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户》老胡十八

10、邻居

　　杜若蘅教训过儿子，忙一手搂了两个妹妹，爽朗的招呼道：“快进屋去，院里忒热。”
　　又忙让灶上婆子去井里吊镇着的西瓜，要给妹妹们吃。

　　这刘家以前也不过是普通的市井小户，无官无职也无钱。杜渐南夫妇见刘启炎为人踏实，性子沉稳有主见，刘家老人也开明讲理，这才将大闺女嫁与他家。

　　果然，两口子未看走眼，这刘姐夫待杜若蘅也如珠似宝，婚后琴瑟和鸣，才一年时间就是生了儿子孝哥儿，公婆欢喜不已，家里大事小情从来都是由媳妇说了算。

　　杜若蘅在杜家做姑娘时，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来了刘家，也没做张拿乔的请下人，只简单的使着一个灶上婆子，一个大丫头，一个车夫管牲口，一个小厮跟着刘姐夫出门答应。

　　这家里不少活计还得杜若蘅与自个儿陪嫁来的大丫头兰香上手，几个下人一支使开，各司其职，跟前就没人可使唤了。
　　孝哥儿就“见缝插针”道：“阿娘，让儿来给姨妈们分瓜罢！”

　　杜若蘅只留给他个后脑勺。

　　“七七，嗨！七七，快帮我！”小子连“小姨妈”也不叫了。

　　杜若李转头，见他光着屁股跪在一堆碎瓦砾上，膝盖估摸着也挺疼的……就道：“大姐，让孝哥儿起来吧，这天儿太热了，别中了暑气……”

　　杜若蘅轻哼一声：“别理他，人来疯！你们不来乖得不行，一有人来就闹腾起来，隔壁江家孩子被他打哭了不知多少次……”
　　“江家那小子活该被打，谁让他欺负圆姐儿！”孝哥儿梗着脖子说话，条理清楚，一点儿也不像才三岁的小娃娃。

　　七七听他说得有意思，就逗问道：“圆姐儿是哪个？怎你还护上～她了？”

　　孝哥儿哪里说得清是哪家的，只振振有词：“圆姐儿就是圆姐儿，白白胖胖，跟小姨妈一样好看！”
　　众人又笑起来。

　　杜若蘅道：“走走走，快别站着了，进屋慢慢说去……那圆姐儿啊，是云麾将军的闺女，也才四岁，常来她外祖家玩，就住在隔壁，几个孩子呼朋引伴玩到一处，打打闹闹多了去了。”

　　杜若李心头一动，云麾将军就只有一位，当年那位收回燕云五州的窦元芳便是。而云麾将军有名，不止他自个儿名气大，就是他娘子，人称“春娘子”的，因着医术高明，身怀活人术，也声名在外，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大夫。

　　她还是周若李时，也曾想慕名求医求到她那儿去，可惜每次不是没排到她的号，就是遇上她有事出不了诊……现在想来，不过是尤嬷嬷那老货从中作梗罢了！

　　想着就心头愤恨，只恨不能穿越回去，拍醒当年愚蠢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傻，那么信任她！

　　见几个妹妹都露出吃惊表情，杜若蘅又笑着道：“对，就是那位云麾将军家，小丫头可人疼，还跟孝哥儿来过我们家呢……你们看吧，当年这巷子里宅子涨价，我公公还说要卖哩，要是卖了，哪里能有这关系？”

　　其他人都只静静听着，唯七七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对于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以前徐家可不就是靠裙带关系往上走的。

　　心内却道：这大姐杜若蘅倒有两分能耐，就是卖了也就多得几个钱罢了，但留下，一说住在云麾将军老丈人家隔壁，旁人都要让着三分哩！

　　几人说过两嘴，携手进了堂屋。

　　杜若菱见两老不在，就道：“还未同亲家伯亲家娘问安呢……”
　　“不消了，他们前几日耐不住热，去庄子上避暑了，孝哥儿本也要跟了去，但我说你们要来，他才没去呢！”

　　这“庄子”说的是她自个儿的陪嫁庄子，刘家也就寻常人家，哪里置得起庄子。

　　待西瓜拿上来了，兰香已经切成小块儿，这大热的天儿，吃进嘴里去凉丝丝的，恨不得让人舒服的叹口气。
　　杜若李自想开了不再苛待自己后，在吃食上就随心所欲起来，连着吃了四五块儿。

　　还想再吃，杜若蘅就拦着道：“别吃了，待会儿还有别的呢，你们小姑娘家家吃多了不好。”

　　“小姑娘怎么不好了？”孝哥儿总能在旁“见缝插针”的多嘴。

　　“去去去，同你有什么干系，来帮娘把盘子端进灶房去，瞧瞧你杨嬷嬷鸡汤炖上没。”

　　孝哥儿果然就屁颠屁颠的收拾了桌上碟子，一面往厨房走，一面嘀咕：“那我得让圆姐儿少吃些，她就爱背着她娘吃冰西瓜……”
　　身后传来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这外甥真是人小鬼大啊！

　　没老人在，众姊妹玩得自在，杜若蘅一会儿拿栗子糕与她们吃，一会儿桂花蜜饯，一会儿松子糖，一会儿又是自家煮的酸梅汤，吃得好不痛快。

　　孝哥儿是最喜欢同七七玩的，送完碗碟就来拉她，要她陪他去隔壁江家玩：“小姨妈快来，圆姐儿来啦，咱们快去……我给她悄悄留了瓜！”
　　七七被他缠得无法，同几个姐姐招呼过一声，就跟着他出了门。

　　隔壁江家的院子要大些，后头又新盖了一排二层的新房子出来，新房子背后还有个小花园，瞧着比刘家的雅致一些……但也只是普通人家罢了，以云麾将军窦家的家底来说，老丈人家这般模样，可谓是“低调”了。

　　杜若李看不到后头情景，只站门口，陪着孝哥儿“圆姐儿”“圆姐儿”的唤了两声，立马就有个白胖胖圆嘟嘟的小姑娘探出头来。

　　“呀！是孝哥儿啊，快进来玩，这是……”小姑娘望着杜若李不知如何称呼。
　　“这是我小姨妈，怎么着，好看吧？我没哄你吧？”小子洋洋得意。

　　杜若李有点尴尬，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小外甥炫耀美貌的一天。

　　叫“圆姐儿”的小姑娘笑呵呵道：“好看，小姨妈真好看，快进来玩吧！”就出来轻轻勾了勾杜若李的衣袖，见她笑眯眯的，越发大着胆子，拉了拉她的手。

　　杜若李爱极了她这样乖巧漂亮的小女娃，反手就牵住她试探的小手手，笑出一口小白牙来。

　　“哪个在外头？可是隔壁孝哥儿？”一把温柔的女声传出来。
　　孝哥儿忙“哎”的答应了一声，又唤了句“伯娘”，原来是江家大房娘子，就是当年那位传奇春娘子的亲生母亲。

　　高氏出门来，见有位眼生的小娘子，就笑着道：“这小娘子就是孝哥儿心心念念的小姨妈了罢？快进来玩。”
　　圆姐儿拉着杜若李进江家，院子里没人在，安静得能听见隔壁杜家几姊妹的说话声。

　　高氏忙给她们在树下阴凉处支了小桌子小板凳，端了两盘新洗的桃儿来，瓜子儿茶水给他们备好，嘱咐七七别拘束，她才自个儿洗衣裳去了。

　　估摸着小丫头圆姐儿身边没有比她大的小姐姐，特别喜欢杜若李，一会儿让她吃桃儿，一会儿说要去后院摘荷花……只单牵了杜若李的手，小嘴叨叨叨停不下来。
　　孝哥儿就在边上咧着嘴笑。

　　终于，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小丫头就道：“小姨妈，隔壁我外祖家有好大好大一个池子，里头不止有漂亮的荷花，还有甘蔗哩！甘蔗你见过麽？甜甜的！我长这么大，也是去年才见过哩！”
　　杜若李憋笑：小丫头，你也才四岁啊，哪有多大？

　　隔壁外祖家？这不就是她外祖家了吗？难道她还有两个外祖不成？虽心有疑惑，但还是配合道：“还不曾呢。”

　　“那好，我领你去瞧罢！可漂亮了，吃起来还甜甜的……”又牵着杜若李的手，往隔壁去了。

　　直到圆姐儿的一声“祖祖”，杜若李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隔壁是那位春娘子的外祖母家，即方才高氏的亲娘家。

　　老人家一听见小丫头的叫声就乐得眉开眼笑，招呼她们玩耍，又领去后院。那里果然有一片极大的池子，池子边上浅水处那些比人高的“大草”，节子一寸寸的，就是甘蔗了。

　　其实三个孩子也不一定非得吃那东西，只在旁边玩起来，给那些竹子样包了皮的植物取名字，细长的叫筷子，短粗的叫调羹，红的叫栗子，青黄的叫辣椒……
　　杜若李被这些天马行空的“名字”惊得合不拢嘴巴。

　　跟他们比起来，幼时的她都不算有童年啊！府里教养嬷嬷对她严苛到不近人情，走路步子迈大些，都要被打手心。姐姐周茹亦时常说教她，总是见不惯她脓包样。

　　记得最清楚的一句：“你是荣恩伯府嫡女，做甚还怕那些庶女？自个儿不立起来，光哭有什么用？哭哭哭！整天只会哭！”
　　当时觉着委屈极了，连亲姐姐都不帮她。

　　后来……嫁人了才明白这道理，竟分毫不差。

　　“小心！”杜若李只觉手臂一痛，有人一把拉住了她。

　　“小姨妈当心，还好还好……”回过神来的她，只见圆姐儿后怕的拍着小胸脯。
　　低头，只见脚下鞋子已经湿了一只。

　　原来，她方才不防踩进池子去了，还好边上水浅，只淹湿了绣鞋，还好……有人拉了她。

　　只是，一回头，她感激的笑意就凝固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