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卞九欢

21、伪装

　　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临到死了，荒唐闹过一场，走也走得不清静。

　　一间屋子里，闻玺的一双儿女谁也没有眼泪，闻晏只是摇了摇头，闻素自小和这个爹就不亲，姜厉还在难过他的衣服角，只有夏珍一个人哭天嚎地，好像哭得像是真的似的，到头来根本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哭号声响亮罢了。

　　仿佛她的哭声惊动了云层后的月亮似的，后半夜月色从云中破云而来，照在死寂死寂的山间，偶尔一声虫鸣都能吓人一跳。

　　闻晏拉起被子，盖住了死者的脸，说道：“葬礼的事情我来办，大家都去休息吧。”

　　夏珍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自拍脖子上的伤痕，闻晏不用想也知道，姜厉这件事肯定要闹大了。

　　她拎着姜厉的胳膊，把他拎了起来，说道：“去睡觉，明天还要见人呢。”

　　她把姜厉拎起来才发现，姜厉的眼睛有点红，她不能确定姜厉到底在为什么难过，是为了闻玺的死，还是单纯为了他那件坏掉了的衣服。

　　送走了姜厉，闻晏又去好言好语哄夏珍，说道：“母亲，您来了一天，也累了，去休息吧。”

　　夏珍全方位无死角地照着她脖子上的伤，说道：“你净护着那小杂种，他是你亲弟弟吗？你搞清楚，你的血脉亲族，骨肉同胞，是你妹妹闻素！那个姜厉，他不过就是路边一只野狗崽子，你让他分了你父亲的家产去，他迟早要和你作对……”

　　闻晏说道：“家产，是父亲留下的家产；闻家，也是父亲打下的江山。闻素是我妹妹，我自然会一辈子照顾她，可是父亲的东西怎么分配，那是他的事情。再说，他留给闻素的地产和积蓄，够她一辈子享福了。”

　　夏珍冷笑：“他对素素这样，还不是因为我们素素是个女孩儿，你倒是命好，生了个男儿身，虽说有个低贱的娘，到底攀了高枝儿。我们家素素就惨了哟，她亲生的老子，嫌她是个女孩，那还能怎么办？只能这样了。”

　　闻晏想说，闻家老爷子是难得排除偏见的那一代人，可惜，他的偏见也仅仅到此为止。他虽然让闻晏接替哥哥的身份，却依旧要求她为了闻家江山的稳固而像个男人一样活着，说到底世间的偏见还是像块横栏一样压在每个人头上，谁也无可奈何罢了。

　　闻晏不由得想，想闻玺信里说的那样，让她可以真正勇敢的用自己的身份活着，又会是何年何月的哪一天。

　　夏珍站了起来，她又走到闻玺的床前去，把闻晏之前给死人盖上的被子撩起来，把自己脖子上的伤和断了气的闻玺合影一张，又在旁边发朋友圈配字：【我家老爷子刚死，外姓的野狗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差点把我掐死……】

　　闻晏站在旁边看不过去了，又把被子给盖上了。

　　夏珍走了之后，闻素一直站在床前，看着那被白布盖上的尸身走神。

　　闻晏问她道：“怎么了？”

　　闻素说道：“哥，你说爸爸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就那么没用吗？”

　　闻晏倒不是觉得闻素没用，只是她的性格过于莽撞，又和母亲一样短视，一点也不适合接受家业。

　　但是这不妨碍她是个挺好的女孩。

　　闻晏一直不知道姜厉和闻素之间的事情，她拍了拍闻素的肩膀，说道：“在我眼里，你是个挺好的女孩。”

　　闻素充满希望地抬头看她，黯淡的眼睛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问道：“真的吗？”

　　闻晏点了点头，说道：“真的。”

　　她说完，又补充道：“但是你前夫和现任丈夫要的钱我都一分不会给的。要是因为这个离不成婚，那就耗着。”

　　闻素在旁边苍蝇似的搓手，说道：“没事，我不要男人了，现在遗产要分给我了，我很快要有钱了。”

　　闻晏：“……”

　　你亲老子尸骨未寒的时候你就在他床前这么讲，你也不怕遭报应。

　　闻晏说道：“你离婚之前我是一分钱一栋房都不会给你的。你搞清楚，你没离婚，到了你户下就是婚内财产，到时候你离婚打官司还得分你前夫一半，你亏不亏？”

　　闻素这才丧了气，蔫蔫的走了。

　　闻晏发愁地看着闻素的背影，她这个仅有的妹妹笨成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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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玺的葬礼，本来想办的小一点，只请亲近的朋友来悼念，没想到夏珍为了广而告之姜厉是如何欺负了他们孤儿寡母，把能请的全请来了，零零碎碎不相干的人，到处都是，闻晏看着那阵仗都头疼。

　　闻玺的棺材是姜厉亲自抬的，一群人跟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对着他指指点点。

　　夏珍在人群里说道：“就是他，掐我的就是他，当年试图猥亵我女儿也是他。唉，我家老爷子不在了，我们孤儿寡母就是要受气啊……”

　　闻晏站在旁边，就只当做听不见了。

　　她正哀悼闻玺的时候，聂奕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在人群里挤到闻晏面啊来，笑嘻嘻地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提过的那姑娘吗？”

　　闻晏：？

　　聂奕州你在人家亲爹的葬礼上干什么呢？

　　聂奕州伸手一指人群里的一个窈窕的年轻女孩，说道：“乐团的大提琴手，老有名气了，人长得好又出身书香世家，的大提琴拉得那叫一个妙啊，我跟你说啊闻晏，你老子可算是死了，以后闻家的天下全是你的了，你可得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玩玩……”

　　闻晏：……

　　你来，我让你见识见识社会的毒打。

　　聂奕州看着闻晏掏手机，不由得一愣，问道：“你干嘛？”

　　闻晏冷静地说道：“给你媳妇打电话。”

　　聂奕州：？？？？

　　聂奕州还茫然不解：“我做错什么了你要给容容打电话？”

　　这时，电话那头通了，谷容在医院里压低了声音接电话：“喂？有什么事情吗？”

　　闻晏冷漠地说道：“你男人把一个十九岁的漂亮女孩带到我爹葬礼上来了。”

　　谷容：……

　　聂奕州一阵哀嚎：“媳妇，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介绍给闻晏认识啊！他老子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闻晏挂了电话就走了。

　　聂奕州年轻的时候是个妈宝，他妈说什么是什么；现在他妈死了，又黏上媳妇，总而言之没女人活不下去的主，活脱脱就是一现代版巨婴，要不是他那份傻气里带着几分率真有点可爱，闻晏早就把他屎都给揍出来了。

　　但是聂奕州都把人带来了，闻晏也不能真的看着不管，毕竟聂奕州告诉那妹子是来参加聚会，妹子穿得漂漂亮亮的来了，结果是葬礼，所有人都穿得很低调，就属她最张扬，这回走还走不掉，吓得躲在角落里生怕被人看见，可怜得不行。

　　闻晏走到那姑娘身边去，对她说道：“我找人送你下山吧，你呆在这里也不太合适。”

　　女孩都快哭出来了，跟见着救星似的抓住闻晏，慌忙说道：“好啊！”

　　闻晏拉过她，把她交给司机，说道：“送这位小姐下山，她要去哪儿就送去哪里。”

　　好不容易送走了人，聂奕州还要得意洋洋凑上来问：“怎么样，不错吧？是不是楚楚可怜又招人恋爱……”

　　闻晏冷笑：“我把你腿打断了你就也招人恋爱了。”

　　聂奕州还是不懂发生了什么，茫然问道：“打我，为什么打我？”

　　另一边的角落里，姜厉身上穿着黑衣，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离去的女孩。

　　闻玺只把这个秘密和他一个人说过，他知道闻晏的身份。

　　可是闻晏身边来来回回那么多女人，他不由得想，或许她就是喜欢女人，或许这就是她愿意一直隐藏身份的原因。

　　他试图隐藏那种奇异的憎恨，他却做不到。

　　看着闻晏温柔地送走了女孩，又看着她和聂奕州窃窃私语，姜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抓挠他的心脏。

　　他站在原地阴沉沉待了一会儿，忽然调转了头，大步走向那个被司机带着离开的女孩。

　　姜厉在车窗上敲了敲，说道：“陈师傅，麻烦送我一同下山。”

　　司机茫然地探出头来，说道：“可是葬礼还没结束……”

　　姜厉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就坐在女孩身边，说道：“我累了。”

　　司机只好不再问什么，开车下山。

　　姜厉跟着闻玺学了多年的钢琴和曲谱，更学了棋艺和兵法，他身上的气质很好，加上人长得出众，仅仅是坐在一边就显得尤外迷人。

　　车上的女孩子偷眼看了他好几眼，姜厉一直当做没看见。

　　临下车的时候，他忽然问女孩说道：“你是学音乐的吧？”

　　女孩子有点慌乱地点点头，说道：“是的，您也是吗？”

　　姜厉温柔地笑笑：“我弹琴的。”

　　女孩羞涩地说道：“我在乐团做大提琴手的，刚好我们这边的钢琴师生病了，您要是有兴趣，可以来和我们一起排练啊。”

　　姜厉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那种他最擅长伪装出来的、他性格里从来没有的体贴与善意，他用留恋的眼神望着初次见面的女孩，轻声开口：

　　“要是能再次见到你，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