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是我爹》云十年

25、第二十四章 前夕

　　不管如何，以我对皇父的了解，大胆揣度他非但不会因梁王一事猜忌冷落杨氏，反而还欲对杨氏方大力提拔。治水一役杨霆自折兵力以避锋芒也要给皇父示忠，皇父对此自然是满意的。甚至若不出梁王一事，便真如梁王所言，要把江徽作为封地赐给他，一来考验他的能耐，二来扶持杨氏以平衡朝中势力。不管出发点为何，只要结果是好的，便值得表彰，这是用臣之道。

　　事是这么个事儿，但我是个吃瓜群众，要有吃瓜群众的自觉，不能越矩做戏台上唱戏的角儿，不然明天怎么死都不知道。

　　夜色阑珊，月色溶溶。我凭栏远望，束带当风，一时诗兴大发无限感慨地地吟唱几句直抒胸臆。

　　唱罢，只听见乖乖站一边陪着吹冷风，啃鸡腿的小十七适时地发表评论，朗声道：“你今天好做作哦！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开心下嘛。”

　　“……”我正欲开口，本想跟她讲解下做作和风雅的区别，可冷风刮面便措不及防的一个喷嚏。

　　满嘴油光的小十七又继续咬下一口鸡腿肉，马上道：“你看罢。夜里风大，你还天生体寒，小心又染上风疾。要不要我回去拿张被子给你盖着？”

　　我其实想让她不要总是与宫里的老姑姑为伍，很容易被教坏，年纪轻轻忽然变成了个老妈子。

　　我想要的是心腹，不是一个妈。

　　捂着鼻子，下一瞬想到盖着被子吟诗一点也不高雅潇洒，还是算了，打道回殿。

　　“唉，良辰美景奈何天……”

　　小十七难得也触景生情，“鸡腿配酒心中甜。”

　　翌日，借着至阿兄都中别府游玩的契机，好不容易寻到恰当的时候，趁着品茶赏柳的空档，佯装不解地与阿兄小心翼翼道：“如今皇父是因梁王一事才犹豫不决，既如此何不顺水推舟由阿兄的口中道出请奏大封杨氏，顺承圣意？”

　　一来皇父会觉得与阿兄在政见上想到一块去，必定会刮目相看；二则更能显阿兄不偏不倚，素来的贤德之心。

　　阿兄依旧不显山不露水，一如往常的端方儒雅，只是笑意吟吟地为我再添上一盏茶，“夷亥一直很聪明。”

　　我微讶，问道：“是夷亥说错什么了吗？”

　　阿兄闻言，只是垂眸，似有黯然，意有所指道，“恐怕不止是要大封杨氏。江徽历来我朝重地，皇父曾与我言，他欲把江徽赐予杨酉作为封地，言语之间颇有试探。”

　　那没有什么可稀奇的。哪怕梁王放出来后皇父马上下旨赐封地我也不觉得奇怪。再则梁王与杨氏在朝野的声望一直远远不及阿兄与扶苏氏，哪怕再加个河北谢氏，两党势力依旧悬殊。阿兄素来不屑将朝政之事作为与皇父邀宠的工具，故而许多时候所抒政见都是从民生出发，而为数不多的意见相左也难免惹得皇父不快。君臣的距离自然需要把握得当，皇父此番做法生生与自己的亲子生出隔阂来，大约让阿兄难过了。

　　可生在天家，亲情是什么东西？反正我没见过。

　　我本欲劝慰阿兄，但思及他不过是一时的感伤作祟，我多说什么都显得矫情，自是乖巧地喝茶喝茶继续喝茶。

　　该说的我都说了，点到即止。一切任凭阿兄如何抉择。

　　阿兄望着我，似有犹豫后才选择委婉地道：“意歌娘子被困冷宫以后，阿兄知你一直心有郁结。但于娘子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我有吗？不会是把我的无聊误看成抑郁了吧？

　　他继续道：“你可知意歌娘子在你初生的几年为何待你如此冷淡？”

　　我心一跳，浑然不觉茶盏烫了指尖。
　　我想听故事，
　　因为，确实想知道。

　　金桐不会告诉我，母妃不会告诉我。那些是前尘往事，可我却渴望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从前母妃固执地认为我是那样一个难堪的存在。

　　见我反应，阿兄直白道：“当年羡九自北疆回帝都，带回来的稀世宝物不止是明珠软绡，黄金宝玉，还有绝色倾城的意歌。迎宴上一舞惊世人，华容艳质。因她善目殊颜不知出自何族，世间无二。很快，城中便有传言乃天之女，得者天命所归。恰逢那时皇父在羡九的帮助下出征横扫四夷部落为彦稽朝再增版图。皇父出于自负与对传言的半信半疑，宣意歌娘子进宫册封为娘子。”

　　以母妃的性格，她本就不该困在宫中。奈何皇命难违，所以才这么消极怠工，跟春倚轩的妃子互扇巴掌玩来消磨时日。后来意外有了我，想必她经历过一番思想斗争才又重新接纳了我。

　　看在母妃还认我这个儿子的份上，满分十分，我多爱她十分。

　　抬目遥望亭外十里红莲潋滟的湖景风光之际，闻得不远处一阵欢呼。

　　湖边立着两位垂钓的女郎。

　　青衣紫裙的少女随之蹲踞在绛裙袖衣的昳丽女郎身边，看她将一条活蹦乱跳的肥美湖鱼从鱼钩子上解下来，放进竹篓里。

　　少女脸上布满简单易懂的跃跃欲试，起身抓过旁边另一支鱼竿狠狠地往后甩起蓄势抛饵，不料一个用力，银钩子竟扎在了身后一株垂杨柳上。

　　大约钩子扎得很深，她试着用力拉扯了几次无果，清丽的眉眼竟生出些烦人的恼意来，猛然一使劲，鱼线应声而断，惯力使然下飘飘然落在湖面上放纵地晃荡。

　　我与阿兄告退，忙起身步过九曲桥，到湖边去。

　　只见小十七已经恼怒地拧起两道秀眉，转身气鼓鼓地对着树干便是狠力的一掌拍过去。

　　“……”我望着拦腰断成两截，应声而倒的柳树，忽然哑口无言，阻止不及便忘了欲要说什么。

　　先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今有小十七怒劈绿柳树。

　　小十七骂骂咧咧地自顾咕哝了几句，抬眼便看见一片郁闷乌云遮眉眼的我，旋即毫不遮掩地歉意一笑。

　　“……”令尊的，我觉得我又被闪了下。
　　劈吧劈吧，反正又不是我家的树。

　　闻声赶上来的阿兄见状惊讶得一双俊眸都瞪大了几分，正欲开口，却被小十七率先截了胡。

　　她十分自觉地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递到阿兄手中，坦白道：“我实在太生气了！一时没控制好力道，这个是赔给皇子殿下的钱，我实在没时间，不然就重新帮你种上了。您拿着，让下人去再买棵柳树栽上。要买大大的，不要瘦不拉几的，否则我一掌下去就又得断两截了。”

　　阿兄看着手中的碎银，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一时忍俊不禁，垂眸望她笑逗道：“小女郎如此爽快，扶苏只好却之不恭。”

　　小十七摆摆手，“没有不公没有不公。”

　　荷华放下鱼篓，亦莲步过来，嗪首微低，忍不住扣鼻轻笑，末了，执过旁边一支紫竹制的鱼竿，竟罕见地与小十七示范，一壁耐心道：“下次记住了，抛竿用的是巧劲。”

　　小十七望一眼我，又望一眼阿兄，最后才对荷华直率道：“下次荷花姐姐来钓鱼，我可以做糖醋桂花鱼给你吃。我做菜可好吃了。”

　　闻言，荷华楚楚地一笑，仿佛十分喜欢她的坦率与赤诚，眼角微眄如星熠点缀，明媚绮艳。

　　“一言为定。如今错过了鳜鱼时节，等到来年晋王殿下回都，我们便约好再于别府中一聚。到时候荷华必定品尝翠撷亲做的菜肴。”

　　因时辰不早，我见缝插针，与阿兄、荷华作别，才带着小十七登车而去。

　　夜里，悠然地躲在满塘菡萏中看满天星河与云高月明。轻艒随风而逐，舟首撞开覆满碧荷茎叶的去路。

　　十四的月依旧是不圆满的，猛然想起儿时金桐跟我讲过荷妖借月圆之夜浮水逐上人间的故事，凉风吹得一阵冷飕飕，我赶紧闭上双眼，暗念天地神灵，急急如律令。正枕着满怀的荷香昏昏欲睡之际，一阵晃荡的动静扰得我在簌簌声中睁了眼。

　　眼前密密的荷丛被拨开，映出一张雪白的脸，明眸善睐，容色绮丽，在一片浩大的月华下，竟生出一种妖异一般虚幻的美。

　　她放下手中的摇桨，轻车熟路地一跳便从她的舟跳到我的艒。

　　“你又来这里了。”她道。

　　我只好起身望她，她却忽然好整以暇地端严跪坐在我跟前，连目光也不如往日的跳脱，反而安静下来。

　　清咳几声后，一双灵慧的眼对上我，脉脉如水，竟十分的郑重认真，轻启秀唇开始悠悠吟唱。
　　张口就给我来了一段《严华经》。

　　“……”我寻思着周围也没有要她超度的物事，但鉴于她唱得十分投入便耐心听她唱完。

　　其实小十七有一副好嗓音，清澈娇脆又生机勃勃。一点也不象在吟诵佛经，反而有股唱儿歌的味道。

　　一曲落，她闪着炯炯有神的纯澈大眼睛，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我以前跑任务的时候跟一个老师傅学的。祝十七郎生辰快乐！”

　　“……”那真是谢谢您的祝福。我委婉道，“很好听，以后不许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