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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8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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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捂着半边脸坐在车里晃,真葛倚着晴明玩指头,把晴明的手摊开和自己比大小,晴明神色慵倦的由着她,保宪靠在角落上补瞌睡,北居坐在车夫旁边吃枣子。
真葛玩够了晴明的手爬到博雅腿上望他,可爱天真地问,大爹爹牙疼吗?
博雅偷偷瞥了晴明一眼,晴明闭着眼陪保宪打盹,真葛扳开博雅的手,我给大爹爹吹吹就不疼了。
她鼓着腮帮子往博雅脸颊上吹气,博雅说真葛好乖,大爹爹不疼了。环手抱着她,舌头再去顶了顶一边的臼齿,依旧没有松动的迹象,只有贴着那几颗牙的地方被咬破了很难受,但还是不由松口气,想着如果还没到三十就缺了大牙瘪了嘴,那是多难堪的事,而且还是因为把持不住被扇出去,自己撞石头撞缺的……
这也是为什么保宪和北居都呆在车上的原因,谁都没有输,谁也没有赢。
回到京城里,博雅带真葛回四条,保宪和晴明去见忠行大人,北居自然跟着师兄行动。
忠行大人捧着茶碗在喝茶,意兴悠然目中逍遥的,保宪清清嗓子说,果然是那个人搞的鬼,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追出来。
晴明。忠行大人云雾飘渺地开口,他最近也应景的权当练习书法的抄经文,说话带出一身佛气,他说,真葛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她是个平凡的女孩子,过平凡的生活,风云已过,何多眷顾。
晴明垂眼点个头,保宪拍他一巴掌,好了,要做的事还多,今天你先跟我去查过往记录,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忠行大人摆摆手,去吧,不要查太晚,过几日有新任斋王初度禊礼,你们需要准备一下。
两人应了声退出去,晴明抬头望着对面殿舍顶上瓦片,太阳下面泛着青色的光,仿佛是掺合在热气里的冰点。
保宪咳嗽一声,晴明,别想了,她被那样对待,又被你救回来,是天命,你老纠结着有什么用呢,重点是她现在过得健康快乐,昨天,是她最后一次与那个不堪的过去的牵连,从今以后,她就只是你们的宝贝真葛而已。
可是——晴明略低着头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北居蹲在美福门外等晴明,捡了几颗石子在地上摆六宫图,后面有个人叫他,回转头望了眼,助雅捏着扇子摆了摆,北居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你怎么在这边?
刚从式部省出来,你在等安倍君?
北居点一下头,助雅又说,又子想请你师兄给久美的百日做祓礼,就不知道是否合适。
这个呀,按照阴阳寮里的规定,未结业阴阳生不能擅自去别人府上办事,师兄向来循规蹈矩——北居偏眼想了想,不过如果是助雅君的话,他可能会答应的吧,但你最好先和寮里官长说一声。
助雅把扇子拍在手上,行,明天我就去。
晴明和保宪一起出来的时候助雅正要离开,调头过来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保宪朝他颔首道,还没有恭贺大人喜得千金。
助雅笑不拢嘴地说谢谢,那模样和博雅还真有几分相似,然后他跟晴明说起祓礼的事,晴明果然说这种事要让阴阳寮安排,保宪插话道,助雅大人可以找阴阳助大人,他那人比较好说话,千万不要遇上原大人,那可是金刚钻也磨不出半点星火来。
助雅对那人的性格略有了解,当年博雅对他提起过,此人古板严肃且铁血无情,谈论时博雅面目愤愤似乎颇有积怨,助雅便暗暗记着最好不要与原大人有交往。
黄昏里天光渐渐晦暗起来,助雅惦念家里的娇妻幼子,急匆匆地告了别,保宪望他一边上车一边催促快走的场景,问晴明,你不去看真葛?
晴明说不了,那边有人照顾,我得把这些仔细看了。
他手上有个卷轴,刚才被宽而长的袖子遮掩着,保宪看他一眼,这种事,你不用做得太多,要追要查,上面自有安排。
晴明微微笑着,没什么关系,反正最近我有空。然后叫了北居一起回未坤邸。
保宪喊了他一声,他回头说还有事吗,保宪又摇头,只说提醒你要把药吃了,晴明淡笑着,我知道,师兄也早些回家吧。
晚上保宪问了光荣最近的功课,抽查背诵,光荣都完成得不错,唯一在背岁阴表的时候打了个顿,保宪没有吭声,他自己想着也就接上了,保宪夸了他两句,说记性不错,但以后要能用起来才行。
光荣毕竟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喜欢听好听的话,保宪秉承忠行大人循循善诱宽厚育人的教导方针,对儿子引导的多严厉的少,光荣便愿意偎着他和他讲同期伙伴里发生的事,他说今天中午我和谁在讲堂庭院里捉蚂蚱,从地板底下跑出来一只狗,嘴里叼着一段骨头,还带着血肉末,历权博士把它赶走了,下午快散学的时候道尊大人来了,我们都站在廊上排了一排,还有师兄们,他对我们说要好好学习努力向上,成为对朝堂有用的人。
保宪微嗤声说,以前你祖父到讲堂来的时候才不会说这些虚话,他每次来都带着小玩意,问身边的博士今天谁表现最好,就把东西给他,有时又问谁最后没有默出功课,提到面前来口头物质双安慰。
忠行大人从来是两手糖果而来,留下满室热泪而去,以前的那些阴阳生不但不畏惧甚至是盼望着寮里最高长官的莅临,一旦有人通报立刻欢欣雀跃奔走相告,他也喜欢看见后辈们在他面前争相表现,一个个睁着小狗小猫般水灵灵亮晶晶的眼睛,或亲热或羞怯的向他表达心中的敬仰与爱戴,摸他们脑袋的时候十分有满足感。
相比之下,道尊大人就是个一般的长官,有官颜有权威,但能像喜欢忠行大人那样喜欢他的阴阳生大概没几个。
保宪想着父亲这辈子还就是擅长教育工作,哪怕是顽劣至极的学生,经他手调教一次便洗心革面,变得谦虚勤勉起来——唯一比较失败的可能就是保詹。保宪抚着额头,贺茂家怎么会出这么个严重破坏群体形象的异类,亏他还好意思说自己盛名播天下,听说的偶遇的都要给上几分薄面——切,自吹自擂的家伙。
保宪叫光荣去睡觉,自己坐廊上吹了会儿凉风,跳上来一只全身覆满纯黑毛的猫,屁股上长了两条尾巴,蹭在他身边喵喵叫,保宪从碟子里拈条鱼给他,顺他背上的毛。黑猫吃鱼很细致,细致地啃肉,细致地嚼骨头,末了细致地舔爪子洗脸。
吃饱了?保宪问。
他抬头从喉咙里咕噜噜喘了几声气,今天这鱼烤得差火候啊。他说,骨头还是软的,不够劲。
保宪挑着一边眉毛,那真是抱歉了,我没空。
算了,我向来宽宏大量,来杯酒给我冲冲嗓子。
保宪拎壶斟满了一小碗,推到他面前,说声请,黑猫毫不客气的啪嗒啪嗒舔完,意犹未尽地望保宪,保宪把壶倒过来口朝下晃了晃,不好意思,已经没有了。
黑猫咂了下嘴,小气。
你要早来半刻钟,至少还有半壶。
原来是我时机挑得不好。
当然。
黑猫胡子上沾着一滴酒,保宪伸手给他抹下来,指头一搓,对他温柔地笑了一笑。黑猫摆了下脑袋,尖耳朵扇了两扇,说,保宪,你这个男人——
他顿了顿,保宪问,什么?
黑猫远望长空,目中映繁星点点,顶上的毛油光水亮,两条尾巴绞缠着围在后脚边略作拍打,他神情肃穆,语重心长,你真的没想过再和妖,呃,滚一次吗?
晴明睡到半夜忽然醒了,心中有些闷,悄悄起身出门在外面坐了会儿。
露水正沉重,若是博雅在,断不会准他这个时候呆在外面。
他右手背上浮现着淡淡蓝紫色的印痕,微微有一点发热,手心里却满是冷汗。
斜对面廊上有个起夜方便的阴阳生走过,打个呵欠,眯着眼缝不经意看见晴明,惊了一下后退半步,凝神看清楚是他,拍胸口说,师兄,吓我一跳。
晴明抱歉地点个头,那人蹭回房间继续睡觉,晴明继续坐着,指尖凉起来了,扯袖子掩着抱住膝盖,他有点想博雅。
与此同时博雅做了个梦,他梦见很深很凉的秋末夜晚,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云彩,只有两颗星子偎依在一起,光辉交错。晴明独身坐在荒凉的山坡上,神情落寞着。他在望那两颗星,嘴里喃喃说着,博雅,我想你。
博雅朝他伸出手,我在这边,晴明,我在这边。
晴明仿佛没有听见,他捂着脸靠在曲立的膝盖上,低低的,寂寥的,说,我想你,博雅。
博雅口舌焦虑,他大声地喊,晴明,晴明,你看这边呀,我在这里呀!
博雅,你说过不离开我,直到我不寂寞,可是,我唯一不寂寞的时候,是你在的时候,你走了,我又开始寂寞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啊……
我不走,我不放手,你知道的,我放不开手——
俊宏费老大劲才叫醒博雅,博雅恍恍惚惚地望着他,听他担忧地说,大人您没事吧,刚才一直叫着安倍先生的名字,他今天没有过来,您忘记了吗?
啊?博雅神志稍微清晰了点,你说什么?他拍了拍脑袋,我在做梦吗?
俊宏担忧更甚,大人,您是不是遇到魔障了,找安倍先生给您看看吧。
晴明?博雅想起刚才似乎在和他说话,但又全然不记得内容,眨着酸涩的眼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差一刻寅时。
这么早……我今天不去上朝了,帮我去请个假,就说我感冒了。说着翻个身蒙住头。
真葛知道大爹爹又能陪自己一整天非常高兴,她拉着博雅剪纸花,折纸鹤,在翅膀上涂上羽毛的样子,捏着肚子起起伏伏,飞到博雅头顶上停下来。
飞不动了,鸟鸟要休息。
博雅随手摘了乌帽子,让她把纸鹤栽在他脑袋上,拍着他脸说不要动,转身又去拿了另一只摆在旁边,这是大爹爹,这是小爹爹,还有真葛。
真葛抓张纸认真折名叫“真葛”的小纸鹤,博雅僵硬着脖子,头上顶了两只纸鹤一动不动等着她——晴明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父慈女乖的景象,嘴角不禁微微抽动了一下。
博雅听出他的脚步声,依旧不动脖子,只抬手指着顶上说,你来啦,看这里,真葛的两个爹爹唷。
晴明嗯一声,位置放得不错。
真葛爬起来扑向他,带起一阵风吹翻了纸鹤,两只都扑扑滚落下来,一只掉到地上,一只被博雅接住。
晴明按照惯例问真葛,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听美浓的话,有没有好好吃饭?
博雅抢着说,乖,很听话,吃了好大一碗饭,对不对?
真葛一个劲点头,大爹爹也很乖哦,但是他不听俊宏的话。
晴明搂着真葛看了博雅一眼,博雅干笑两声,我什么时候不听他的话,不对,我什么事需要听他的话。
真葛偏头说,俊宏让你找小爹爹,你不干。
咳,这个呀。博雅挠挠头,摸乌帽子戴上,我不找他还不是自己来了。
晴明问他是什么事,博雅回道,也没什么,夜里可能做了个噩梦,俊宏听见我胡叫跑进来,非说我是中魔障,你把四条包得铜墙铁壁,谁敢乱闯?!不过,我还真不记得那梦是什么了。
他努力想了一阵,还是没想起来,便说算了不去想了,你今天来得倒早,没事做?
晴明点个头,暂时没事,明天寮里有晦日祭,我不过来,这段时间不太安生,你们也最好不要出门,还有告诉助雅君他们,尽量呆在家里,我上次给他们的咒符一定要带在身上。
既然你这么说,我立刻叫人过去说一声。博雅招俊宏过来交代了一番,俊宏应声出去找人带话,博雅又对晴明说,照你口气,这段时间很危险?
也许……
尸气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怨灵的一种。晴明给真葛理了理衣襟,说,让美浓陪你到别的屋里玩,好不好?
不好,我要和爹爹玩。真葛合手抱着他胳膊,晴明摸她脸柔声说,我和大爹爹有话谈,真葛是个好孩子,不打扰爹爹说话的是不是?
真葛又蹭了会儿,才被美浓哄着带走。
博雅感觉出一点严重性,端正了身子等下文,北居端了两碗羹进来,说,师兄,已经热好了。
留一碗,另一份给真葛拿过去。
北居放了碗在博雅面前,端着拐去真葛那边,博雅看碗里麻黄色的颗粒状加膏状物质,心里有些难过,咽了口唾沫说,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是,好像是,泥浆。
晴明没有解释其成分及功效,只说吃了吧。
博雅迟疑着端起碗,微皱着眉舔了舔嘴皮,这个,能吃?晴明依旧没回话,博雅牙一咬,英勇无畏地捏着勺子狠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就当是吃药吧。
他如此想着,连味道也没去细尝,憋口气唏里哗啦吃完了抹嘴放碗,动作相当流畅,晴明倒杯水给他,桂苡羹,我添了点可以预防感冒的药材在里面,真葛那份另加了蜂蜜。
博雅手一滞,水杯贴在嘴边不动,你骗我,桂苡羹怎么可能是那种品相?!
药材的缘故吧,我吃着味道还不错,才多熬了些给你们带过来。
这个,是你做的?
嗯。
博雅转眼再看了看空碗,真想捶胸顿足踏破地板以表明自己内心中,强烈的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