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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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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冥在渡乡的洞府,原本是丹楹刻桷、金碧辉煌,在这震荡过后,玉砌雕阑化作破瓦颓垣,连平日里缭绕的仙气也散得七零八落,可怜兮兮地围着残垣漂浮不定。
饶是长冬见多识广,在他园门口伫立半响,也没下定决心迈步进门。
乌冥眯起眼,要说他这个时候不想看见谁,这位来客能包揽三甲。
长冬像是感受不到他的嫌弃之情,还在门外冲他招手,模样热情,说出来的话却颇为幸灾乐祸。“你这是终于将上界那位得罪狠了,被他下令拆家?我现在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进门会不会被当做你的党羽一网打尽?”
乌冥站在园中,看他的眼神似刀,才将他戳动,小心翼翼地提着衣摆迈步进来,他所经过之处,断壁残垣已在自行修复,楼阁台榭拔地而起,错落有致,鸿图华构。
长冬拍手赞叹道:“你这手艺,真是出神入化,与你这里一比,我家简直就是猪圈。”
长冬的称赞发自真心,渡乡为幻象之地,花草土木生长构建皆需依靠神力。虽是最简单的法术阵势,只是施法效果差异明显,过于主观,比如有些神灵审美高雅,造出来的洞府自然富丽堂皇,也有些神灵品味奇特,就会将洞府造出不能细说的别致。
长冬的洞府,便是这别致中的极致,奇特里的大成,他对于将自己的洞府称作猪圈显然没有半分压力,平心而论,委屈的也该是猪。
乌冥沉着脸道:“你看得出来,我很忙。”
忙着重建家园,收拾仇敌,还要把不知被小蓝抱去哪儿的苏泉提溜回来好好教育。
他只要一想起张西将苏泉抵在墙上欺凌的画面,就会涌上一点无药可救的恼怒,这点愤怒来去都快,却总是在脑袋里盘旋着,比愤怒本身更加恼人。
若是以前的苏泉,哪会让人……
立即打住,不想也罢。乌冥眨眨眼把这恼人的情绪赶出去,抬头盯着更加令人恼火的长冬。
长冬笑道:“过去渡乡几次遇劫,也没见你洞府遭殃,这回到底是怎么了,你终于看不下去好友住在猪圈,决心自毁以维护我们这脆弱的友谊吗?再说难得见你洞府被拆,我怎么忍得住,当然要来看看热闹顺道落井下石的。”
乌冥嘴角一抽,一块板砖横空飞来将他拍到地上,丝毫不把这脆弱的友谊放在眼里。
长冬哭哭啼啼地从地上爬起来,见他已经面露送客之色,乌冥要送客,显然是不会客气的,长冬已经吃过许多次亏,连忙收敛情绪,道:“我确实有正经事。”
乌冥道:“说吧。”
长冬揉了揉他肿起的半边脸,乌冥在那板砖上加了法力,这肿痕一时消不下去,不过他相貌英俊气质不凡,连顶着半个肿如猪头的脸都不碍观瞻,“你好歹找个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乌冥凉飕飕道:“你也看见了,我这里现在没有能够掩人耳目的地方,你有话快说,说慢了我就把你砌进墙里。”
乌冥从来都不放狠话,他是说到就要做到,长冬正要开口,突然被人从后头一撞,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朝前飞出去,乌冥款款一躲,任他撞到正在复原的假山上,和碎石一起摔进水里。
是小蓝,“乌冥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我把苏……”
乌冥一把提住他的背心将他拎起,把后半截话全给他捂了回去,又飞快地施展法阵,几块正在移动的石板拼接在一起,整个落下正好盖在水池上面,将长冬困在里面,这才将小蓝放回原地。
无辜的长冬躺在水里,眼前一片漆黑,内心十分恐慌,这些年来乌冥脾气越来越坏,他不就说得慢了点吗,至于就这么把他盖水里?他还在吗,还记不记得把他放出去?
小蓝目视前方宛如罩着锅盖的水池,道:“乌冥大人,我刚刚好像看见长冬大人了。”
“你看错了。”
小蓝深信乌冥说看错了那就一定是看错了,不疑有他,想起自己来的原因,连忙扯着乌冥衣角带他往回走,边走便跟他说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蓝按照乌冥嘱咐的,举着苏泉在园中狂奔,小红跟在后头,偶尔搭把手,使得苏泉看起来像一件大件家具,乌冥让小蓝带苏泉去个安全的地方,小蓝立刻便想到了乌冥的寝殿。
小蓝坚信,再没有什么地方比乌冥大人的床榻更安全了,这是神灵休憩之所,汇集灵气与福泽,不仅安全,还可养生。
乌冥捏了捏眉心:“这一段可以跳过去。”
他们疯狂奔跑,横冲直撞,宛如强风过境将一众刚在园中无辜受到动荡牵连的渡灵们掀得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园中情形本就乱得一塌糊涂,苏泉的小楼房有两道乌冥的屏障法阵加持,损害稍小,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摔得东倒西歪,还有些挂在假山、树梢上,可见这阵动荡之剧烈。
红蓝童子只顾狂奔,无暇顾及家具感受,苏泉被颠得五脏移位意识恍惚,到了寝殿已经是天旋地转意识混沌。
苏泉躺着缓了半天,还是两眼发黑胸口憋闷,攒够力气定睛一看,眼前景观也是歪七扭八,吓了一跳,道:“这下完了,小蓝啊,我被你颠成老花眼了。”
小蓝连忙给他捶肩捏背,道:“不是你老花,是屏障被冲破,现在景象有些走形。”
苏泉心想这哪里是有些走形,你看放在旁边的两尊金狮扭得貌若京巴,又傻又蠢。
又过片刻,小蓝四下一看,一切景致都恢复正常,连忙对苏泉解释道:“屏障已经被修复了,您现在再看看,是不是一切如常?”
苏泉抬起下巴东瞧西看,不解,“哪有变化,还不都是一样,咦,你怎么长了三只眼睛,快来让我摸摸。”
小蓝诧异地在他眼前一挥,发现他目光没有焦点,顿时内心惊悚,飞奔找来乌冥。
乌冥听罢,只轻叹一声,交代道:“以后对他,要轻拿轻放。”
需要被轻拿轻放的苏泉在他走进来时仍然没有恢复正常,反而症状更加严重,连蹲在墙角自哀自怨的小红都在他眼里长出三头六臂,如此折腾一番气力泄尽,半死不活摊在榻上,像堆融化的肉。
乌冥背着手慢慢走进,还在想事,因而有些走神,直到走到塌前才缓缓回神,颇为不满地盯着苏泉。
他倒不是嫌弃苏泉躺在了自己榻上,实在是他躺的样子太难看,不知翻了几个滚,半边身体悬着空,长手长脚拖在地上,摇摇欲坠。
“这次又是什么?”苏泉又使劲扑腾一下,趴着抬头看他,他只看得见一张白到发光的脸,形状古怪,五官没一处长对位置,闪到了他的眼睛。
“这是谁,怎么这么丑?”苏泉嘀嘀咕咕,他感官失调,自以为是窃窃私语,实际颇为响亮透彻,紧跟着那句“真的好丑,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更是咬字清晰,一字不漏钻进乌冥耳朵。
跟在后头的小蓝震惊地看着他,又看了眼乌冥,见乌冥脸上一僵继而沉郁,内心十分踌躇,不知等下苏泉挨揍的时候自己是拦还是不拦,最后把无助的目光投向小红。
小红之前哭得厉害,鼻尖眼圈都是红的,现下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紧要关头乱了分寸鬼叫嚎啕,每一幕回放都感觉丢脸,正蹲在墙角静思己过,没空和他心灵感应。
乌冥将苏泉往里掀了掀,在榻边坐下,冷冷道:“我从你体内抽出了一点东西,对你有些影响,你现在魂魄不稳,不宜动弹。”
“啊,原来是乌冥大人。”苏泉顿时老实,缩着脖子露出鬼鬼祟祟的谄媚笑容,慢吞吞地往里继续挪了挪,想隔开一个安全距离。
他的前男友刚刚拆了人家一栋房子,现在他又在这里对他进行人身攻击,怎么想都觉得处境危险。
“老实躺着。”乌冥的声音很平静,伸手抓着他的脖子轻松将人扯回来。
他将苏泉脑袋按在腿上,指尖冒出一道暖黄的光。
苏泉歪着脑袋努力想将他看清,被他死死按住摆正位置,忽然感觉额间一暖,伸出手便胡乱一抓,不知攥住了什么,拿在眼前掰来掰去。
“咦,这是什么?”
乌冥答:“手。”
苏泉有些迟钝,“谁的?”
“我的,掰的开心吗?”
苏泉赶紧放手,乌冥的手指绕到两边,给他做起了头部按摩。
苏泉受宠若惊浑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他怕乌冥半途按着又心生嫌弃,稍有不慎这一指头戳下去估计自己能爆半个脑浆。
等一下,那他躺着的是什么?
乌冥又答:“当然是我的腿。”
苏泉立即决定闭上嘴,哪怕爆出脑浆也坚决不说半个字。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对你不好么?”
你还真好意思问。
乌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先前我只是有些怕生。”
苏泉小声嘀咕,“你这不叫怕生,你这叫杀生。”
乌冥自然是听清了,可他是心情真的很好,耐心又温柔,也不与他计较。
苏泉眼中焦距聚拢,感官渐清,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没有清醒,不然怎么会从乌冥脸上看出温和的笑意。
乌冥也不急,慢条斯理在他头上摸来按去。
过了一会儿,苏泉心生异样,忍不住道,“乌冥大人,可以了可以了。”
“舒服吗?”
“舒服是很舒服,就是……”就是感觉怪怪的,所以说人性真是挣扎,贪恋安逸,又胆颤畏惧,反反复复,最会挑剔。
“不要紧张,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哦。”
苏泉是怎样一种人呢,该小心谨慎便小心谨慎,该放飞自我就放飞自我,且一旦放飞起来,上天入地。
乌冥给他递了一根杆,他便能大大方方顺杆爬到南天门。
苏泉换了个姿势,舒服惬意地躺在乌冥腿上,不时指挥他,“左边一点,还要往下面,对就是那里,使点劲。”
乌冥:“……”
“好了,现在往右一点,我头皮有点痒,你帮我挠一挠。”
“我看你是皮痒。”乌冥将他从腿上掀下去,站起来,抖了抖将手藏在宽大的袖摆中,又道:“你今后就住在这里吧。”
“哦,这里是哪里呀?”
“我的寝殿。”
苏泉消化了半响,愣愣道:“啥?住哪儿?这儿?这不是你的……”
“有什么问题吗?”
苏泉贴着墙,脸色很是为难,“不太好吧,你给我的小楼房就挺好的,我可以回去住。”
乌冥凉凉道:“他刚被你前男友拆了。”
苏泉哽了一下,“你还有没有别的……”
“统统被你的前男友拆了。”
苏泉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我很想赔,但我觉得我赔不起。”
乌冥哼了一声,“没关系,我也将你前男友拆了。”
苏泉:“……”
要和乌冥朝夕相对共处一室,他觉得实在考验自己的生存能力。
“还是不了吧,找不到地方,我还可以与小蓝小红住一起,他们总该有地方……”
小红连忙跑过来献殷勤:“有的有的,我们……”刚说一半,就被小蓝捂住了嘴拖到一边,一边拖还一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没有的没有的。”
苏泉:“……”
乌冥阴森森地笑,露出洁白牙齿,在下嘴唇轻轻刮过,“你以为我在问你意见?”
求生欲使苏泉拼命摆头,“我没意见,真的没有,同居快乐,我爱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