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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宫火 ...

  •   风渐起,夜色深。
      宫中燃起绚丽的烟火,姹紫嫣红,照亮琼楼玉宇的整片天空。因是贤妃回宫的贺事,所以接连十夜,许多宫女太监都步至摘星楼观赏。
      这是一年中唯一值得喜庆的事了。仿佛太平盛世。
      当夜,禁中起了一片大火。
      因正值万物枯燥、风高天寒的时节。殿里宝帘轻纱,大殿梁柱又多是木裹油漆,火很快就窜起高高燃烧起来。等惊动了圣意时,火势已经从尚德殿一直延到集广、大元殿,很快就要波及到藏书的尊圣殿。

      我就站在殿外的月桂树下看着,前方都是沸沸扬扬,人来人往。风实在大,半壁天空被狂舞的火蛇浓烟染得象沉郁的胭脂一般通红。

      宫侍和御林军都在提水扑救。轰闹,嘈杂,奔叫……
      我只是,漫不经心地,就那样看着前方一片巨大的混乱。雕梁画栋都被大火吞噬,摇摇欲坠快要坍塌。
      翻涌的火光映照下,倏地出现一个撇下身后阻拦的宫娥,冲进大火里的丽影,热浪扬起翻飞的裙袂,奔走在拐廊转角。此时檐下前后两道火势相交,有琉璃瓦在烧得滚烫下剥离掉落,碰撞出噼啪火花。
      迫得她只能拿手挡在额首前护住眉眼,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轰鸣的火海里,仿佛下一刻就被吞噬其中。
      简直触目惊心。

      那是大元殿的必经之路,她又避开众人逃生的路线,逆着方向走。虽然行动纤巧,可穿着宫服,小绶两条、大绶三条、各色发饰、罗带上还结着香囊白玉佩。衣服实在繁多,不利于活动。

      我再不能无动于衷。
      大元殿不是起火的源头,故许多人都集中去火势大的地方,避免火势的蔓延。

      她站在大元殿,欲提着衣裙冲进去,试了几次终究不得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浓丽的容颜被映得如烛火下春睡的海棠,妖冶艳红,黑白分明的眸子蓦地水泽涌动,仿佛哀哀春波揉碎藏进目色里。她喑哑着嗓子,对着冲天的大火颤声喊:“十七郞!十七郞……”

      大约里殿的横梁已经烧断了。眼见着大元殿轰然倾塌,变成断壁残垣。夜里的风扬起她的衣裙和额首上细碎的刘海,还欲往前冲的那一瞬,我从身后抓住那纤细的手腕。

      她回首,望向我的刹那,凄丽的眸子藏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拉着她的手离开这个火光欺天的地方。
      她没有说话,只如樽精致的木偶,听话地任由我带去任何地方。

      清和殿,是宫眷礼佛的地方。平时少有人来,如今乱通了天,更不会有人往这边走动。

      她静静地坐在锦垫上,身后是供祭神佛。一张玉白的容颜被风卷起的灰烬沾得狼狈,可她仍是淡淡地,连呼唤时的悲戚都没有,只是抱着双腿,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兀自失神。

      我也只是沉默,小心翼翼为她擦拭脸上的灰烬。

      是了,要说什么呢?我原有那么多的疑惑,都仿佛在她为我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时而变得毫无意义。
      哪怕她知道今日当今帝君宣我于大元殿。那场忽如其来的大火,令她关心则乱,欲前往来找我。

      四年,四年的时间能够成就多少事情?而她仍然是那个会为了我一往无前的小十七,没有丝毫改变。

      良久,她似被惊醒,仿佛一切又要回到正轨。她仍做回那个坐在红墙宫殿里,日日夜夜将生命熬到天荒地老的嫔妃。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泡影。我那样害怕,只是紧紧拥着她,埋首在她菲薄的肩上。那样用力地挽留,容不得她丁点的挣扎,就象要将她刻进我的骨血里,片刻都不能分离。

      我这样的卑微,只求她能永远待在我身边,只求她这样不顾一切的奔赴。
      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可那些本该遗忘的,逼迫自己遗忘的少年情事怎么都无法忘怀。我没有办法,在这样一片安静中,只能无助地哀求她:“不要离开,好不好?”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眼泪就下来了。哽咽着,凄哀地反问:“又有什么用?你还是只会喜欢杨氏的女儿。你离我这样远,明明只是四年,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我望她,望她灰败如迤逦了一地断壁残垣的眸子。能看到她的青涩蜕变成艳丽,能看到她的明媚逐渐熬磨成沉寂。那夜与杨窈的匆匆一逢,我明明知道她就固执地藏在树后等着。杨窈多象从前的小十七,可再象,都不是,我的小十七只有一个,她不是谢翠宜,亦不是翠撷,只是我的小十七。

      “可这些是我自己选择的,我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说。然后挣开我,起身时仿佛已经决定好一切。如同曾经,就那样轻易地将我背离。
      我怎能允许?
      手触门的一瞬,我固执地覆上她的手背,死死地压着。触手可及的那一丝光亮都被挡在雕门外。

      象一座春山,象桎梏,将她围困着。
      真是神奇,她变得这样小小的一个,轻易便能将她锁进怀里。
      我怎么能让她离开?在这样一个她为了我奋不顾身的夜里。
      外界人声依旧喧嚣的,天地仍旧混乱。一切热闹都离得我们这样远。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我被囚禁苑,阿兄的死,都是因为当年燕王向皇帝的谏言……”
      她暗色下的容颜一点点变得苍白,终于抬起眼睛看我。

      “当年的隐情你有提前知道吗?你是因为对我心有愧疚,才在那样雨夜里与我并肩作战杀出一条血路,那样护我吗?你可怜那时候的我是吗?告诉我。”
      我小心翼翼地求证。

      她浓如蝶翼的眼睫巍巍轻颤,整个人,仿佛轻易一捏就会碎掉。

      那些夜色下打在她脸上的阴影更像是蒙在她心上的恐慌。
      我多希望,能听到她的否定。
      她的明媚是真的,她的爱意是真的。她的赤诚与天真亦是真的,正如她的欺骗还有算计,都是真的。

      我一字一句:“我想了很久。想就这样算了,哪怕你回来,也只当从此都是陌路人。当年的无奈我应该比你更清楚。可你今夜为什么又要冲出来?为什么不管不顾就往那场大火里冲?你在意我吗?你为我感到担心了吗?”
      于是,死心不息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夜快尽了,在这样混乱的夜里。难道我又要放她离开然后独拥寒冷吗?

      她在我怀中,在我手中。我只是轻易几句话,她便脆弱得如摔碎的瓷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不想恨她,那就让她为我感到愧疚好了。让她感到歉疚,让她为我委屈,让她再也离不开我。

      我吻上她。只低首,便覆上那柔软的一抹唇色。用这炙炙的爱恋将她占有,才是最好的报复。
      我触碰到她,狂暴地,摇曳地。心腔里一些细微的情绪刺破脉络肌骨破土而出。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襟,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唇色是冰冷的,交依时已无法彼此温暖。淡淡的温度,一切都淡淡地,刻入骨髓,可她就象要融化在我的怀里。

      我们对着满殿的神佛结成良缘。天道没有公正,神佛空喊慈悲,世人心皆侫,天家无情。我要世人掌掌眼,如何弑兄盗母。

      我撕解她的腰带如同踏碎人伦世道,天道慈悲。我真的很想看看,我们是如何不容于世。她本该为我而绽放,然后将我所有都一一烙印在她的身上。

      窗外盛嚣,殿内佛火闪烁狰狞,四起横行化作佛偈梵语,魑魅魍魉,咿咿呀呀,尖语嬉叫。

      她穿过我的身体,伸出纤洁而彷徨的手,在地上延伸出一个如鬼魅横行的无措影子。我伸出早已比她宽厚许多的掌心,轻易便将那细若无骨的手包裹住,十指穿梭紧扣,压于冰凉的地,任由自己沉寂在一片茫茫的软云里。
      她默默地看我,双眼婆娑,声声艳烈拖曳,“十七郞……”

      她仿佛不甘心,却又不反抗得心甘情愿。她现在的屈辱,是不是亦如当年和亲?
      我又何尝甘心呢?别人也会这样对她吗?或是篝火漫天,或是黄沙侵袭的夜里。

      我俯身,卧骨于她,决意纵送。我在报复她,落吻化蝶三千。

      沉坠,一直往下沉坠,裹纵于茫茫而甬窄的一片暖意里。目光沿着光洁而温凉的肌骨描绘,连呼吸都带着汹涌的爱和欲望。

      年少时第一次藏了她的梦里,也如这样每一下都浸染在有过的情意里,如蚁噬骨地在四肢百骸中游走。

      她痛苦而压抑,终于化成一把勾子,将我缠绕,低续哼唱,从圣洁到漆黑。
      伸手,指尖穿梭过她乌黑柔软的长发,轻易便将她困进拥抱里。
      她只能看向我。
      只可以看向我。
      光,光透过镂窗那密匝的雕花。佛案烟火明灭,光影馥绕,闪闪烁烁地落在她眉眼,萦绕明暗交错。
      真象今夜在摘星楼上那场盛大的与天同贺的烟火。
      那场烟火不是属于我们的。
      世上最美的烟花,今夜,我要绽放在她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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