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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83章 ...

  •   助雅找兄长的时候提到去明石的事,博雅说你们决定好了?那个地方虽然清闲,但条件实在一般。
      助雅说近来城里老不安生,又子担心桔君和即将出生的孩子也感染到疱疮,每日惶惶不安,我想走得远点至少保个平安。
      博雅想了想也是,京城里忽然流行起来的疱疮确实太过凶猛,感染上的人身体上出现豆子或栗子般大小的脓包,不出半个月全身溃烂,死状恐怖,兼之仲夏时节满城里弥漫着一股恶气,令人掩鼻,已经有童谣传得很厉害,说是怨灵作祟朝之将覆。
      但凡有个天灾人祸的时候,童谣总是十分及时的流传出来以体现沸腾的民情,博雅将这首抄在薄纸上反复看了几遍,觉得创作者的基本功素质还是不错的,就是不太压韵,如果把二三句的尾音改一下的话——早朝的时候众臣忧心忡忡,博雅大人也做苦思状,天皇陛下扫了他一眼,越发觉得这个中务大辅选得不错。
      神泉苑的神官和东、西寺的僧众日夜的祈祷诵经,符纸用了厚厚两沓,神泉里的乌龟被闷得不轻爬到岸边上直喘气,经阁里的藏书里翻出几本邪门歪道的宣传册,僧都大人颤声音念着“阿弥陀佛”一把火烧得很干净。典药寮派了几个人,到周围有疱疮发生的公卿府中探视,煎了些药以做预防,公卿大人及其府眷公子们捏着鼻子灌了一碗又一碗,心中似乎稍得安慰,精神便也振奋许多。
      七月初某日博雅乘车从朱雀大道上经过,但听车外时有哀号声声,凄楚悲凉,在酷暑难当的日子里十分刺激他的心肝,他叫俊宏拿了些银两散发出去,再把药师如来本愿经抄了十几本,像包盒子一样贴满四条。
      温热夏风吹过之时,但见各处经文纷纷,佛号显赫,偶有蝴蝶一样飞舞飘扬的,真葛看来非常欢喜,拉着博雅说,大爹爹,扑蝴蝶。
      博雅抹了把汗哄她,真葛乖,让美浓带你去折纸鹤。
      然而真葛对蝴蝶的兴趣比较大,小手指着渡廊柱子上忽闪忽闪的彩色纸片,黑眼睛亮汪汪的,一派天真稚气的望着博雅,博雅被看得神魂颠倒荣辱皆忘,抱起她就往柱边上凑。
      这一日大人小孩都玩得很欢乐。
      翌日博雅大人满怀好心情去朝中盖印,一边想着真葛的童趣模样一边爪着手摸杯子喝水,忽然狂风肆虐,屋颤瓦抖,飞沙走石,殿舍中纸片横舞,几帐屏风接连劈啪翻倒,众人手忙脚乱抢压书册,博雅端着水杯仰头茫然片刻,少辅大人探头望了望回来说,怕是要有暴雨。
      真不愧是铁嘴少辅,话音刚落,豆大的雨滴把风檐砸得噼里啪啦乱响,博雅心忧四条安危,更虑真葛会否受到惊吓,又想阴阳寮的房子应该比较牢固,神思混乱中急有通报,从头湿到脚的少录抹着脸上的水通报,省内南门倒塌了。
      博雅慌忙一问,死人没有?
      少录又回报,有两人被压,正在营救。
      于是大辅大人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以人命为最高,务必要保个肢体整全。
      中务卿听说此消息也派遣使者前来关怀慰问,并对博雅大人全力挽救受伤人员的行为进行了高度表彰。
      博雅不是个贪私功的人,情况汇报的时候把当时省中各位在职者列了名单都呈交上去,那些本以为他只是蹲个位子混混日子注定无所作为的同僚,拿到奖励的时候还是挺有良心的为大辅大人唱了两句好词。
      博雅稍有愧色,谦和地推托着,也是靠了诸位齐心努力。然后他召见了阴阳寮现任最高长官前来询问,道尊端正坐于下首,对于京城眼下混乱只言卜算情况未明,寮中已加派人手至各处巡查。
      疱疮这种病症于延喜十五年也曾发生,查询当时记载或有帮助。道尊说着,博雅怎么看他怎么不习惯,总觉得他比忠行大人给人的感觉更莫测。
      博雅扯了下领口,暴雨过后依旧酷热难耐,即便坐于深室内仍不断流汗,他握把蝠扇,扇了几下,说,有劳道尊大人并寮中诸位及早查明。
      道尊告退出去了,博雅扇着风叫少辅大人来,说这个道尊的资料在哪里,我想看看。
      少辅大人到南殿的资料库里找了半天,翻出薄薄一本册子递给博雅,博雅浏览一遍,真是身家清白又单纯的典范。
      其父曾为摄津介,后进入宫内省,在他二十岁的那年病故。其母是摄津某小贵族的女儿,在道尊两岁时难产而亡。道尊随父入京后通过阴阳寮五年一次的对外招募考成为那一年仅有的三名合格者之一,入阴阳寮讲堂两年后成为得业生,翌年叙位漏刻博士,一年后升阴阳师,三年后任阴阳少允,九年后爬上阴阳头的位置,并授从五位上官位。这年,道尊年三十又五。
      后面是通过非官方调查出的补充信息:
      道尊本人在摄津长大,年少时因聪慧过人,主要是弹石子敲破人家窗格从来没有被逮到,在当地小有名气。元服后在摄津各处溜达,从一个术师那里学习少许法术进而产生浓厚兴趣,有事没事站在山头或湖边喃喃念诵,召唤些希奇古怪的东西,据说某次招来雨妖,摄津下了整两个月的雨,他因为这次事件被老爹关了一个月,利用这段时间他自学《五行大义》和《九星气学》并居然无师自通。阴阳生时期对阅读各种书册有种疯狂的痴迷,且领悟力超群,从而能通过阴阳寮严苛的考试,最终成为阴阳寮长官。
      少辅在旁边补充着说,道尊大人前几年负责阴阳寮中惩罚之职,据说极为严格,但毫无偏差,看起来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有原则吗?通观寥寥几笔的记叙,博雅暗想,此人恐怕是个心不在焉的。
      他记得晴明被阴火灼手那事件的罪魁祸首,正是被道尊一笔消了学籍,他还曾默默责怨惩罚不够,每次看到晴明手背上那块隐约印记的时候,他都狠狠的想,应该叫那两人也被烧上一烧,最好烧在脸上这种一眼能看见的地方,叫所有人都知道。
      晴明对他这种恶毒的想法很不以为然,说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你这般苛责,小心以后报复到自己身上。
      博雅还是很心疼啊,晴明那么白皙的皮肤,又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手上却有个永远都消不去的痕迹,心里不知道有多懊恼,博雅几次问他真的没办法抹去了吗,你师尊老人家也没办法?
      晴明淡然地说,我体质偏寒,不能根除是必然的。
      他语气越不在乎,博雅就越在乎,抓他手轻轻抚着那块地方,唉,当时如果我在就好了,你多吸点我身上的气,可能就不会留下那么大一块疤。
      你以为是拆东墙补西墙的事吗?晴明哼笑一声,而且这痕迹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再用袖子遮着,想都想不到。
      是呀,平时看不见——博雅捏他手心,摸着,渐渐浸出些汗,青蓝色的印记也微微浮现出来。
      你可不能再装无动于衷的模样了吧。博雅贴着他脸说,它比你诚实得多。

      大人?少辅唤着走神的博雅,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这边的公文是急等着盖了印章立刻就要发出去的。
      博雅慢吞吞的把册子合起来,颇幽怨的叹口气抹把汗,挽袖子开始噩梦般的盖印工作。
      晴明在原清云身边整理中级生交上来的报告。原清云已经是阴阳权助,最近主要负责各级学生季度考核结果的审查,几位博士在下面汇报成绩,说到某人竟然各科皆是满分很是惊叹,原清云说,确定不是因为提前窥见试题的缘故?
      不会,早年为了防止泄露,试题拟定出来后统一保管在阴阳寮隐秘的房间中,日夜有可靠之人看守,房间四周又加了防护咒印,区区一个中级生断无可能进入。
      晴明在旁边想,也许又是一个押题天才。他倒有些想会会这位同样能干的师弟。
      原清云看眼晴明,说,今天散学后让这位阴阳生过来一趟。
      廊外有人禀报,道尊大人请权助大人前去议事,原清云站起来交代晴明,把这些报告按优、中、及格分开,不合格的做记录然后直接发回本人手上重写。
      晴明点头应了声,一个多时辰分好了,拿着几本淘汰功课去讲堂,保宪看见他对他招手,丢下学生抄写功课自己跑出来,问原大人那边的事做完了?
      晴明把手里册子拿起来给他看,还有一点。
      唔。保宪随便翻了个角,父亲说今天做完后到家里去找他,在东厢最后那间。
      那是存放贺茂家书典的房间吧。
      也是最阴森的房间,我真是不愿意进那个地方,开门就是一股臭味,我老说要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去敞敞,父亲就摆着不动。
      保宪说着都皱眉头,晴明略笑了笑,那我一会儿就去,只是不知道师尊下殿没有。
      他现在挂闲职,随时都可以抽身回去,既然要我跟你说,那就一定是等着了。
      晴明点点头,抽了本册子给保宪,这是你这边一个阴阳生不合格的报告,原大人说要重写。
      又重写?保宪看了眼上面的名字,报告写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事到临头能拿出本事来才是真学到东西了。
      他抱怨着回头把那个阴阳生叫出来,说,把错字病句改了,字写清楚点,还有,最后一段添上“原大人真乃神人”之类的话。
      晴明伸手搭在那本册子上,保宪师兄你给人家乱说什么?!他转眼去对迷茫起来的阴阳生说,开头写得还好,中间有些乱了,把字句稍微调整一下,资料阁里有过去师兄们的优秀报告样本,抽空去看一看。
      这样说得就明白点了,阴阳生微颔首,回座位上去,保宪笑道,你倒是很适合做个博士教导学生,父亲怎么不早点把你提上来,现在换人了当务之急是巩固权威,谁知道会不会就这么拖下去。
      忠行大人在阴阳寮里领头近二十年,新上位者必然会有意无意地被拿来比较,有那么一位深得人心的前辈,想想挺郁闷的。
      晴明依言去找师尊,推开隔门微微吃了一惊,房间有三面墙的书典摞的要抵上内顶,中间本来空旷的地方都在地板上散放着、半空飘忽着展开的合拢的书卷,忠行大人几乎要被埋没其中了,晴明小心翼翼拨开飘到面前的卷轴,说,师尊,弟子晴明来了。
      忠行大人的视线从书卷上挪移到晴明脸上,哦,来啦,进来。
      晴明挑着路慢慢走过去,注意不要踩着地板上的册子,还要避开空中的障碍。
      师尊,您这是在找什么?
      延喜十五年的记载。忠行大人说,我记得应该有一份在这里——
      他挥手,从东面顶上嗖的飞下来一卷书,他接在手里打开,扫视了一遍,可能没有需要的内容,随手卷了卷丢到地上,仰起头又四处打量寻找着。
      晴明看了看那些在面前飘动的书册内容,师尊是在查找关于疱疮的记录?
      嗯,今上下了密旨,没有办法啊。
      可是,师尊已经不在阴阳寮了,要查的话也应该是让道尊大人去查,师尊又何必——
      密旨是下在我手上的。
      晴明偏头看了忠行大人一眼,忠行大人伸指头朝着南墙一点,从中间的位置渐渐抽出一个卷轴,晴明看着说,上面的会塌下来。
      如果使力得当就不会。忠行大人给他示范着,让两边靠里的那端同时向中斜转,便支起了空缺。
      那个卷轴落在忠行大人手上,被打开浮在空中,忠行大人对晴明说过来看这个,晴明凑过去顺他所指默念:十月十六日癸卯,巳一点,于紫宸殿大庭、建礼朱雀门等三所,有大祓事,为除疱疮……戌刻,于建礼门前,有鬼气祭事,为除疱疮……
      消除的方法,用这个?
      事由不同的话,消除的方法也是不同的。忠行大人把卷轴推给晴明,今天叫你来,便是要你看了这些,然后和我出去一趟。
      晴明很快就把这些浏览过,暗暗记了重点,然后跟着忠行大人出门,沿着朱雀大道慢慢走,两边土墙底下树木旁边躺卧着一些皮肤遍布脓疮并散发出溃烂恶臭的人,晴明不由得捂住口鼻,背心一阵阵发凉,又像是自己身体上也长出了无数的疙瘩。
      你看见什么?忠行大人问。
      有尸气。晴明说,不是一般的病症,而是,故意散播的尸气,被人体吸入,从内腐烂而出,形成疱疮。
      延喜十三年三月间,当时右大臣源光狩猎时陷入泥沼之中身亡,因为其遗骸一直沉于泥中无法打捞,亦无法为其净元,积怨成灵,在阴阳界间徘徊不入轮回道,十五年的疱疮之由,正是他的缘故,阴阳寮并诸寺进行多次祓礼等事才安抚其归顺轮回。忠行大人望着罗成门高耸的门楼,说,这一次,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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