吃了你？！”
　　他声色俱厉、突然爆发的样子把紫楠吓了一跳，不由一缩脖子：“我——”
　　“你人事方面的手续有多少在他那儿？”
　　“啊？！”他的声音已经大到震耳，紫楠有些晕，根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啊什么啊！有多少证件之类的东西留在公司里？你找工作的时候都留了什么资料？”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发过脾气吧，还是他本来就更厉害一些？紫楠在他的雷霆怒火之下有点瑟瑟，心里却真的不怕，就是身体忍不住发抖。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不禁呆呆看着他。
　　恨不得把这个该死的方向盘掰断了，好长时间没有过这么大的火气了，盯着她，她真的像傻了一样，立文重重的喘口气，也许自己声音太大了吓着她了吧。过了一会儿，觉得刚才火冲脑门儿的劲儿下去了些，他清清嗓子，压着声音：“公司当初肯定要留你的资料，如果有原件留下了你得要回来，以后找工作还得用。”
　　“没，没什么，都是复印件，我还在试用期，我——”她有点口齿不灵。
　　何立文下了车，转到她那边，拉开车门：“你下来，上去收拾东西，咱们走人！”
　　晕头转向的下车，他锁了车门，扯着她往前走。
　　已经有几位同事回到办公室，正三三两两在一起喝茶或者咖啡，看到他们进来，都停止说话看向这边。
　　“哪个是你的位置？收拾东西！”立文沉着脸，视线在办公室里扫过一圈。
　　紫楠忙到自己位子上，把耳边的头发向后拢一下，拿起桌边排放的几本书。旁边就有同事递过一只不大的纸箱，还偷偷地向她吐一下舌头。这种场景让她觉得怪异，有点不真实。真的这样走人了？不知道。手脚却不自主的按他的吩咐忙活着。
　　“立文，我”，收拾完了，本来也没有太多的个人物品。刚张开嘴，那个王经理却不合时宜地开了门走出来，紫楠愣住。
　　“小孟，把明天的资料给我拿进来，再来杯咖啡。”
　　立文马上知道了主角是谁，操起旁边桌上不知是谁的杯子，大步到了他面前，扬手泼在他头上。
　　那杯里是热茶，王经理吃这一浇，不明就里，原地跳一下：“你干什么？！”
　　待看清高他一头怒气冲天的何立文，又看看正在收拾东西的紫楠，他抹一下脸，没敢吭声。
　　立文攥紧拳头瞪着他，竭力忍住爆这个猪头的冲动。见对方气势从有到无，冷笑一下：“滚！”
　　那人晃一晃，退后几步，还在犹豫。立文顺势抓过一张椅子，还没等紫楠上前阻拦，王经理好汉不吃眼前亏，拨脚溜回办公室去，迅即碰上门。
　　何立文回手把椅子摞在地上，咣当一声巨响，周围的人都颤一下，噤声不语。他扭过头环视一下，跟上去照着那个门踹了一脚，紫楠觉得地面都震了一下，那门，稍顷就打开。
　　有几个人“吃吃”偷笑，紫楠连忙低下头胡乱的摆弄着纸箱，不一会儿，立文就出来，过来一手抱过箱子，一手摇着一张纸：“去财务领你的薪水，我们走。”

　　车开出去几百米，紫楠从观后镜里端详他，怒气已经消失了，表情基本恢复了正常。又回顾下刚才的场景，她不禁哑然：“你，也太，那个了吧？”
　　他脸上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得意地晃动着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
　　“你放下座位到后面去吧，这是我的规矩，以后记住，副驾是最危险的座位，不要坐。”见她顺从的开始行动，点一下头。
　　“我真怕你刚才和他打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大火气。”看现在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他冲冠一怒时还是蛮吓人的。冲冠一怒？这个词儿，接下来那三个字……这么一想，紫楠觉得有点不自在，赶紧调转视线看着车窗外面。
　　“我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火儿的，这要搁我年轻的时候，准砸他个血瓢儿。”
　　“他那么胖——”
　　立文笑着摇摇头：“胖管什么用？就他那样儿的，打死他不费啥劲！你没见他的熊样儿，三下五除二就开了证明，还多给你算一个月工资。我都没说一句话，这孙子倒乖！他知道自个儿是个什么玩意儿，。”
　　车子停在一家餐馆门前，立文请她吃午饭。
　　“喏，你的工作让我给搅了，得，我送你一个机会吧。”他喝口水，把她刚还的存折又放在桌上：“你是学服装的，不要再跑着找工作了，自己干吧。开个店，或者到商场里租个柜台，你想想自己擅长哪个方面，再逛逛街，给自己找个定位，就开始吧。我在社会上也有些朋友，回头帮你物色个门店。只要经营上没有太大的问题，混口饭吃应该还行，你说呢？”
　　“别这样看着我，我说真的呢。这些钱拿回去也是闲着，你干脆一鼓作气借上个几年，将来要是干大了，算我入的股，给我分红吧。”
　　紫楠不知说什么好，低着头，不敢看他。
　　“那，给你搁包里了啊。”他拿过她的提包，把那折子放进去，拉上拉锁放回原位。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一句。
　　“我对朋友都好，所以，我朋友多。”这是早就准备好的答复，说出来，却感觉从心里往外凉了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先攒着人气儿呗，省得用到别人了临时抱佛脚，佛不让抱呢。”说完了，向她诙谐地笑。
　　“要是哪天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一定会尽力的。”
　　“那我先谢谢了。”
　　厂里还有事要忙，立文把她送到院子门口，“别再想这事了，笑一个，开心点的那种。”
　　心里就又有热流奔涌，紫楠费力地笑一下。
　　“不标准啊，听说得是露出一排六颗牙来才叫标准，你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水平退化了啊！”
　　她笑得深一些。
　　“回家吧。好好打算一下开店的事，开始新生活，嗯？”他低低地歪着脑袋，抬着眉头，目光斜向上看着她，在等答复。
　　“好。”她认真地点点头。
　　目送她走远，就想起以前偷偷去看秀场，热血沸腾地看着她变幻造型仪态万千，觉得自己像溺水一般沉沦。长叹一声，打个方向，把油门一踩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