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户》老胡十八

18、求医

　　自杜若李当场写了字，洗清身上“无才无德”的污名后，她在丙黄班终于不再是不学无术的杜傻子了。
　　至少，是写得一手好字的杜傻子。

　　“喂，今日能让你姐姐教我写字了麽？”那日借东西给她的女童，名叫刘如玉的，见她一进学舍就开始缠她。

　　杜若李头大，她后来将自己会写簪花小楷的事赖在杜若菱身上，说是她在家跟着三姐学的，反正她上学堂本就一曝十寒，倒也说得过去。
　　哪晓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找了个借口自以为糊弄过去了，刘如玉却是放心上了，整日追着她要找杜若菱习字。

　　“你都能学会，我也要学！”杜傻子都能练手好字，她聪明伶俐怎就不能了？
　　“你花了几多功夫习会的？”她定能比杜傻子学得快！
　　“你姐姐喜欢什么”“你姐姐今日有空了麽”“你姐姐今日能教我了麽”……

　　杜若李恨不得躲着她走，她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勤学好问”之人！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某一日就让她逮到杜若菱了，不知是见到了偶像激动过度，还是满天神佛听到杜若李心内的祈祷了，刘如玉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被杜若菱温柔的送走了。
　　但这丝毫未减弱她继续“勤学好问”的热情，请教不了正主师傅，那向徒弟学习也是一样的。刘如玉立马就转换了目标，开始磨着杜若李教她了。

　　杜若李：……
　　好罢，姐姐我的年纪，做你夫子也可以了。于是，接下来几日，甚至很长一段时日，丙黄班的学生最常见到的情景，就是软萌的杜傻子揪着刘如玉的耳朵，软巴巴的问“你到底会写不会”。

　　原来杜傻子也是会恼人的啊！只是恼起来也忒软！

　　老夫子自被杜若李当场反驳后，骂倒是不骂她了，由以前的不正眼看她变成了每课一难，只要他老人家能想的起来，抽背书那是少不了的，杜若李拍拍小胸脯道：还好还好，这等启蒙书目是上辈子十岁以前就背得滚瓜烂熟的！

　　应付这点小儿科她游刃有余，问题是家里却不省心。

　　最要紧的是李氏自七月伤了暑气，一直缠绵到八月底，一个多月了还没好。

　　过了中秋，空气里那股灼人的热气渐渐退去，饶是杜若李小身子壮得似头小牛，单穿襦裙也耐不住，还得再披上个褙子才行……怪就怪在病了的李氏却单穿件襦裙都穿不住。

　　桌上的清粥鱼肉，李氏也只随意捡了两样稍碰两下，却满口催着五个闺女多吃些，待豆蔻将碗碟收了，李氏又满口喊“热”，自个儿撩起袖子来扇凉风。
　　几个闺女大眼瞪小眼。

　　杜若李见她露出来的手腕瘦得多了，比起她刚见时的丰腴妇人，现在可说是骨瘦如柴了。

　　杜若菱就道：“阿娘，快莫自己着了风了，先将袖子放下来。”
　　杜若李心内一动，李氏这一病病得久了些，府里给她换过几个大夫，刚开始的说她伤了暑气，后来的说她着了风，现在又有说她体弱表虚的……风暑燥湿寒热虚实都被断遍了，到底是个什么病症，莫衷一是，药也吃了二十来剂，病却没好。

　　杜若李看她才没多大会儿功夫额上又有汗冒出来，叹了口气，这般捱下去可不行。
　　“阿娘，不若咱们自个儿出去瞧病罢，这几日天不热了就当出门散散心。”

　　李氏却只当她小孩儿心性，嗔道：“才说七七好容易长进几日呢，又想要出去野了，娘……咳咳……”只觉喉头一痒，李氏又忍不住咳起来。

　　“阿娘，要不咱们还是出去外头瞧瞧吧？阿爹也还没回来，你要再病了，我……我怕……”最胆小的杜老五哽咽起来。
　　杜若菱皱着眉头，两弯淡淡的柳叶眉恨不得扭到一处。

　　李氏咳喘过去，接过杜若李递过来的温水，轻轻含了一口漱过嘴，将杜若荻搂在怀里，安慰道：“怕什么？你爹没几日就家来了，只要咱们娘几个在一处守好了门户过日子，还怕她吃了咱们不成？”

　　杜若英与杜若莼就捏捏小拳头，一副夏氏敢使幺蛾子就将她打出去的意气。

　　杜若李叹了口气，没男子汉不行，这家里孤女寡母，尤其是遇上夏氏这等商户人家的妇人，哪管什么舆论名声，她们只有做鱼肉的份。
　　甚至，她有个大胆的猜想，李氏这次的病，怕是……

　　杜若李不敢多想，愈发下了功夫劝李氏，事不宜迟，今日就出去瞧病。
　　最后，当娘的终究被几个闺女磨得无法，老大给她找袜，老幺帮她穿鞋，这个给她加衣裳，那个给她抱披风的，硬将两个大丫头挤到一旁无所适从。

　　几人来到门口，将豆蔻木香留在府里，见仅有的三辆马车又被二房三房的宝贝蛋叫走了，杜若菱当机立断，让老王头去将她们这几日雇着上下学那两辆车叫来，打着去看首饰的幌子，实际却往城东熟药所去。

　　两辈子来，杜若李虽未找春娘子瞧过病，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相信她的医术，想起今日沐休，她怕是会在熟药所坐诊。

　　果然，几人到熟药所的时候，门口已经排了三十几人了，能有这架势的，非这位春娘子莫属了。杜若李放下心来，果真应了古人所言，寻名医看病，能排到号，病就好了三分之一，能让名医摸上脉，又好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就靠吃药了。

　　可惜，这“三分之一”却来得艰难。她让几个姐姐扶着李氏至诊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下，自个儿去门口小厮处拿号。这春娘子看病最讲规矩，需得按先来后到拿了号才看得着。
　　哪知那小厮却道：“你们来晚了，今日的号没了，下回记得早来！”

　　杜若李心下一沉，李氏都病了一个多月了，哪里敢再耽搁几日？正想求他几句呢，突然发觉自己手袖被人拽了一下，轻轻的，像什么小动物试探着碰她。
　　她一回头，见是个白胖粉嫩的小娃娃，扎了个蓬蓬松松的包包头，对着她露出一口整齐的米白牙来。

　　“圆姐儿！”
　　“小姨妈！”
　　二人同时出声，又笑起来。惹得李氏几人望过来，杜若李就将圆姐儿介绍与她们，小丫头极懂礼，也极聪慧，自己估摸着称呼她们“婆婆”和“姨妈”。

　　母女几个听她是云麾将军和春娘子的掌珠，哪敢受她的礼，都站起来给她还礼，就是李氏也不忘叮嘱“七七别淘气”，生怕小霸王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婆婆你们来找我阿娘麽？”不待她们回答，她又自言自语：“不怕，阿娘的药不苦，一点儿也不难吃……嗯，偷偷放点儿冰糖也可以哦！”

　　哪知就有把轻柔的声音传出来：“小丫头你又捣什么乱了？”
　　圆姐儿吐吐舌头，见刚好看完一个病人，就忙溜进去，叽叽喳喳不知同她娘说了什么，片刻功夫后，一名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就来到几人跟前。

　　只见她人虽生得不甚高挑，但身材匀称，纤和有度，面皮如三月桃花，白里透着粉，一点儿也不像已经生养过的妇人……果然通医事的大夫就是不一样，能将自个儿调理得青春水嫩啊。

　　“这位婶子便是小女说的孝哥儿外祖母了罢？你们家阿蘅我也是见过的，小丫头在她外祖家时候，得多亏阿蘅与孝哥儿关照哩，你们且先稍等片刻，我先将这两个保胎的诊了，就替婶子诊。”又唤所里小厮与她们上了茶水。

　　杜家母女几个受宠若惊，来的路上已经想过无数遍被刁难、嫌弃、怠慢的情形了，毕竟这时代“名医”总是有些怪脾气的，却断断未想到是这般和气个人儿！

　　杜若李心道：素来听闻窦家夫妻俩琴瑟和鸣，看来战功赫赫的云麾将军能一心一意待她，也是有原因的啊。
　　与她这种发自内心的淡定从容比起来，自己上辈子打肿脸充胖子的“掌家奶奶”做派，就浮于表面了。

　　果然，没多大会儿功夫，圆姐儿伸了头帮她们看着哩，见最后那有孕妇人也走了，她忙招呼道：“婆婆快过来，到你啦！”

　　那副欢喜模样，仿佛世间就没什么事是能令她为难的……杜若李叹了口气，可不就是没有什么难事了嘛？
　　她曾祖母有用之不竭的财富，姑奶奶是当朝皇后，小表叔是未来皇帝，父亲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母亲是德艺双馨的名医……她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这等占尽了世间一切好的人生，杜若李就是做梦也不敢想象。

　　打起精神，几人扶了李氏进诊室，屏气凝神的看着春娘子将三指搭在她手上，时间仿佛过了半个时辰那般久，春娘子才问她“纳食如何”“如何汗出”“病了几时”等问题。
　　问过后又凝思片刻，几姊妹虽有无数个“如何了”迫不及待要问，却又大气不敢出，眼眨不眨的盯着春娘子瞧。

　　对面的妙龄女子被她们五姊妹盯得笑起来，道：“乖乖，婶子倒是养了几个好闺女……”
　　笑过，又对着视线最为炽烈的杜若李道：“你们娘无事哩，只是暑气内蕴，伤津耗气，病久气阴两虚之证，先吃两贴益气生津的药，二十五再来复诊，可好？”

　　杜若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