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户》老胡十八

14、叫人

　　见这“活物”居然是徐文茂，杜若李捏紧了小土块的手就僵硬起来，想要掉头就走，但这看着不远的几步路，却是花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才进来的……直接走人好像有点不甘心。

　　男子睫毛微颤，微弱的撑起眼睑看了一眼，见是个小孩子，又感觉到她的退意，只得用劲拉了一下女孩的袖子，一字一顿地道：“去……帮我……找人。”

　　杜若李见他实在可怜，念在他也算是除了周茹外，唯一一个想要拉她一把的人……对事不对人的话，坑她的都是徐文秉徐文惠……好罢。
　　“帮你找谁？”

　　“庄头……刘三。”

　　杜若李心头一跳，这刘三可是周茹手底下的人，怎么会同他有关联？莫非他其实是徐文茂的人？
　　无论他是否是徐文茂的人，周茹与徐文茂的关系，好像都不是她以为的“素未蒙面”了……上辈子究竟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如果是同周茹有关联的，那帮他，就当力所能及的帮周茹罢了！
　　来不及多想，杜若李提起裙角，“吧唧”“吧唧”往外头“跑”，如果几息功夫才拔得出一只脚来也算“跑”的话。

　　爬上了田埂，原本浅粉色的绣鞋已经被泥浆糊得面目全非，裙角沾上些泥浆与血水的混合物，但顾不得了，她这是在帮周茹！

　　只见她弯下腰去，忍着恶心，将手埋到稀泥里，使劲抓了两把摸到裙角上，将血色盖下去，又在袖子往上抹了几下，脸上也来了两把……直到看起来像跌落稻田的模样了，她才踉踉跄跄回了先前的农家院。

　　门口有个七八岁的小儿，穿着双破草鞋提着篮子，像是刚下地回来的模样。杜若李灵机一动，就问：“你可知这里的庄头是哪个？”

　　那小儿见她一身好料子的衣裳，浆成了副落水狗模样，先自捂嘴偷笑，闻言就边笑边指指大门旁一座小屋子，道：“喏，那就是。”

　　若李谢过他，硬着头皮又去敲门，炎炎夏日，在几声若有似无的蝉鸣声中，这“啪啪”的拍门声尤显突兀，生怕招人注目。
　　杜若李既想帮周茹一回，又怕弄不好连累杜家姐妹，两头都是她的姐妹，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两息功夫，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站门后，见她一身泥浆，先是一惊，转瞬又一喜，眼里带了隐隐的期盼。
　　杜若李估摸着这就是正主了，就道：“他在那里。”

　　刘庄头顺着她莹白如玉的指尖看过去，见那片稻田里果然隐隐有些被踩踏过的痕迹，也不问“他”是谁，只对着杜若李拱手谢过，叫上屋里另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往稻田边去。
　　直到此时，杜若李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啊……或许还有第四个，第五个也不定呢。

　　杜若李摇摇头，不想节外生枝。转身进了大门，听见里头几个姐姐的说话声，杜若蘅与周茹在柔声打趣杜若菱，老四与老六在叽叽喳喳说着路旁的见闻……居然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怦怦跳的心终于平定了两分。

　　“哎哟！七娘子这是怎了？！”玉兰这么一咋呼，几个姐姐呼啦啦就忙出来，杜若李想要悄悄去换衣裳就不可能了。

　　“七七你这是怎了？”杜若蘅见她那泥人模样，吓了一跳。
　　周茹也道：“怕是跌落稻田里了，小丫头没来过乡下地方，不知道那田埂有多难走……玉兰快伺候七娘子梳洗去。”不由分说便让玉兰带她下去。

　　杜若李想要同周茹说一声，但又没理由避开杜家姐妹去，只得跟着玉兰去隔壁耳房，早有丫头备好了热水。
　　若李打量一眼，见她从橱柜深处找出一件姜黄色绣牡丹的襦裙来。

　　那身量、袖长都恰到好处，况且，姜黄还是前世周若李最喜欢的颜色，觉着这衣色显白衬人得很，而牡丹花样还是她最喜欢的雍容端庄之征……明显的是新衣裳，还带着未上过身的褶皱。

　　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衣裳看，玉兰就笑着道：“只能委屈七娘子将就一下了，这是我们娘子以前给府里妹子做的衣裳……后来，就没拿出去过，还是新的。”
　　杜若李心头一震。

　　周茹还亲手给她做过衣裳？
　　她不是只会骂她整日躲房里做女红没出息吗？她会亲自做这曾令她“嗤之以鼻”的事情？

　　恍惚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确定，试探的问玉兰：“周姐姐的妹子……”
　　“唉，就是前几日不在了那位徐家二奶奶，七娘子怕也去吊唁过了。”

　　杜若李忙点点头，道：“是哩，故才觉着奇怪，当日我们也没见周姐姐……就没将二人想到一处去。”

　　“咱们娘子啊，才听闻噩耗那晚，就气得昏死过去，好容易醒来才知是有孕了，只是又连着哭了半日，郎君怎么劝都劝不住，才送了主子来庄子上养着，想着听不到那位小祖宗的消息，或许就能好些了……只是，这血浓于水的至亲，又怎么是哭几场就过得去的？”
　　杜若李心头酸楚，背着玉兰悄悄用手擦了擦眼角。看来，至少这世上还有人因她的离去而伤痛过。

　　“还是……得劝着周姐姐……节哀顺变。”
　　“谁说不是？那位小祖宗，活着的时候，两年不与咱们娘子来往，就是咱们府里送去的节礼，她也原封不动退回来……你说，亲姊妹间能有多大的仇？”

　　杜若李心头一顿，暗暗诧异道：节礼？周茹还给她送过节礼？她怎从未听过有这么一遭？最后不来往了这两年，她专门让尤嬷嬷找门房来问过，从未听廖家来过人……所以她才觉着周茹绝情如斯，至此方死心与她断了联系。

　　玉兰没必要人都死了还说谎。
　　那就是尤嬷嬷说的谎了，甚至背着她自作主张将礼给退回去了，说不定还打着她的幌子说过什么难听话……这老货！

　　杜若李恨得咬牙，她到底还背着自己做过多少事？

　　“七娘子是不知道，今日见了你们姊妹一派和睦，我们娘子有多开怀，若是以前她们也能……唉！”
　　杜若李也跟着无奈的叹口气，以前是她眼瞎，但从现在开始，不会了，她再不会伤姐姐的心，不会再任人蒙蔽！

　　换了三桶水，方洗净身上泥土，换好了衣裳，回到堂屋，杜若蘅急忙上来拉住她手，上上下下看过一遍，见她并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气骂道：“七七怪淘气，都多大的人了，还好是在周姐姐家，要是换了别人，早……”

　　“诶，得了，咱们啊少说她几句，她也不想跌倒的，可是？”
　　七七顺着周茹的话点头，看着周茹的眼里就闪着亮晶晶的东西，像一头小兽的泪水，含着满满的孺慕。

　　周茹被这似曾相识的目光看得一震，怎么同她那般像？名字一样，看她的眼神也一样。想着就捏紧了手中帕子，要是她还活着该多好？她定要好好待她，给她世间最好的温柔，不再横眉冷对，不再动辄打骂，就是……就是她依然要在徐家那火坑里，她也竭尽全力守护她，就像守护自己的孩子一般。

　　想到孩子，周茹伸手摸了摸还没什么起伏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了，在她失去若李那一刻，这个小生命刚好来到。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刘庄头来寻玉兰，玉兰同周茹耳语了几句，果然，就见她面色一变。

　　杜若蘅见此，就领着几个妹妹主动告辞，答应再三交代的周茹，以后会再带了她们来，几人才出门上车。

　　直到同杜若蘅坐了同一辆马车，杜若李才反应过来，自己带了钥匙来，却并未来得及去兑取珠子。照周茹现在庄子上养胎的情形来看，她也不知几时才有机会兑走。

　　“七七想什么呢？今日可是吓着了？”

　　“是七七不对，害姐姐们担心了。”
　　杜若蘅见她说话温声细语，还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就笑着松了口气，长大就好了，能让家里少操些心。

　　“姐姐，你同周姐姐是如何识得的？”
　　“前年她去开宝寺上香，我刚生了孝哥儿，去寺里还愿呢，就赶巧遇上了……唉，她也是个苦命人，怀了几胎都保不住，在婆家本就不好过，她妹子又是个不省心的，那次就是去给她妹妹求平安符的，哪想到，符是求到了，平安却保不了……”

　　杜若李低着头，诺诺回了声“是啊”！

　　到了刘家，孝哥儿已经等不及了，问几个姨妈“庄子里头可好玩”“可有见到圆姐儿说的可以凫水的小河”“可有逮到圆姐儿说的鱼”……三句话不离“圆姐儿”，引得众人大笑。

　　几姊妹又玩了两日，才由刘家人送着回了杜家。

　　吃也吃过了，玩也玩过了，接下来，杜家几姊妹又要开始她们的苦差事了——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