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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隆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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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任务除了宫学与问安,我可谓宫中除了三千妃嫔外最闲的闲人。
与皇父之间的对话,不过是惯例的寒暄,枯燥无味又重复。
我俯首跪拜向他问安;
他问我昨日学了什么功课,今日又是什么功课。
他并不指望我学得有多好,最好是个赏花问柳的纨绔。
我也想只顾着玩耍,没有心事,不曾长大。
可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正如同今日我隔帘闻着皇父几声不停的咳嗽比起往日似又重了许多,哪怕他的语气与声音都与寻常无异。
不知道他的那些欲用来得道修仙的丹药能不能帮忙缓解几分。
天气渐渐转严寒,宫中的人极早就擎起了华灯。
起居殿冷冷清清,不久后竟然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薄雪积微,我就坐在玉阶上看小十七兴致勃勃地蹲踞雪地里堆起一垛垛的小雪丘。看得兴起,便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往树上掷过去,击落一树碎雪,如一场琼枝撒散的银雨。
她躲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雪雨中惊喜地昂首笑望,一张干净的笑脸隔着雪帘鲜活而明媚。没一会儿,又跑到跟前来,一双手即使被冻得通红,仍不忘掬一捧晶莹的冰雪在手中拿到跟前给我看。
“我从前最怕下雪了,冬天冻得手使刀都费劲。后来师兄教我怎么用内力发热暖身子。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堆雪人玩啦,但是他们都没空,我也要训练……”
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我小声试探道,“你从前的组织……应该有许多对你很好的人吧?”
大约有所顾忌,小十七说的很是隐晦,只道那是个大家都没有名字的地方,有能力的人以杀人赖以生存,能力稍逊或者时运不济的人则会在被杀中还清孽债。
原来,民间的生存竞争并不比宫中弱。
各人受着各人的苦。
而小十七这样的年纪她得以脱离那样的组织。
不知是否她的幸运,
可她转头又掉到皇宫这个坑来。
又谓之她的不幸。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起居殿有暖床宫娥伺候是很正常的事。
暖床宫娥顾名思义是用来暖被窝的,就跟个持久恒温的汤婆子作用差不多。她们通常由起居主事女官挑拣一轮后送至主子跟前以供点召。我虽然天生体寒,可又比较挑剔,而汤婆子的缺点显而易见的更换频繁。是故从前有金桐或是母妃跟我挤被窝,如今不想跟陌生的女子睡觉,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特立独行,一众皇子用暖床宫娥,我点个汤婆子。
所以就召来比较好使唤的小十七。
她果然不负我望,尽心尽责地做着一个没有感情的“发热”工具。
夜里两人盖在同一张被子下,外头风雪交加,寒肌冻骨的天气,我就如个火炉上的烤物被小十七用内力烘得一张脸火烧般通红,额首薄汗淋漓,口干舌燥,几欲昏厥。
她居然还敢问,“够不够热?”
我一把掀开被子,将逼人的热浪散走。烦躁地扯开松敞的衣领,恼声问道,“姑姑怎么教你的?”
她也起来,黑暗中,素白单衣套在纤削的身子大约过于宽大,衣领半落搭在圆润的肩头上,敞露的锁骨如暮色下起伏的山峦秀巧绵延。圆溜溜的眼睛望过来时象琉璃般烁烁流光,坦实道,“姑姑让我不要把你冻着……”
“那也没让你把我热死!”我毫不客气地道,“我又不是今天膳桌上那道酱烤鹿肉。你给我安安静静地躺着当个自动发热源就行了,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可……我不想脱衣服。姑姑说如果你觉得不够暖,要脱衣服供主子施泄。”
“……”
泄你妈个头!哪来这么八卦的起居主事女官。
“要不我叫别的姐姐进来供你施泄?”
“你敢?!”
“或者让姑姑拿个汤婆子……”
“她敢?!”
小十七挠挠头,为难地小声嘟囔,“你这么难伺候,我很为难。”
我有气无力,“起居殿有熏暖香炉,不用你额外加热。”
“那你说怎么办嘛?姑姑说做得不好要被惩戒的。你要不要我脱衣服呀?爽快点!”
我竭力压抑自己欲杀人的心思,“姑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她不是你的主子,我才是!你就不能当自己是根木头,老老实实躺着睡觉?”
“必要时提供的暖床服务是伺候皇子们施泄……”
“不要再提暖床也不要再提施泄,这是纯洁的我们不该深入了解的事。”
我脑仁一闪一闪的疼。
“咦?十七郎?你是怎么知道这事不该深入了解的?原来你知道施泄是什么意思吗?”
“……小十七,你能不能做个安静的发热工具?”
经过首晚的有效沟通,我们达成共识。她只管象平时那般该怎么睡就怎么睡。
当我在偌大的床榻上再次被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十七一脚踢下床时,忽然觉得一个安静且安分的暖床工具有多重要。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作地认为那些供我沾身的宫娥脏呢?
一个乖巧的陌生宫娥和一个睡觉流口水,还打呼磨牙,时不时遭她突如其来毒打的小十七相比,其实也不是这么难接受。
但如果现在屈服了,另找宫娥来,那我这几日挨的踢又算什么呢?
想想这沉没成本,无用之功我不做。
忍了。
外殿守夜的宫伯听到动静隔着垂纱帘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揉着腰,认命地再次翻身上.床,一壁答无事,让他滚远点。
靠近那暖烘烘又柔软的身子,忽略那张流着涎水,没心没肺的睡颜,我用力扯过绸被盖过脑袋,干脆眼不见为净。
如是几日,我逐渐习惯这个暖床工具后觉得确实比汤婆子管用多了。
习惯真是个很可怕的事。
这日天将明。我睡眼朦胧地翻了个身,忽然发现旁边坐着个娇小又可怜的影子,一直注视着我,目光甚至还透露出一丝哀怨。
我吓得睡意全无,定神后问她怎么了?
皇室的礼仪管束下我睡相一直很好,不哼哼也不会踢人啊。
这些日子,从来只有她踢我的份儿。
小十七拥着被子坐在那里依然一动不动。只两眼汪汪,垂着眼眸望我,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往下掉,呜咽着甜啞道,“我很快就要死了。”
“……”
我吓得霎时血色全无,猛地起身,先探探她的鼻息和心跳,再一壁检查她的额首、双手还有身子。
她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
小十七仍一壁絮絮地念道,“十七郎,我死后你不要难过。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你母妃雇我的那七千金我藏在衣柜子里,若有机会,你能不能帮我转交给师兄?他有阿娘,我没有。他的阿娘生病了,需要好多好多钱,反正我也用不着。哦,对了,我师兄叫乔思温……”
我再也忍不住打断道,“不许再说了!你是不是又让人下毒了?哪里痛?快告诉我,宣太医!”
她瘪着嘴,努力忍着不欲放声大哭,颤声轻道,“流了好多血……可这次我连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
我抖着手掀开被子,下一瞬僵在那里,连脑子都僵住了。
借着床榻外昏暖的光线,依稀见那素白的亵裤被染得一片濡湿鲜红,她果然坐了一屁股的血。
“你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我肚子有点痛。”
“……小十七,你今年十二了罢?”
她点头,低着首垂泪不已,哀恸地“嗯”声道,“我才十二岁就要挂了……呜呜……”
“……”
我复杂难言但又不得不言。
“你的组织……从前没人跟你讲过桃花癸水吗?”
“什么花?”她止了哭声,抽噎着一脸茫然地望我。
“……?……”
“……?……”
我:“……”
桃花癸水是女子成人的标志,意味着从此后可以为人妻了。
小十七道其实她从前在组织上文课都很认真,从来不打瞌睡。并且认为是太早离开组织的缘故,导致那里的人还没来得及教。
所以才闹得现在这副尴尬的看相。
她不懂这个,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总不能让我堂堂一位皇子跟她科普。
只能宣老姑姑来给她上堂课。
我独自在殿外披着大氅,捧着宫人递来的手炉,落座在茶案前,失神地看窗外的雪。
大约几盏茶的时间,小十七来到跟前一屁股坐在我对面。她耸拉着脑袋,脸色有点苍白难看。
我想了想,只得问,“肚子还痛吗?”
她点头,答道,“有点。”
“起居主事的姑姑都跟你讲明白了吧?”
她又点头,失落道,“我闹了个大笑话。”
“对。”我附和道,“不过不知者不罪。”
“你会罚我吗?”她突然昂首问。
我把手炉放落她手中,执起茶盏轻啄慢饮,“几时罚过你?只要你平时好好保护我,对我言听计从就好了。”
我就没想过追究,小十七的性情,不适合用恩威并施的手段。
适合如铃铛般养着。
果然,她闻言后精神抖擞,很快便重展笑颜,一跃而起,拉着我又欲到殿外玩雪。
“……”
我还能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妇女之友——君夷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