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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夫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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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现在的杜家可能是徐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后,杜若李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够亲厚就好……
然而,她这口气却舒得过早了些。
四姊妹由个丫头领着,出了琼华院,还未走到花园子呢,就与一群同样素衣白裙的女子迎面撞上。
领头的小姑娘才十五六岁,一张些微外扩的国字脸熟悉极了,就是她头上戴的栩栩如生的蝴蝶簪子,杜若李都分外熟悉,熟悉到上头哪里有处镂空,哪里有颗红宝石……她都如数家珍。
那是她亲娘的遗物,留给她作嫁妆的。
只是,后来,刚嫁来徐家,就被小姑子徐文惠给死皮赖脸讨走了。
她没想到能再见母亲的遗物,更没想到小姑子是这么说她的。
“文惠,你这嫂子怎回事,好端端别的屋不走水,就她那儿走水了?”
“嗨,提起来就晦气,那晚我二哥刚接了苏姨娘家来,下人三催四请不见她去,惯会摆架子。”
“这你就不懂了罢,她做正室的,哪里能乐意见外头来的?她性子算好的咯,你是没见我家那嫂子,若我哥敢给她接个外室家来,屋顶都得被她掀翻了去。”
“我呸!你嫂子那是生了几个侄子了,我家这位,也不看看她自个儿能耐,嫁来五年了,连个蛋都未下……”这位小姑子的教养,杜若李历来就看不上。
就有人好奇道:“她……真是……石女?”最后两字几不可闻,好似说出这两字来就是玷污了自己的千金之躯一般。
杜若李心头一刺,一股苦闷之气压得她胸口闷闷的,仿似钝刀子割肉,以前割习惯了,现在顶多又钝痛一阵。
几个女孩子把她的“原罪”当作饭后奇谈,周若李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管她王若李张若李的,只消身上有“石女”二字,就能引得她们兴致勃勃。
最伤人的话,往往是从同类嘴里说出来的,女人们深谙此道。
她曾经的小姑子,从她手里薅去不少好处的小姑子,拿着她的隐私,光天化日之下同别人讨论起来,从她从未来过癸水,说到她性子古怪,见不得旁的女子生儿育女,好像一个见了府里小儿就恨不得吃了他们心肝的怪胎。
语言之生动诙谐,惹得闺中密友们一惊一乍,时笑时骂。
杜若李紧紧捏住拳头,不让自己冲过去。
她冲过去又能如何?告诉她们,她周若李没死,她周若李借尸还魂了?不不不,她没那么傻。
她们,只不过是一群未经风雨的温房鲜花,不消自己出手,生活会给她们风霜。况且,她的死同她们无干,这徐文惠顶多也就算帮凶罢了。
她敛下心神,转身欲走。
才一动作,就被不远处的徐文惠瞧见,大声道:“对面的是哪几个?怎不过来?”
丫头就将她们领过去,两厢见了礼。
“你们是哪家的?我怎从未见过你们?”一面问话,眼睛一面在最出挑的杜若李身上打量。
见她肤若凝脂,虽扎着两个女童髻,在人群中仍觉扎眼,瞬间就不快起来,这么好看的女子,她怎么从未见过?
丫头就将四姊妹介绍了一番——“这几位是柿子巷杜家的小娘子。”
“哪个杜家?”
丫头为难,吞吞吐吐道:“他家二奶奶是咱们夫人娘家侄女。”
徐文惠听罢,蹙眉想了片刻才长长的“哦”一声,又加了句“是那家破落户啊!”
杜若菱与双胞胎脸色涨红,杜若李心内冷笑:杜家虽是商户,虽是破落户,但他家闺女个个温婉可爱,不会随时打量着死皮赖脸讨别人好东西,更不会拿了别人东西转头又说人家坏话。
若说教养,比你这皇亲家好多了!
杜若菱始终要长几岁,带头道:“几位娘子慢聊,我等失陪。”说着就准备避开去。
哪晓得那徐文惠,平素也攀不上上层圈子,连去个荣恩伯府都要舔着脸巴结里头的庶女,现在好容易遇着几个家世不如自家的了,不显摆显摆,哪里对得起她那无处安放的优越感?
“慢着,说走就走,我同意了吗?果然破落商家女,没规矩!”
杜若菱再沉稳,也才十五岁,压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不留情面,可谓撕破脸了……脸色就红得滴出血来,眼里湿漉漉的,真是又羞又恼。
杜若李新仇旧恨加一处,立马接口道:“是,我杜家是商家女,只不知若贵府老夫人听闻娘子这般张口闭口贬低商家女,会作何感想?”
徐府夫人,即徐文惠的母亲,周若李的婆母,其实也是商户女,而且她娘还是商户女嫁去作填房……可谓是商户女的继出商户女了。
徐文惠身边两个女子,闻言就皱着眉头退开。原来她们是她刚攀上的官家娘子,虽才是不入流的京官,但为了显示自个儿“官”家的身份,还是得同她划清界限不是?
杜老六立马又加了把火:“可不是?没了这位荣恩伯府的二奶奶,唉,徐小娘子日后也走不了这门亲了,只能同咱们商户女为伍……可惜可惜。”
这话愈发将徐文惠臊得面红耳赤,她身旁的“闺蜜”们都嘻嘻哈哈笑起来,将小姑娘臊得跺跺脚……居然跑了。
杜老六走过来,悄悄对杜若李说了句:“肚脐眼不错啊,难得有一回,不再窝里横了啊。”
杜若李脸红,这个小霸王以前还真是个窝里横,色厉内荏的家伙。
徐文惠自个儿“落荒而逃”,本该由她招呼的客人就被丢在园里。姐妹四个刚走了几步,就有个小姑娘跟上来,笑着道:“几位妹妹,我可以同你们一道麽?”
杜若菱温温笑着应下,又有几个跟上来,大家七嘴八舌说开来。
杜若李却没这心情,走在再熟悉不过的园子里,每一棵树,每一丛花,都是以前的她使着人栽种上的。
这个园子在徐家搬来前,是前朝罪臣宅邸,被抄家灭族后,荒了二三十年,里头花草能偷的都被偷光了,不能偷的都被野草欺死了……是她拿出嫁妆,自个儿领着尤嬷嬷,跑遍东京城的花草市场,精挑细选换上的。
上辈子,动情时刻,她的好“夫君”曾搂着她说过:“没有若李,就没有我们徐家今日。”
是啊,如今,她功成可身退了。
越想越是心绪不平,凡是教养嬷嬷教过她的勤俭持家、温良恭敬、贤惠大方,她哪一样没做到?就因为是石女,就只配他们徐家当作垫脚石吗?
不,不,杜若李咬咬牙,她上辈子能做得得心应手,天衣无缝之事,这辈子也不差。继续温良恭敬、贤惠大方?可以啊,不过,她得先讨回自己应得的。
凡是害死她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七七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杜若菱拉住她小手,满眼关切。
杜若李仰起头来,回握她柔夷,淡淡笑了笑,道“无妨”。
却让身旁女子呆愣住,心想:七七今日性子像换了个人一样,不止对着她笑了好几回,还帮着她出头,真像个可人疼的小妹妹了……况且,她笑起来这么好看。
“七七日后就该多笑笑。”
杜若李果然回了她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
一群少女边走边聊,都在打听“荣恩伯府来人了不曾?”
“怕是没来,伯爷只恨不得没这闺女呢……说来也是可怜!”
“那我听说这位不是还有个嫡亲的姐姐?怎的她也没来?”
杜若李讽刺一笑,她这姐姐,不来也罢。自从她一意孤行要嫁来徐家后,姐妹间本就不亲厚的感情已经所剩无多了,反正她冷情冷性,也不会为她掉一滴泪。
没多大会儿,就有婆子来请她们回花厅用饭。用完这顿送丧饭,徐家二奶奶的丧事就算办完了。
众人来到花厅前,今日前来吊丧的夫人们都齐了,唯独没有一个周家人,刚被气走的徐文惠也扶着徐夫人姗姗来迟,在一众夫人娘子的宽慰下,“若李”“若李”的唤了几句。
周若李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想到那个若李便是她,而她现在也叫若李,自忖道:莫非这就是天意?
不过,话说她这位前婆母,以前待她倒还算不错,规规矩矩,无功无过,因她常年跟随公公戍边,见面机会倒是不多,估摸着也是“远香近臭”罢了。
待前婆婆声泪俱下缅怀完媳妇,一名着孝衣的男子,终于来到人前。只见他生得面白唇红,长眉星目,身形清瘦,不知情的还道是思念亡妻,“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杜若李冷笑一声,她的好夫君,徐文秉,徐家老二,他喜好的就是这等弱柳扶风之姿,不止对女人的审美如此,就是对自个儿,也是竭尽所能的苛刻清瘦,哪一日多吃了半碗饭都要埋怨自个儿“不清俊”了。
现在想来,他可是对“清俊”“君子”有什么误解?
心内又气又恨,以至于她的“前夫”说了些什么感人肺腑之言,她都未听进去,麻木的跟着姊妹上前,劝了句“表叔节哀”。
呵呵,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