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户》老胡十八

6、毛病

　　终于，简单的走完流程，待他母子二人去灵前给“她”烧了纸，上过香，众人吃上了一顿寡淡无味的斋菜。

　　杜若李全程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那忘情表演的“夫君”一眼。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撕下他那张假面，怕会忍不住问“徐文秉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不，她应该问“徐文秉，你还有心吗？”

　　李氏本不欲多待一刻，方用完丧饭就要家去，但杜若李只故意撒娇，道还想再玩一会儿，软磨硬泡又多待了会儿。

　　她甩开跟来的佩兰，自个儿闭着眼睛都能摸回灵堂隔壁的厢房去。

　　拿了她想要的东西，再若无其事绕出来，竟没有一个人怀疑。

　　回程一路上，杜若李留心行车路线，见马车从徐家所在的棋盘巷出来，上了梁门大街，顺着大街往西行了两刻钟，方转下朱雀大街。

　　沿着朱雀大街往南，又行了两刻钟，方到西南角的柿子巷。柿子巷住的都是些普通商户，偶有巷子两头那几户要出挑些。不过这种“出挑”也只是钱多点而已。

　　看来，杜家只是一户寻常不过的商户人家……只是，这小霸王房里镶嵌得珠光宝气的水银镜，又不甚说得通。

　　水银镜是这几年才传来东京的舶来品，若在福建泉州等地，寻常商户用它也正常，但穿越大半个大宋朝来到东京……其价格早已翻了数倍。

　　且观七七房里摆设与衣裳，均不是便宜料子，甚至她万分嫌弃的那套被褥，还是苏州来的苏绣绢帛……就是她以前在徐家也舍不得用的好东西。

　　这商户杜家有些“古怪”。

　　“喂！肚脐眼，下车了，还愣着做甚？”
　　杜若李回神，见身旁的杜若莼催她。

　　其实，经过这一日的接触，她已经晓得如何不靠脸上的痣来分辨双胞胎的法子了。

　　性格急躁，叫她“肚脐眼”的是老六杜若莼，性格可爱如小鹿，会弱弱的叫她“杜七七”的是老五杜若荻。

　　“看我做甚？难道发现你姐姐变漂亮了？”杜若莼见她目光停留在自己面上，就得意的打趣她。
　　不过，话一说完，想到她往日脾性，又“哼”了声：“得了得了，我知道，你这臭丫头定觉着这世上就你自个儿最美了，咱们啊，虽是一母同胞，却是不及你半根手指头……”

　　看着她渐渐撅起来的嘴巴，杜若李就脱口而出：“六姐也好看，很好看。”
　　老六满眼见鬼的表情望着她。

　　看来原身这小霸王从未夸过她姐姐啊。

　　“五姐也好看”，似是怕她们不相信，她又加了句：“很好看。”

　　杜若荻被她夸得小脸羞红，轻推了她一把：“杜七讨厌，忒臊人。”

　　“三姐也好看。”

　　“哈哈哈，肚脐眼你是吃错药了不成，夸咱们也就罢了，三姐又不在这儿，你夸她也听不见……使劲灌迷魂汤，不会是你又惦记上～她的什么好东西了罢？”

　　杜若李冤枉啊！她就是发自内心的说两句真话而已啦，她们姊妹中任一个都比以前的周若李好看啊。

　　“三个小心肝，还不下车？今晚就让你们歇在马车里罢！”李氏在外头打趣她们。

　　几人下了车，杜若李见她们众姐姐也不向李氏行礼，只得跟着她们“一点规矩都没有”的回了院子。

　　杜家现住的院子只徐家的一半大小，兄弟姊妹混住一处，除了杜家老两口占了正中的“益安堂”，右边院子叫“琼花院”，是大房九口在住。

　　杜渐南与李氏住了中间三间，剩下五个小娘子就各住两间屋，而杜若李是最靠近爹娘的……父母对其偏爱可见一斑。
　　杜若李羡慕不已，这样爹娘疼爱，姐妹和睦的日子，是她一直可盼不可及的。

　　进了屋，刚想让佩兰打水来，她要洗手，就见那丫头早不知何时溜走了。
　　白芍见她找人，就主动上前道：“娘子可是有何吩咐？”

　　杜若李看了自己手一眼，意思是“打水来洗漱”。哪晓得那丫头是个榆木脑袋，不解其意也就罢了，还跟着也看了自个儿手一眼，又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就差在脑门上写上“这是怎么了呀”……

　　杜若李气结！
　　这杜家真是不成个体统！

　　丫头婆子全是些残次品，会做事的躲懒去了，勤快的却是蠢笨不堪……想着愈发要“教教”她们了，至少也得杀鸡儆猴才是。

　　“打水来罢。”
　　“要温的。”

　　白芍这才颠颠着去了，没一会儿端了半盆半温的水来。

　　杜若李耐着性子，教小丫头如何轻柔的替她卷袖，如何给她轻柔的顺着经络揉搓小手，如何先用湿帕子润过，又如何用干帕子在不接触到她小手的前提下替她慢慢擦净水气……
　　呼……一整套做下来，主仆二人皆松了口气。

　　主子想的是：还好，这丫头虽笨，但听话，尚有调～教余地。
　　丫头则奇怪：这两日的小娘子好生古怪，连洗个手都五六样讲究，这规矩倒是比老夫人还重了。

　　哪知这种讲究是从小养尊处优养出来的自然习惯了，自然到就像到点了就得吃饭喝水一样。

　　杜若李净过手，见那丫头又呆头鹅似的不晓得上前帮她换衣裳，也只得叹口气，自个儿换了身自在的襦裙。她有习惯，凡是外头穿回来的衣裳都得第一时间换下，若在徐家，还得再舒舒服服沐浴一番才行。
　　坐下喝了口茶，大丫头佩兰终于磨磨蹭蹭进来了。

　　她居然也不知“悔过”，大剌剌问：“娘子可要吃碗莲子羹？奴去夫人小厨房问一声。”

　　原来小七七的记忆里，她可不爱吃这等寡淡无味的东西，每回由着这丫头讨来，自己看都不看一眼，又便宜了她。
　　真是个好大胆的丫头！

　　杜若李怒从心来，将茶盏不轻不重放回桌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两个丫头就愣住。

　　“去了何处？”
　　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小主子在说什么。

　　这般半点领悟力没有的丫头……杜若李那口气，顿时就堵在了嗓子眼儿。

　　“我问佩兰，你回府后去了何处？”
　　“奴不是回房梳洗了麽？”大丫头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杜若李正想让她说说下人规矩第一条是什么，突然又醒悟过来，这杜家乃一介商户，发家也才几年，哪里有什么家规……只得改了口。
　　“我尚未梳洗过，你就忙不迭要梳洗了……可需我去伺候你？”

　　佩兰这才晓得她发哪门子“疯”，辩解道：“奴今日出了身汗，怕捂出伤寒来，到时传了娘子，岂不是罪过大了去？故才……”

　　“啪！”
　　杜若李气得拍了桌子一把，这什么丫头，什么规矩，主子训话哪有她说话的份？还敢顶嘴？她身娇体贵怕伤寒，她主子就皮糙肉厚不怕了？
　　真是……真是……真是什么她也想不出来，只觉着快被气死了！

　　上辈子即使是在空壳子的荣恩伯府，也没有这等刁奴。

　　“找柳嬷嬷来！”
　　白芍忙出门唤人。

　　直到柳嬷嬷也来了，那佩兰仍直挺挺站着，横着脖子一副“我没错”的模样。

　　“哎哟！七娘子这是又怎了？可是外头受了哪个的气？那徐家惠娘子的话您就当放屁，她懂个屁啊，要不是有个好姐姐，哪里有她张狂的余地？要说样貌，咱们七娘子比她不知强到了哪里去，就是她那宫里的贵人姐姐，怕也没有咱们娘子好看……”

　　这老婆子也是个不着调的，什么满嘴“屁不屁”的胡沁也就罢了，还教唆小主子“恃美行凶”！委实可恶！

　　而且今日在徐府生不快的事只有跟着去的佩兰知晓，这还没到家多大会儿呢，就连柳嬷嬷也知晓了……看来这二人该是蛇鼠一窝的。
　　杜若李心内暗忖，这种奴才，已经不是“教教”就可以了，非得将她二人一起弄走不可。

　　于是也不再同她们多费口舌，打发了三人出去。
　　她自个儿舒舒服服在塌上盘了个腿……对，人说越缺什么越显摆什么。

　　这话没错。别看她整天这规矩那规矩，这讲究那讲究的吐槽杜家，动辄以“讲究规矩”标榜自个儿，其实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前世在徐家处处以“当家媳妇”的行为准则要求自个儿，展现她荣恩伯府的规矩，但一背了人去，却又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人前她颈项端直，莲步轻移，笑不露齿，坐卧都像用尺度量过的标准，自己一个人时，腰要弯就弯吧，舒服；要露牙齿就露吧，哪有那闲工夫捂嘴笑。

　　想起方才柳嬷嬷教唆的“恃美行凶”，她还真有点得意，上辈子她相貌普通，见了那貌美女子，真没有不羡慕的。

　　此时没了第二个人在场，她闲散着盘了个腿，掏出从徐家拿回的东西。

　　那是一只净紫色的锦囊，并无常见的花纹样式。打开来，从里头倒出两把青铜钥匙，一把是常见的圆头长身钥匙，上头烙了“若李”二字。
　　另一把……只见杜若李小心翼翼拿起那把锁寒窗钥匙来。

　　那白嫩圆乎乎的手指头从上摸到下，又从下往上轻轻摩挲每一个尺口……摩挲着摩挲着，眼眶就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