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户》老胡十八

4、姐妹

　　母女五人，分两辆马车坐了。

　　李氏与沉稳乖巧的三娘子杜若菱坐一车，杜若李本想自个儿独坐的，但看第三辆马车是丫鬟婆子的，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同五娘子六娘子同车了。

　　这位原主的母亲倒是能生养，杜若李羡慕极了。她才四十不到的年纪，已经生了七个闺女，大娘子杜若蘅和二娘子杜若芸，都已经出嫁了。

　　剩下三娘子杜若菱十六岁，正在议亲，四娘子杜若英十四岁，再有就是这对十二岁的双胞胎，杜若荻与杜若莼。

　　拜以前荣恩伯府众多兄弟姊妹所赐，她一下子就能记住这多姐姐的名儿。

　　“肚脐眼，今日怎么不穿你那身红裙子了？”左颊生痣的杜若莼先开口，说完还同老五杜若荻挤眉弄眼。

　　于是，杜若李身子里的记忆被一声“肚脐眼”再次唤醒。

　　这最小的三姐妹真是相爱相杀啊！

　　双胞胎本以为自个儿就是爹娘最小的孩子，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哪晓得没两年，被寄予厚望的老七出生了，从孕期就会分她们宠的妹妹……她们天然的就不舒服。

　　即使所有人都夸妹妹漂亮，小小的她们已经会“哼”一声嗤之以鼻，白滚滚跟个汤圆似的，哪里漂亮了？

　　爹娘姐姐们都叫妹妹“七七”，听着就很暖呢……不，她们才不要叫呢，就要叫她“肚脐眼”。

　　而杜七七从记事起，就知道五姐六姐会欺负她，比如她还不会说话时，趁阿娘不注意，将她最爱吃的奶糊糊换成了米糊糊……哼！米糊糊，一点儿也不甜，还没奶味儿，她才不吃呢！

　　比如，在她最爱吃的樱桃里掺茱萸粉，辣得她吐了两天的小舌头。

　　她都记得，通通记得。所以，长大了就轮到她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她们不是胆子小吗，那她就专拿她们害怕的各种虫子，整个府里，只消是她小短腿能够得着的地方，毛毛虫七星瓢虫鼻涕虫螳螂飞蛾蚂蚁秋蝉……都快被她捉得濒临灭绝了。

　　到了爹娘跟前，你告我一状，我说你一嘴，吵吵嚷嚷就没歇火的一日。

　　大人哪里会将她们的小吵小闹当真，各给两个甜枣就打发了。
　　于是，这场“战争”就从明面儿转到地下来。

　　老六杜若莼见“小炮仗”不出声，越战越勇：“嗨，问你呢，平日不是最爱你那身裙子，今日要去徐皇亲家呢，不穿出去出风头多可惜啊？”

　　杜若李认认真真回她：“今日去吊唁，穿成那样不合适。”临出门前她硬推李氏回房换了身素净的。

　　“哟，肚脐眼还知道不合适啊，果然是长大了，长大了，了不得……啧啧啧。”
　　说着“长大了”，眼睛却故意放在自己胸前小花苞得意的挺一挺，又放七七一马平川的胸前“遗憾”的摇摇头。
　　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杜若李却险些笑出来：我的小姐姐啊，我才十岁，不同你们比。
　　但心里却晓得，原主是与她们争锋相对争上瘾的，前俩月见她们开始“有起色”了也恨不得以身替之……

　　从这儿可以看出，她们的亲娘，李氏是失职的，自个儿不好生教养也罢了，指派去的嬷嬷也是个混不吝的。

　　记忆里的柳嬷嬷，规矩没教小主子两分，撒娇卖乖讨好处的坏脾气倒是灌输了一箩筐，动辄就是“隔壁五娘子六娘子如何了”，“不可便宜了老五老六”，在三个小女娃间说三道四。
　　硬生生将三姊妹挑拨得不对付。

　　以杜若李的阅历，联系七七的记忆，一下就能想通症结所在。

　　“是，七七以后谨遵五姐六姐教诲。”
　　她一副规规矩矩的“认罪”态度，却唬得双胞胎一跳。

　　老五杜若荻试探着道：“你……可是又在琢磨什么诡计，你别再吓我们了，惹急了，我告诉你，我……我可是超凶的！”说罢还挥挥小拳头。

　　这副纯真少女模样……让上辈子想要孩子想疯了的杜若李欢喜不已，恨不得抱着她亲两口。
　　她上辈子要是能有个这样的闺女就好了。

　　老五老六被她慈爱的“老母亲”般的关怀目光吓到，恨不得缩作一团。

　　“肚脐眼，你……你收敛着些，今日是去别人家，咱们要闹自己家里闹，别在外头惹祸。”这是老六杜若莼的忠告。
　　杜若李乖乖应了声“是”。

　　其实，她这两个“宿敌”姐姐也挺讨人喜欢的啊。

　　才想着，没多大会儿，马车就停下。
　　下人掀开车帘子，教养使然，她先伸手请两个姐姐先下车。

　　双胞胎又一副见鬼模样。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小祖宗本身是个争强好胜的，平素哪一次肯轻易放过争当“第一”的机会啊……于是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露馅儿了。

　　“娘的心肝儿，三姊妹未再闹别扭了罢？”李氏第一个牵住七七的手，微微用劲捏了捏，又问“七七可冷？”
　　马车里头一丝儿风都吹不着，她哪里会冷？杜若李只轻轻摇摇头。

　　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丈余高的朱红大门，上头黑底金字“徐府”煜煜生辉，两旁各立了一座石狮子，狮子嘴里还含了颗碗大的珠子……这狮子还是武家搬进这宅子时，她娘家荣恩伯府“送”来的镇宅大礼。

　　为了这份“大礼”，她自掏腰包，从亲娘留下的嫁妆里头拿出银钱来，亲自送到她爹手上，再以她爹名义送过来。
　　目的嘛，只不过是为了挣面子，好显出一副她虽没了娘，却还是有娘家人撑腰的假象来。

　　可惜，石狮子还在，她人却没了。

　　门上连挽联都还未贴上，只随意挂了两盏白灯笼，门口小厮穿了身孝衣……除此以外，一点儿办丧事的痕迹皆无。

　　正想着，就有个眼熟的身影慢悠悠走过来，蹲身行了一礼，道：“亲家奶奶来了，快这边请。”
　　李氏恐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忙也蹲身一礼。

　　杜若李皱起眉来，这位“娘亲”也忒单纯了些，这婆子不过是徐家内院管礼客接待的老婆子里头，专管礼品登记造册的一个罢了，等闲见不着主子面，她上头还有总管迎来送往的管家婆子在呢。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人罢了，犯得着让她个主子亲自回礼？

　　但李氏似乎不在意，与那婆子亲亲热热攀谈起来。

　　“我兄弟媳妇来了罢？昨日～她忙着过来帮衬，我还未见她人。”
　　“表姑奶奶已经在里头了，烦请奶奶随老奴来。”说着就将几人领到后头琼华院。

　　还是熟悉的门，熟悉的院墙，院里那几株半月才浇一回水的桃树，枝繁叶茂，勉强稀稀疏疏挂了几个毛桃儿……一切都还是她死前的模样。

　　只有正对面那件屋，简单的挂了匹白帆，微风吹来，吹起低垂的布幕，露出后头新木头搭的灵堂来，其余房柱被烧黑了半面儿。
　　原来那场烧死她的“大火”，被徐家人“及时”的扑灭了。她还以为，怕是连整个琼华院都付之一炬了。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咱们好好的二奶奶，哪个想得到，大夏日里还能走了水，众人皆道她去前头瞧新姨娘了，哪晓得……”婆子真心叹了口气，眼角挤出两滴泪来。

　　李氏就也跟着叹气，紧紧牵住杜若李冰凉的手，使劲捏了捏，又低声问：“七七可是怕冷？”

　　杜若李眼角低垂，让泪顺着脸颊滚落，不敢抬头看人，只胡乱应了声“是”。

　　“七七先忍耐片刻，咱们进去见了礼，让姐姐带你玩去，可好？”杜若菱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

　　杜若李又胡乱点头，摸了摸袖子里，一块帕子都没带出门，只得趁无人注意，将泪水一把抹在袖子上。

　　站在几人后头的男子，就皱起眉来。

　　若他没看错，这小孩子是哭了？哭也就罢了，还将鼻涕眼泪抹在身上……瞧前头妇人规矩，不知道又是哪里来打秋风的亲戚。

　　李氏几人，由下人领着进了灵堂，正中置了一口黑漆漆的寿材，尤嬷嬷领着菡萏、牡丹两个大丫头烧纸。
　　其余下人来往不断，井井有条，若非那口棺材摆着，没人相信，这一口哭声都没有的场景会是一场丧礼。

　　一名二十来岁的妇人迎上来，道：“大嫂来了。”
　　又转头对杜若李道：“七七也来了，可怕？这儿小孩子待不了，让你姐姐们领你出去罢。”

　　杜若李见她面色平常，微微有两分憔悴，一样的国字刚脸，瞧着颇为严肃，同她婆婆有些相像。

　　但她在徐家五年，也未见过婆婆的娘家有甚亲生侄女，莫非，是那位舅老爷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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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府这亲戚关系可真够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