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谦夫人

13、杀了我（二）

　　我跟养父交代了我出去后的所有经历，找他的事、遇到仲谦的事、在仲谦家里住的事、甚至还把红衣吸血鬼的名片拿给了他，问他这世间是否真的有“至纯之血”。
　　他拿着名片看了看，放在桌上。问我闻到仲谦的血是什么味道的。
　　“草莓味的。”一提到仲谦的血我就很兴奋，之前苦于无人倾诉，如今养父主动问起，当然要多说些。“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草莓，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我何时说过草莓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他反问我。“你也没吃过草莓，怎么就知道他的血是草莓味的？”
　　养父没说过吗？我一脸疑惑，我明明听谁说过呀！草莓是什么味道？草莓不就该是仲谦血液的味道吗？
　　“人类的血液分三种，一种为坏血，你曾喝一口嫌臭丢掉的就是；一种为常血，就是我们平常喝的这种；还有一种为至纯之血……”
　　“这世上真有至纯之血？”我有些惊讶，原来传说是真的。“喝了能不死不灭吗？”
　　养父没有回答我，继续说：“至纯之血，它散发的特殊味道只有与之特定的吸血鬼能闻到，其他吸血鬼只能闻到薄荷味。你说那孩子的血是草莓味的，世上没有草莓味的血，你闻到了，说明他的血就是你的至纯之血。”
　　“喝了他的血能不死不灭吗？”我好奇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吸血鬼获得永生，又问了一遍。
　　养父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没喝过至纯之血，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不过传说多以讹传讹的谣言，若是可以得到永生，世上哪还会有人类的繁衍立足之地。”
　　我看着苍老的养父，心里突然萌生一个主意。“我帮你把他抓过来，你把他吃了，说不定可以延长生命。”
　　“我吃了他，他就会死了。”
　　我脑海里浮现仲谦唇红齿白、肉嘟嘟的小脸，听到他在家里倔强地不愿去上学，要等我回去。“没关系，他是个人类，人类本来就是吸血鬼的食物。我……我不会在意的。”想到如果仲谦死了，我竟有些难过。
　　“他如果死了，你就没有自己的至纯之血了。9年后，你的死期将至时，怎么办？”养父像是在对我的良心进行拷问。每一个问题都让我的心脏骤疼，仿佛挨了一鞭又一鞭。
　　“那……那也没关系。我可以去喝其他至纯之血。不是说其他吸血鬼的至纯之血都是薄荷味的嘛，我虽然不喜欢薄荷，但也会凑合着喝的。”
　　养父听我说完，没再搭话，朝卧室走去。我满脑子都是仲谦黏在身边讨喜的样子，怎么甩都甩不掉。
　　“余生~，你过来。”
　　“哦……”我心里一惊，慢吞吞走进卧室。
　　养父正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示意让我坐下。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人类的命数不过百余岁，吸血鬼不过十余岁，小小的夏虫也只能活一个季节而已，强求的就算得到了也会招来不幸。我若是强求活着，那必然得付出代价。我生，他人便得死。我死，他人方可生。那我活着，也是悲凉。何况欲壑难填，本性难移。吸血鬼是忠于本能的动物，一旦开始杀人，便会无休无止。”
　　“可你对这世上还有留恋，你日记里的那个女人……”原来他已抱着赴死的决心。从前不了解他时，觉得这种安然赴死的信念不过是他的人生哲学。如今知道他对世上的人事有留恋，便越发理解不了他甘心死去的想法。
　　他听我提起那个女人，有些诧异。我以为他要训斥我偷看他日记，没想到，他非但没生气，还把我拉进他的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鬓间的碎发。“余生，我若真为了活着，喝了那个孩子的血，你不心疼？”
　　明知养父只是问问，并不是真想打仲谦的主意。我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养父是吸血鬼，我也是吸血鬼。我怎么能跟他说因为心疼人类而不救他？这显得我对他太凉薄。“我对人类没感情，如果你想喝至纯之血，我可以去找红……”我想跟他说，我可以去找红衣吸血鬼，让她帮我弄点至纯之血，甚至可以求她帮我找属于养父的至纯之血。
　　话还没说完，我心口突然剧痛，一股热流从我体内喷洒出来。我低头一看，只见养父拿着一只木箭插在了我的胸口。箭头进入我的心脏，一瞬间身体僵住。我望向养父，他呼吸急速，脸上渐满了血，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他为什么要杀我？我不懂！他救了我命，对我说活着总比死了好。如今我作为吸血鬼好好活着，他却要将我杀死！！！
　　“无知者无畏，你不懂活着的意义，不留恋世间百态，不记得爱舍别离。不惧怕死亡，不担心退化后失去理智疯狂杀戮。你……太危险了！如今我就要死了，实在不知该把你托付给谁，只好带你一起离开。余生，你怪不怪我？”他闭上眼，仿佛解脱一般。对这世间有感情的活着才叫活着，否则便不如死了。
　　“我……”我想跟他说我不想死，却已发不出声。胸口像是被滚烫的铁水浇注进来，巨大的灼热感让我窒息，躺在他怀里无法动弹。我用力睁着眼，保持清醒。原来他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杀我！
　　他突然低下头，紧紧地抱住我，难掩的痛苦让他面容更加扭曲丑陋，面颊挂着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眼角。他颤抖着伸手去拿床底下另一只木箭，倾身几次都没够着。终于，他抓住了箭翎，缓缓地调整箭头，对准自己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般直直插入。
　　鲜红的血液在夕阳的余光下像是木棉树的花瓣，一瞬间随风而动，落在我的身上，落在养父手腕的月白色玉手镯上。他拥着我，倒在床边，与我一同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