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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委屈 ...

  •   历来争强好胜爱面子的杜若李,在学堂里过了无时无刻不被嫌弃的一天,终于狠下心来,发愤图强,非得学出个名堂来。
      用了晚食就磨着李氏使人去墨香斋给她买纸,翌日还给那个不知姓名的小姑娘。

      她自个儿则将门关了,打发了白芍出去,净手研墨,先练过手,找回了两分手感,才依着前世记忆,写了“五老峰高,秀插云霄如玉笔;三姑石大,响传风雨若金镛”的对子来,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
      想着为免太过刚硬,又加了“仁对义,让对恭,禹舜对羲农”的一张,无功无过,明日学堂交差应该没问题了。

      写着写着,渐入佳境,又简单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加了几张……她以前的习惯是由繁至简。
      周若李是习卫夫人的,为了同姊妹们争宠,好在父亲跟前出头,狠下苦心,写得一手被徐文秉赞赏的簪花小楷。

      徐文秉虽考了三年也未考上个功名,但于书法一途上倒是还有点鉴赏能力,能让他赞赏的,那肯定也不差了。

      只是,可惜,嫁给徐文秉的五年,她陷在徐家后宅的泥塘里,再无暇潜心练习,好好的一手簪花小楷,却拿去铜臭堆里记账。现在倒好,杜若李只是个十岁的闺阁女子,衣食无忧,正好给她大把时光重新拾起笔墨了。

      直练到天色渐黑,视物不明了,杜若李才开了门,放白芍进来点灯。
      白芍小丫头从未伺候过她笔墨,见桌上放了几张乌漆墨黑写了字的纸,就诧异的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居然兴致勃勃夸起来:“娘子画得真好看!左一划右一划,笔画真多,好看哩!”

      杜若李:……

      好好的簪花小楷,什么叫“画得好看”?!以为她是鬼画符麽?她顿时有一种深深的被侮辱了的感觉!这什么丫头,连“书”和“画”都分不清,半分鉴赏能力皆无!

      可惜白芍也不是个那么会看眼色的,没见小主子气黑了的脸,继续瞎“点评”:“诶,这两张写得最好看,笔画最多,估计隔壁三娘子都画不出这么多的笔画来……”
      杜若李:……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最开始那两个对子……咦,对,这倒是提醒她了!
      杜七七是个不学无术的小霸王,估计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呢,若是突然交了这么“高精尖”的作业上去,正常人都得怀疑她被鬼附身了罢?书法乃日积月累才能见真功夫,一朝一夕神仙点化那是不可能的。

      不行,这作业超纲了!
      “诶,等等,你先把这个这几张收下去,留下最后那三张就行了。”

      果然,翌日,她拿了最简单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去交,夫子从上头顺序收过来,见冒出三张整整齐齐的簪花小楷来,突然就眼前一亮。

      老夫子歇下动作,小心翼翼拿起三张大字,气定神闲的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不禁捋着胡须赞道:“好字!好字!‘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好字!”

      杜若李老脸一红,这是后人形容卫夫人的字,她这是真得了卫夫人两分精髓了?卫夫人乃书圣王羲之的师傅,她要真能……
      她这头还未高兴完呢,老夫子四处一看,问:“这是哪位小友的墨宝?”

      啧啧啧,听这“小友”“墨宝”……有听得懂的学生,就捂着嘴笑起来。
      “诸位笑甚?可知这是哪位小友的墨宝?老夫定当……呃!”

      老夫子看着被身后小胖子推出来的杜若李,那满腔的赞不绝口,戛然而止,还有来不及收回的错愕与赞赏混在一处,表情扭曲。

      “杜若李,这是你交的作业?”
      杜若李见众目睽睽,只得温声应了“是”,当然那争强好胜的臭脾气一冒头,居然掩也掩不住的得意。

      突然,“啪”一声,只见老夫子用戒尺在桌上使劲拍了一下,惊得众生大眼瞪小眼。
      杜若李也不知夫子这是发的哪门子火,皱着眉头看他。

      “这……这……简直愚笨不堪!从你踏进学堂第一日,老夫就教过要诚信,君子贵乎诚,德才两无谓之愚人也!你……你……咳咳”老夫子咳了两声,一副被气惨了的模样。
      杜若李若再不明白,就对不起她后宅摸爬滚打五年了。

      只是,明白过来后,却自己也恼起来,这老夫子的意思是,她拿了旁人的字迹来哄骗他?她无才无德不堪大用?

      “你生性懒怠,整日只知擦脂抹粉取悦众人,大可以不交便是,拿旁人的东西来敷衍为师,为师真是……失望至极!况且,你需知晓,以色侍人何时长久,若只端以美色攀附于人,与那娼门……”老夫子将手里戒尺一拍,仿佛说那几个字都是脏了自个儿嘴。
      拿了剩下半沓大字,颠颠的去了门口,一副被气恨了的模样,意欲摔门而出。

      “以色侍人”?
      “娼门”?
      杜若李心口一痛,似被针扎了一般,初始只轻微不适,慢慢的那痛就扩散开来,胸口一片闷而不舒……那是属于原主小七七的感觉。在被姐姐奚落时没有出现,在被所有同学叫“杜傻子”时也没出现,偏偏在这学堂里,令她觉着呼吸不过来。

      现在的杜若李也跟着不舒服,顿时急道:“夫子请留步。”

      众人望着她,素来不喜她的学生,就捂着嘴笑,眼里兴味满满,仿佛还在幸灾乐祸。她身旁的苏洵就蹙着眉,看她“正气凛然”的模样,只觉此时的杜若李陌生不已。

      或许,她已经不是众人口里的“杜傻子”了。

      果然,夫子被她一留,脚下顿住,慢慢转过身来,道:“你又要做甚?就是胡闹也得有个度,南湖学堂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亦不少!”

      杜若李突然就替原先的七七委屈起来,好像,在众人眼中,这个相貌出众的孩子,早已被贴上“不学无术”“争宠好胜”,甚至“以色侍人”的标签,无论她做了何事,用心与否,都会被认为是恶意的、不良的。
      这样的七七,才是世人“以貌取人”的受害者!

      这所谓的“夫子”可知,“以色侍人”“娼门女”能放在一个十岁的女童身上麽?他能这般毫不犹豫的骂出来,底下学生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等浑话了!
      这老匹夫!

      杜若李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原来的杜七七有苏洵这样谪仙的同桌也不愿来上学了,学里所有人都将她当作不正经的绣花枕头,她在家里又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气?

      杜若李气得眼睛都红了,依然深吸一口气,淡淡的开口。
      “还请夫子,听学生一言。这三张大字乃昨晚学生依夫子所教,亲自写的……学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还请夫子直言教导。”女童站得笔直,犹如一株挺拔的青松,语气不卑不亢,好像被夫子责骂的人不是她。

      这样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终于让人暂时忽略了她出众的相貌,也在心内跟着说:是啊,她自个儿写的字,哪里不对了?

      老夫子顿了一顿,“咳咳”的咳了好几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了,待那口气喘下来,才道:“还敢巧言狡辩,果然是商户女,胸无点墨还有脸弄虚作假!冥顽不灵!”
      叨叨叨一串下来,全是骂人的话。

      杜若李不怒反笑,从容道:“夫子既说到了商户女,那学生就请教则个,何为‘商户女’,商户女有何错在身?”这就跟上辈子指责她“石女无后”那些人一样的嘴脸!

      商户女是她的出身,美貌的商户女是杜七七无法选择的条件,娘胎里就带来的,难道这也是原罪?但凡坏事都能往她身上栽赃?好容易用心写几个字也是弄虚作假?
      她真想学着李氏问一句——商户女吃你家大米了?!美貌的商户女掘你家祖坟了?!

      但她忍住了,心内气恨不已,面上仍然一副不温不火,气定神闲之态。

      本朝早已破除了历代商籍不可科考的陈规,窦皇后又即将开女科,最被歧视的商人与女子,都将要登上历史舞台,老头子这般说话,可就不明智了。
      况且,能来南湖书院读书的,基本就没官家子女,以商户居多,他这一杆子下去,可就打翻一船人了。

      果然,昨日借杜若李纸笔的女童就跟着说了句:“还请夫子赐教。”

      老夫子情知自己说错话了,见不少学生都气鼓鼓的不乐意,知晓这样年纪的孩子最好哄,一知半解又心性不坚,遂也拉下面子来,朝众人深深鞠了个躬,愧疚道:“是为师口无遮拦了,不该如此说话。”情真意切,学生们自不会起疑。

      杜若李见他道了歉,自己再没追着不放的道理,但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又温温柔柔笑着,软软糯糯道:“烦请夫子允学生分辨两句,这大字真是学生亲笔所写,并未假手于人。”
      “夫子……夫子若不信,学生可受您老人家当场考验。”说着便拿出纸笔来,右手执笔蘸墨,左手微微提了袖子,等着他发话。

      老夫子见她收起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又是一副懦弱模样,这才松了口气,道:“既如此,不消别的,你就将上头的字再写一遍来。”
      杜若李乖乖应了声“是”,提笔便写。

      昨晚刚找回了手感,现在面上虽软软萌萌的笑着,心内却有一股气憋着,下笔就快了不少,众生聚精会神,见她手中之笔龙蛇飞舞,面上气定神闲,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写出八个字来。

      正是一模一样的簪花小楷,柔弱而不失风骨。

      她也未停,又继续写了两遍,还是那漂亮俊朗的字体,同她人一般,漂亮而不妩媚,柔弱而不怯懦。
      果然,字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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