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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鹤唳 ...

  •   宫中的一场大火,牵涉出尊圣殿的一桩命案。
      帝君的贴身女官被无故藏尸尘封的书箱子中。
      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废了许多力气才能拨开的蟠龙白玉佩。
      龙,是帝皇家的象征。
      而玉佩,是梁王所有。
      这是大理寺查出的物证所在,众目睽睽,半点抵赖都不能够。
      帝君依旧没有召见梁王。反而全权交给大理寺负责,务必要查出真相,并且汇报不必通过三司,直抵御前。
      天气已经是冬天,东宫的绿梅开得极好。
      梁王深夜于铜徽阁会见我,从收到消息就来得很快。仅穿着寝衣,外披御寒的大氅便出来相见。

      “十七弟?”他自门外踏进至入座前,目光便一直狐疑地落在我身上。

      直到我勾起墨色的兜帽,抬首时,从一袭黑色斗篷中露出面容来,殊色双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梁王本就焦灼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随即又问道:“十七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可是……皇父那边?”
      大理寺的查案进程一直在他监视掌握之中,他自然不会担心。从头到尾,最重要的都是皇父对此事的态度。

      宫中死了一个女官不足为奇。倘若查出是太子的人亵玩御前女官以致错手杀人便是失德。而从当朝帝君这些日子以来对皇太子的态度便可以看出,此事不会粉饰太平再纵容杨氏下去,反而会顺势打压,再严重些,便是废太子。

      我颔首,漫不经心地望他的反应,却语气紧张地渺声道:“兄长何故这样不小心?皇父最是多疑,偏偏出事的是他的贴身女官。此事后很难不让他揣测身边到底有多少人为你所用?而从女官口中,你又得知了多少他的事情。”

      他皱着眉,煌煌的灯色下显得强装镇定的面容有些许的苍白。茶饮握在手中,热汤烫了指尖亦未察觉。

      “要怪只怪……”半晌,才似神游归位,神色恢复清明,忽然问道:宫中怎会离奇失了大火?”
      若不是一场大火,藏在尊圣殿的尸体就不会被发现。日后自然有足够的时间秘密转移或是处理。

      我轻描淡写地:“近来宫中有贺事,当值宫人用火不慎引起走水也是有的。涉事的几位宫人自知后果严重,今日畏罪自尽了。”

      梁王没有疑它,只是从方才便锁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忽地低头将面容埋在伸出的双手中,怒恼地寒声道:“爵儿一直是杨之闻的人。杨之闻这个人做事谨慎其实骨子里好虐,不知收敛。一时错手把人作没了,事后才发现身上的白玉佩不知何时叫人扯了去。如今却叫本宫为他所累,简直该死!”

      杨之闻是翰林侍读,宫中偷运一具尸体不容易,更何况死的是御前的人。藏在尊圣殿不过是解燃眉之宜。

      “兄长打算如何?”
      杨之闻如今被收押,大理寺早晚要查得水落石出。从中再牵涉出杨之闻用情牵制,套取御前信息这个事实半点也不难。
      做太子这么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半点差池都不能容,如今他舍不舍这颗棋子都没用。

      良久,他抬首,露出风平浪静的面目来,眼中布满寒意。
      “杨之闻这个人留不得。现在就不能留。”

      闻言,我只是低首轻抚蔽膝上错综复杂的精致纹样。
      “人没了。可皇父的疑虑仍未消除。”

      他目光深邃,审视着我,凝声道:“你的意思……”

      我抬眸,目色微澜,曼曼地:“釜底抽薪,取而代之。”

      梁王的神色变得凝重,手中深深地握着瓷杯,力气渐渐加重,忽然厉声斥责道:“十七弟这般妄言,可知是大罪?!”

      他虽怒声叱我,我却分明从他的目光中窥到一丝动容。

      故我悠声道:“兄长一直奉旨监国。朝中百臣的风向难道还有比兄长更在掌握之中的吗?如今三公被囚,燕王离都,兄长承继大统是顺理成章的事。今日皇父所进食。不过半碗糜粥耳。成事者乃不拘小节,父死子继亦是理所应当。还在意合乎规制吗?真要等召回燕王,一切悔之晚矣。”

      他没有说话。
      我起身,颔首上前,一壁覆上兜帽,一壁云淡风轻道:“兄长只怕唯这机会。一旦错过,便不知日后朝中风云变幻如何。”

      梁王的目光随着话语渐渐掀起惊涛骇浪,如卷风雪。眸中狠戾闪烁,最终化为朗月星白,归于沉寂。他正色望我,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十七弟,或许我们都一直小看你了。”

      闻言,我恍若未听出深意,瞳色微漾,紫色深邃,墨如静渊,自若道:“夷亥自知低贱,与诸皇子差如云泥。兄长高抬我,我自尽心尽力为兄长筹谋。那夜宫宴一逢,窈窈赤纯如美玉,容姿无瑕,叫我倾心。若兄长有顾虑,夷亥当奉上投诚亲书自证。”

      他似一切都在掌握中,唇色微勾,朗声道:“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只要窈窈?”

      灯火微闪,我只是一笑,凝声道:“我要谢氏倾败如墙垣崩颓,陷入暗沼,永无高起。自然还要一个人的性命。”
      “何人?”
      “燕王谢未。”

      月色深寒,寂寂长廊,檐下锦灯随风荡漾,韶华绝艳。清亮悠远的丝竹声好似天籁,与这繁华夜色融为一体。
      这是最熟悉不过的《山有扶苏》。
      长廊尽头的金玉湖上,满塘荷叶沙沙,八角亭中幽幽一盏孤灯。

      宫装女子只是微低螓首,纤长如玉的指落在紫竹萧上,轻盈而灵巧。浓睫轻颤,仿佛覆载着金色的光,如蝶翅在火海里跳跃。唇色如绛,哀哀丽调自那抹浓丽婉约的颜色呜咽而出。

      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地方。竟是这样物是人非的相遇。
      笛声止,荷华回首望我。
      她穿着盛大而艳丽的两重罗衣,起身时,风扬起她的衿带和裙袂。月色下,纤瘦的身子风露中宵,仿佛摇摇欲坠。

      “听说你来,特意为你备上好茶。”
      我只是微扬首,看向亭外半壁月色拢在乌云里。缓声道:“我自禁苑中出。暗示梁王来找我的,是你罢?”

      她只是一笑,如水的眸子象湖中碧水泛起微闪涟漪。
      “自知瞒不过你。年少时,常听晋王言道,你资质天纵。可惜,母出夷族,一切都只能命中注定。”
      命……
      仅仅是因为这个“命”字,又有多少强加于我,而我又失去了多少?

      她拾起凉笛,续方才中断的半曲残调,似孤声概叹:“我且奏完这曲罢,全当你我今日缅怀故人,亦不算辜负当时年少。”

      荷华犹在,扶苏已逝,终不能圆满了。

      曲罢,她只是看着我,樱榴唇角始终执着一方温柔浅笑。

      “夷亥对我到底还是生分了。乱世桃花逐流水。嫁予梁王,这满是尊贵的身份都是当今帝君赐我的。可惜,我又能有什么选择?”

      我漫不经心地,只是随声道:“哪里。你我都不过遵从圣命罢了。”

      “算了。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彼此都只是被这场风波夹杂着走。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你是你,我是我,梁王……只当作是昔日的晋王?”

      她轻轻地越过我,回首望来。语气一直是淡淡地。

      我就那样,看着她。曾经惊华明媚的眉眼蒙上了算计与精明的阴翳。就仿佛,看到的另一个我。

      唯一的不同,她认命了。
      接受了太子妃这个头衔,并且为之而活。
      一切都是平静无波。真是奇怪,而我甚至半点思绪起伏也无。想起曾经她拉着我奔走在帝都城最热闹繁华的大街上,看过漫天盛载的烟火。红的妖冶、绿似娇柳、银白如光……随着回忆,都将我曾有的缠绵迷离一一剥落。

      我只是微微一笑,轻声反问道:“如今不正是这样吗?”
      沆瀣一气的三人。
      不管如何,起码现在这一刻,大家都是同为阵营,各取所需。

      “留给梁王的时间不多了。可燕王拥兵在外,终究是个祸患。”

      我点头,道:“他要成事。届时要控制禁中局势,除了他的亲卫,再加上城外的一万屯兵已是足够。至于燕王,哪怕他拥兵在外,不肯回都,等一切已成事实,他也无力回天。只是当今帝君不日就要召燕王回都,领兵回城是个祸患。杨霆麾下杨家军亦是精锐铁骑,让他拖住大军进程最好不过。”

      “燕王会信?”

      “如今太子监国,帝君尚在。”我道,“下一道密谕,随意捏造一个理由,将人滞留在大雁关外,一切不都是顺理成章的吗?燕王若抗旨不遵那就更好操纵了,借此让他移交兵权,他不愿意,要撕破脸皮不就相当于谋反吗?哪怕他有疑,等梁王顺利继位,那道密谕更无人可证是否出自帝君之手了。”

      她脸色缓和,对此并无异议。
      半晌,见她又欲言,我只能道:“太子妃可还有疑惑?夷亥定当知无不言。”

      闻言。她一怔,仿佛不能反应过来,唇色微启又阖,只是默默望我,良久,终究无言地摇摇首。

      夜色下浓妆淡抹的一张绝美容颜,连脂粉亦掩盖不住的苍白。垂眸时,她轻抚衣裙下高高隆起的小腹。嗓子轻颤,忽然便迤逦了一地的凄哀: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年少时非那个人不可,曾经以为天荒地老,矢志不渝,结果一下子就随风散了。仿佛情意变得微不足道,有一日圣旨便下来了,忽然便嫁了人,忽然便快要为人母。一切都恍恍如昨日梦。夷亥,你不是我,又如何能明白我?便只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亦要去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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