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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6章 ...

  •   按照惯例,秋高气爽的时节在建礼门前修鬼气祭,于紫宸殿、朱雀门前行大祓,奉币诸社,又请智德大师携四十二僧在仁寿殿举行临时仁王经会,想到温饱问题乃稳定民生情绪的头等大事,东西京各分发赈灾粮百斛、盐三十笼,监督官看着十分热闹的场面面有感色,叹曰天皇陛下深得人心,天若有知必降祥瑞以除灾祸。
      事实证明这位也是个铁嘴,两天后朱雀院伤胎,秽及内里,不得不进行为期三十日的除秽法式。中务大辅大人当时恰巧在南殿陈报近期事宜,于是连带之下他也被从头到脚除了一除,回到四条真葛扑他身上和他说话都神情木然的,真葛不太高兴,拍着他脸奶声奶气地说,大爹爹坏,不和大爹爹玩了。说着从他腿上跳开跑去扑晴明。
      晴明搂住她抱到廊边上,摘了颗海棠果在衣服上擦擦给她,真葛抱着果子闻了闻,舔了舔,晴明说可以吃,她啃了一口,皱眉说好酸。
      博雅略微回过神,长长呼口气,俊宏问大人是否有所吩咐,博雅揉着脖子说,给我碗泡饭,折腾了一天好饿。
      他呼呼刨着饭的时候晴明坐他旁边翻着真葛画的画说,过几天真葛就五岁了,我打算带她去爱宕山。
      博雅停下筷子嚼着饭,愣了会儿才咽下去说,为什么?
      因为空气好。
      鞍马山空气也好,而且义法现在是那里的主持,去了还能混个吃住。
      晴明拈着一张画给博雅看,无比稚嫩的线条勾画出一个墨直衣的人形,戴着高高的乌帽子,脸上连个能看出点囫囵的模样都没有,博雅放下碗略点头说,真葛画得不错,想当年我这么大的时候啊——
      所以我要带她去。
      啊?博雅微张着嘴,晴明指画上那张糊涂脸,博雅顺他手看见左边貌似眼睛的黑圆点附近歪曲的一笔短线,手没抓稳笔抖了一下吧。
      晴明看他一眼,博雅也看着他,过了会儿说,不会吧,她那时候才多大一点,应该没长记性。
      也不一定就是她记得的。晴明把画纸和地板上的那些一起归拢,整理了交给美浓说,收拾几件真葛的衣服,不需要太多,一两天而已。
      美浓问妾身是否要同去,晴明说不了你们留在这里,博雅特意把剩下的泡饭吃完又啃了三个果子才饱涨着说,我要去,不管怎么样她是我家孩子,我不能放心。
      晴明摇摇扇子,好啊,这样我也不用去借车。
      这般顺利让博雅深感意外,想他撑饱了就为有体力和晴明辩论,忽然见他干脆的答应,博雅大人仿佛贼欲行窃偏遇主人双手奉上金银,心里又喜又悲,对着明空朗月小叹几口,真葛洗完澡出来被晴明哄着去睡觉时,又独自踱到廊上沐浴着月光感怀,伸手摸了摸海棠果,决然拧一个下来在前襟上蹭几下,大口啃下一半,默想,天啊的又被骗了,明明说是很甜的西府海棠,结果还是酸的……然而花朵很漂亮晴明他们都喜欢……那就继续留着吧……
      踱着步子走回来,戚戚然站在真葛房间的帷帐外面,投个阴暗的影子朝里望,真葛躺在寝台上抓着晴明袖子,晴明抚她额头顺她头发,低声浅语讲个狸猫偷枣的故事,说到一半真葛就睡着了。晴明坐着看了会儿,轻手轻脚出来,博雅一把拉着他带到远些的地方,摸着他手说,真可爱啊我真舍不得让她去啊,你说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我连她着裳礼的衣服都准备好了,西锦织的绸缎,母上亲自染的色,偷偷让缝纫寮的女官缝的——
      晴明斜着看他一眼,手抽出来揉了揉被他摸得发痒的地方,那你就把她抱紧了别松手。
      什么?
      晴明微微笑着,难道由我抱上山?!
      博雅眼一颤涎着脸挨近说,是我是我,当然是我来受累。
      博雅大人好金贵,抱女儿是受累,那在下免不得辛苦一些了。
      诶诶,我嘴快你何必跟着计较。说话间趁没人揽着晴明肩膀一搂,我得把你们俩都看好了,完整的三个人去,就一定是完整的三个人还。
      咳,好美满的花前月下,美人在怀,我本不忍扰之,奈何——晴明,过来有话说。
      博雅低了眼一扫,蹦达着急蹿到晴明另一侧,抓他肩头抖着嗓子说,你,你鬼影子啊,不能早先出个声啊。
      宣鼠,宣鼠,又见宣鼠,又见人立状小眼珠子无辜而晶亮的宣鼠。
      晴明心里大笑,面上只微微露出欣悦表情,撇开博雅,和宣鼠走到板廊尽头,操一口保詹腔调的宣鼠抬爪子抹耳朵,尖鼻子耸动,叽里咕噜传完话,晴明从袖里掏出个海棠果摆在他面前,他嗅了下昂起脑袋,抖抖胡须说,不要果子要花生,要花生要花生——
      博雅远眺亮晃晃月光底下,一只宣鼠翻着肚皮在廊上打滚,晴明好脾气的蹲在他旁边挠他下巴说些轻柔的话,再顺他尾巴毛,过了片刻,宣鼠掀身起来,抱着海棠果深情款款望了晴明一眼,点个头窜下廊,博雅一边抹汗一边想,四条爪的耗子要抱个身体一半大的果子回老窝,真是辛苦啊。

      真葛趴在博雅背上好奇地东张西望,一手搂着他脖子一手指着那边杉木说,大爹爹快看,站在树杈上的那是什么是什么?
      博雅依言望了望,那叫松鼠,去年我不是送了一只给你,结果你把笼子打开放跑了。
      真葛的光脚丫甩来甩去踢着博雅的腰,松鼠窜到茂密的枝叶中间去了,真葛转过头来看别的东西,忽而拍着博雅的脸又叫道,大爹爹有兔子,好大的兔子。
      博雅一张老脸被拍得啪啪响,真葛很是天真烂漫地换手抓他耳朵说,我要养兔子,拔草养兔子,摘叶子喂兔子。
      她像念童谣一样摇头晃脑,博雅怕她摔着,担在她屁股下的胳膊紧了紧,对付兔子你保宪师伯拿手,你叫他给你捉。
      真葛小手撑在博雅乌帽子上喊,保宪师伯,我要小兔子。
      保宪回头笑道,现在逮了没地方带,等下了山送你一窝刚睁眼的小兔子,能蜷在你手心上睡觉。
      我要我要。真葛兴奋起来,脚上一使劲,踢得博雅歪了嘴,小祖宗,你轻点。
      晴明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叫着最后面的北居,拿件外褂出来给真葛披上,一会儿太阳下去了山里冷。
      北居扯下背上包裹,边走边打开掏衣服,博雅说还要走多久,晚上不会露天坐一晚吧。
      晴明和保宪小声交谈两句,说,再有一刻钟左右就到了。保宪摸着后颈接道,怕是要委屈博雅大人将就一夜了,深山老林没有人住,我带了些东西可以稍微应付一下。
      博雅看着他背后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晴明背后卷起来的竹席手上拎着的篮子,感叹此趟秋游行列只有他空着手晃,真是不好意思啊。
      晴明说你不用不好意思,真葛整个人在你手上,你得把她顾好。
      难不成我就是跟着来带孩子的?
      对。晴明回答之干脆,小小刺伤了博雅脆弱的心肝,晴明乜他一眼,博雅大人不要过谦了,您铁打的身子铜铸的心,天雷都劈不出半丝缝。
      喂,你,你——博雅气得笑起来,保宪说晴明啊这就是你不对了,博雅大人纵然是来带孩子的,你也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做人迂回一点好。
      晴明略点头,师兄说得是,我记得了,下一次注意。
      博雅听这两师兄弟在他面前说话真是一点都没有顾忌,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沮丧。
      北居抖开真葛的小外褂给她披上,真葛不觉得冷不愿意,搂紧了博雅摆身子,博雅只有哄她,乖,先披上,要不一会儿着凉了又得吃苦药了,你不是最不喜欢吃药的吗?
      真葛嘟着嘴,大爹爹身上很暖和,不会着凉。
      她在博雅身上蹭着,晴明回眼望她,微微笑道,真葛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对不对?
      北居把衣服给她披好,下边角掖到博雅胳膊间,说,要不要吃果子,今天带了杏片糕和核桃饼,还有几个苹果一把枣子。
      他翻着挂在腰间的布袋,拿了个苹果出来,真葛伸手要,北居逗她,故意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塞到自己嘴里,喀嚓咬得脆响,真葛拧起眉毛在博雅背上蹦,北居掏枣子说大人吃大苹果小人只能吃小果,真葛揪着博雅领子闹,大爹爹,北居哥哥不给苹果,不给苹果。
      博雅脖子被勒得十分难受,你放开手呐小祖宗,要拿你爹祭神不用这么急。
      晴明和保宪一直说着话注意着周围,没人分神管他们,北居跟在博雅身边另拿了苹果递到真葛手上,给你,小气鬼。
      真葛颇有气量的不再和他计较,乐悠悠啃着苹果,把手上汁水抹了博雅一脸。
      晴明估测很准,一刻钟之后到达目的地,保宪把大包袱放地上打开,从里面拿了小盒子,其余让北居看顾着,晴明将竹席搁一起,抱着真葛,跟保宪进了山洞。
      博雅和北居在外面等,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去,天边一丝霞彩都没有了,山风吹干了汗便有些小凉,博雅看保宪的包袱里有几件衣服,暂时借了件披在身上。北居把食盒盖子揭开,水囊里的水倒在杯子里给博雅,两人稍微吃了点,又坐会儿聊了些街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譬如铁匠女儿和人私奔了,做瓷器生意的男人拐了酱料铺老板的妻子,内大臣小姨子的叔叔的侄子得了疱疮,全身臭烂不成人形。
      博雅长叹气,不知道这场灾祸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你们天天在外面走动,得着意小心。
      北居说我倒不用怕,那病不传染妖,师兄平时随身布着法阵,尸气应该沾不上他。
      尸气?
      师兄没有跟你说吗?现在流行的疱疮是尸气引发的。
      博雅门牙磕着杯沿,坐在萧瑟晦暗的夜色里喃喃,他什么都没有说……难怪要我时刻都带着那只符袋……
      心里埋怨着的时候保宪出来了,抱着真葛,孩子看上去是睡着了,但那睡颜又不像平时里的香甜,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有些不安。博雅要接在手里嘴里又问晴明呢,保宪没有把真葛给他,只朝里偏了下头,有点苍凉地说,进去吧。
      博雅愣了愣,扭头就顺着他指点的地方走,应该是很黑暗的山洞里,左手稍远的位置有一点灵火的光,博雅认得那是晴明的灵火。
      这东西像人的掌纹一样,每人都有少许不同,保宪的颜色偏蓝一点,而晴明的却意外的是带着水嫩的红——像是春桃的颜色一般,博雅打趣他,人家会不会以为用这点火的是位窈窕女公子呢?下一刻,晴明手握的蝠扇就拍上了他的脸。
      既然这玩意还能拿出来用,说明人没有大碍,博雅放了些心叫他,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保宪自己跑出去把你落下,真葛那是睡着了吧,不是有什么——
      晴明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跳着微弱的灵火影子,模糊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博雅慢慢挨过去摸着他,晴明,你别吓我。他声音微微哆嗦,伸手抓着晴明胳膊,你说句话,你叫我一声。
      博雅……晴明疲倦地动了动嘴皮,微弱的灵火虚弱的摇摆两下,最终也消失了,四周顿时漆黑,博雅尽量张大眼分辨,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一颗铜铸的心小小的瑟缩的裂个口子,他抱着晴明,贴着他脸轻声说,晴明,你冷吗?你身上好凉。
      有湿润的触感从那边传递过来,博雅抬手在他脸上抚摸着,摸到一手不明液体。
      洞里没有风,空气都凝结成糨糊似的一团,粘在博雅的身体上,他更紧地搂着晴明,轻柔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像下了霜的萝卜,他想,但要比萝卜软,比萝卜绵,比萝卜——
      博雅瞬间失去思考能力,只记得要耐心要小心要——收心!
      晴明缩回舌尖一头软在博雅怀里,像感喟的又像是叹息的喊了一声,博雅……

      保宪填饱了肚子心满意足地靠在石头上休息,真葛躺在竹席衣服铺出来的柔软垫子上,睡得渐渐安稳,北居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树枝,劈啪闪出几点火星。
      行了不用再添了。保宪说,你先睡,后半夜轮替我。
      北居说我不困,陪你会儿吧。
      保宪看他一眼,从腰上摸出一只壶晃了晃,那就陪我喝上一杯。
      北居端着杯子凑过来,两人慢慢喝着小酒聊着闲话,北居说里面不会有事吧?
      不会,晴明只是灵气用多了有点头晕体虚。保宪抬眼想了下,我忘记提醒他把脸上的汗和石缝里滴下来的水擦干。
      我是说博雅大人,会不会误解师兄,那个,把持不住。
      他?保宪笑一声,他不敢。
      ……很难说。
      要不要打个赌?
      北居眼一亮,赌什么?
      保宪想了想,明天走路回京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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