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放开那个弈剑》奉天讨饭

15、十三、

　　“娘娘，你真的不怕鬼吗？”
　　“……黑夜隐匿一切罪，包容一切恶。我爱黑夜之深更甚鬼魅，若他们不识抬举偏要打扰，我不会很宽容。”
　　可是娘娘，我好怕啊。
　　厚重的幕帘阻隔了室外寒流侵袭，室内暖气充斥着烟味与汗液的腥味，让人无比痛恨，又欲罢不能。网吧没有夜晚，只有昏暗的室灯，此起彼伏的键盘声与叫骂声。
　　一个面无血色的男人挡在江小鱼面前，不说话，低着头。
　　阴暗的楼梯口，江小鱼连连后退，大声惊呼，几步外光明笼罩中的人们视若无睹。
　　江小鱼的心跳无比剧烈，以致她忽然有晕眩感。
　　——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是练小号不好玩还是天下对喷不好看？竟然想出去透透气？
　　让你不沉迷游戏，真是活该。
　　江小鱼面无表情地想。
　　每个人都戴着耳机沉浸在光影凌乱的世界，一个妖异得不似凡人的女人，一袭暗红鎏金滚边长袍，曳着长长的蛇尾逶迤穿过两边无知无觉的年轻人。
　　她伸出右手的刹那，纤纤玉手化为利爪，刺穿了挡在江小鱼面前男人的胸膛。面色苍白的男人一瞬间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化作烟尘消散在空气中。
　　江小鱼呆呆地看着几乎紧贴自己胸前，干净如初，泛着寒芒的利爪。
　　女人闲闲收手，盘起银白色的尾巴，行了一个标准的古礼问好：“异教的大祭司，招待不周，让您受惊了。”
　　江小鱼难以抑制地盯着她的尾巴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她的上半身几乎完美的人身，张了张嘴，问了她今天第二个愚蠢的问题：“你……是白娘子吗？”
　　女人一笑，勾魂夺魄。
　　“妾身锦娘，与白娘娘有些远亲。”她微笑，猩红的蛇信子在唇外一晃而过，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
　　江小鱼：……想摸！
　　拼命移开视线，江小鱼坦诚道：“你认错人了，不过真的谢谢你。”
　　锦娘似乎有些惊讶，打量江小鱼几眼，笃定开口：“您不必担心耳目，附近很干净。”
　　“……”江小鱼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
　　娘娘的逆十字架在她身上，大概就是这点让锦娘认错了。锦娘应该没有见过娘娘真人……她刚刚救了自己，可她是因为认错人才出手的吗？她是敌是友，会不会在得知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后灭口？从言谈上看，锦娘似乎对“异教的大祭司”有些尊敬，这个人……不会是娘娘吧。
　　“如果你说的那位大祭司姓凉，”江小鱼犹豫了一瞬间：“她是我的朋友。”
　　无论如何，在妖精面前想冒充“大祭司”一类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锦娘很快就会察觉出端倪，她刚刚的畏惧太过明显，不如坦言。再者……她太想知道凉乙的消息了。
　　锦娘狐疑地端详着江小鱼，半响道：“的确与传闻不甚相符。”然后她整个儿一下子懒散起来，支起尾巴撑住身体，甚至还捂住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不知怎的，江小鱼莫名觉得，她之前似乎有些紧张。
　　“是呀。”江小鱼扯动僵硬的面部肌肉打了个哈哈，追问：“传言是什么样的？”
　　锦娘奇怪地看了一眼江小鱼，抱胸眯了眯狭长的金色蛇瞳，道：“您消遣玩儿么？”
　　“不是……”江小鱼干咳一声，可怜巴巴地说：“我就是好奇，绝对不去打小报告的！”
　　“说了也无妨。”锦娘轻嗤道：“乖张狠戾的巫女。前年一个不知死活的怨灵扰了她冥想，整个地界三十七个厉鬼，一个不差全被她拖下地狱。那可是地狱啊——”锦娘顿了顿，乜了一眼江小鱼：“这界便传遍了她的名号，想必她早已有所耳闻。”
　　原来是不怕我说呢……江小鱼默然。她从不知道凉乙——若真是凉乙，有如此暴虐的一面。她对凉乙知之甚少，她所认识的凉乙，是个会和她吐槽剧情，带她战场的太虚，操作犀利还多金，偶尔恶趣味嘲笑别人讲的鬼故事有多无聊。但江小鱼有种奇异的直觉，觉得锦娘说的就是凉乙——这个凶名在外的大祭司，曾经真心实意地安慰她：“别怕，小鬼而已嘛。”
　　江小鱼忍不住笑出声。回想起来，她竟觉得娘娘有些可爱。
　　对于娘娘而言，鬼故事里的大BOSS或许真的是“小鬼”吧。江小鱼信心倍增，满血复活。这是一种类似于“我基友牛逼所以我自豪”的迷之自信，让她重新鼓起勇气面对越来越光怪陆离的世界。
　　锦娘懒懒欠身：“妾不扰您雅兴，先告退——”
　　“等等！”江小鱼急忙问：“刚刚那个……”
　　“已灰飞烟灭了。”锦娘蓦地一笑，绝艳若暗夜盛开的蔷薇。
　　其实将鬼打到灰飞烟灭是很残忍的，若非无奈锦娘也不会有此举。有些事情人类不知道，妖魔鬼怪清楚得很。凉乙的光辉事迹足够这位异教大祭司名列话本第一章，所过之处妖鬼退避。前些日子锦娘记下一户修道人家办白事，摆了三天水陆道场请她去吃酒，玩得开心了点，一时疏忽，待她归来察觉自家地盘里残留的怨气和阴森的地狱气息，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寻过来，佯装镇定地赔礼道歉，所倚仗的不过是自己尚有公职，而传闻中凉乙不会对仙家弟子出手。
　　弄清了原来是个误会，锦娘虚惊一场，现在怎么看江小鱼都顺眼。目光触及江小鱼袖口一线银光，锦娘瞬间明悟：想必凉乙与江小鱼是极为要好的朋友，竟将法器借给了她。倒是不知传闻中，“凝视她时如见深渊”是怎样的感受——还是不要知道为好。锦娘盈盈一笑，顺口指点江小鱼：“您阳气受损得厉害，故而得见往日所不能见。他人法器能救命却不能助您恢复，若是方便，还是调理一下身子罢。”
　　江小鱼感激地谢过，将锦娘送到门口。锦娘回身再拜，江小鱼赶忙侧身让过，表示接受不起。锦娘笑吟吟道：“流言不可尽信。妾多嘴几句，勿要怪罪。凉大人杀孽虽重，却无错杀。那三十七个厉鬼，也是为害一方，夺了不少人性命。想必您心中自有定夺。”
　　再三谢过锦娘，江小鱼目送她潜入夜色中，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腿。路两边商店都已打烊，呆站了会儿，江小鱼掏出手机给天矣发了一条短信：道长，我今天又遇到一个鬼。
　　撩起帘子钻进网吧，前台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没见到？”
　　江小鱼看着这个眼圈深深的瘦弱小青年，阴惨惨地笑：“你知道世上有鬼吗？”
　　前台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扭头继续打游戏。
　　“神经病。”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