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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8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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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一度大仁王会已经进入尾声,再过一刻钟保宪就可以圆满结束使命回到一个天文博士应该呆的地方,做天文博士应该做的事——由于他被太频繁的“委任”职位外的任务,寮中众人几乎已经忘记他本分为何,偶尔看见他在讲堂里教导阴阳生学业的时候,还有人惊愕地叫道,保宪大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保宪很习惯了,微挑着眉随口回答,那么我该在哪儿?
对方通常会冥思苦想上很久,才恍然大悟,对哦,你是天文博士。
谢谢你想起来了。保宪略笑着,对方就打个哆嗦,对,对不起,那个,我还有事,不打搅你教学了。
保宪自认为他的表情很温良,对方为什么像打荒的兔子般惊慌逃窜——也许是真心不希望耽误阴阳生们学习吧,他如此解释,保詹听说了照旧嗤笑一声,他们是大白天见了鬼,跑不快就会被吞了。
一个小沙弥走过来,被竹席边绊了脚,扑腾栽倒在保宪面前,顺便带翻了旁边几台,上面堆放的东西哗啦乒乓掉了一地,小沙弥很惊慌,保宪却和蔼可亲地扶起他,怜惜的往他蹭破皮的掌根吹气,疼吗?
小沙弥略瑟缩着,点了点头,又摆了摆头,保宪更加慈祥温柔地摸了摸他光滑的脑袋,没关系,回你师父那里去吧。
他的手很暖和,小沙弥在他脸上看见仿若春风十里拂弱柳的和煦,顿时泪眼婆娑,他恍惚的回到师父身边,合掌仰脸,闪着虔诚的光芒说,师父,弟子刚才看见普善菩萨了。
保宪慢条斯理整理好几台,默默佩服自己的忍耐力更上了一层楼,同时想着,让我知道是谁拟订的仁王会协助人员名单,一定让他走夜路遇到鬼,吃饭吃到老鼠屎。
自从本届一代一度仁王会的主会场被定在阴阳寮,保宪就像不断旋转的纺锤,忙得毫无怨言,搬运经卷,布置陈设,肃清会场,引导僧众入座,最后还陪坐陪诵陪听,其勤恳诚挚的态度,和有求必应的配合,受到与会人士的交口称赞。阴阳寮通过汇总意见,提名推荐,会议审核,决定给他记内部高级嘉奖一次,并上报中务省申请行政奖励,中务省有感此次仁王会功德圆满,再上报太政官,经过三天商议,决定保宪等几位有突出贡献者,官升半品,鉴于天皇陛下所倡导并带头身体力行的节俭风潮,俸禄暂时不变,另发奖金若干以示鼓励。
保宪勾着那几吊钱晃了晃,还好,够给光荣买上两件小玩意。本来他以为当前形势下,至多能揣几个果子回去。
我的心态愈发平和了啊。他悠悠想着,顺路去讲堂看一下由于他被另派任务而暂时转交石粪博士代教的一班阴阳生,基本健全,只有一个因为有稍许神经衰弱迹象而被劝降级。
不知道是石粪先生的诲人功力有所退步了,还是现在学生的抗诲能力有所精进了。保宪和石粪博士办妥了回交手续,慢慢去未坤邸看望那个唯一降级的阴阳生,此生看人的眼神略有些呆滞,但内中或有星点光芒。
保宪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今日之挫折,明日功绩之所托也,望君自多思量,勿被偶尔坎坷蒙蔽前途。
跟着他转弯抹角明褒实贬的把石粪博士拎出来说道了一番,听得该生茅塞顿开忧郁尽散,说得保宪清风拂面心情大好,他拍了拍阴阳生的肩头,佛曰,三千繁华过眼云烟,汝当以此自勉。
阴阳生眼含热泪拜谢恩师,保宪高深莫测的微笑出门,踱着步子晃进晴明房间,喝了一杯水润润喉,晴明说你回来了,仁王会如何?
菩提下来往,佛陀中穿梭,心镜无尘,心眼无障,妙哉善哉。
他满脸圣洁的光彩,晴明又说,我无机会得以窥见,真是遗憾。
然也。他依旧佛光普照,三花聚顶。
晴明眨了下眼,心想,保宪师兄果然是经文听太多需要提城门上晾一晾。于是转过身去不理他,继续忙着手上的事。
过了半晌,保宪沾染的佛味散得差不多,偏头看了眼晴明,你这写的好像是某人下半年要教授的咒文。
晴明点点头,他有别的事,让我帮他把要分发给阴阳生的部分写了。
保宪眉一皱,他自己的事干吗摊你头上?你就没有事忙了?
反正这两天有空,而且只是誊写,数量也不多,马上就写完了。
就是看准你好说话才都欺负你。保宪叹口气,又让北居给倒了杯水,喝到一半说,你那位最近怎样了?仁王会第一天他来过,我远看着脸有愁色,你们又吵架了?
谁和他吵?!晴明头也不抬的,他那是无所事事伤春悲秋,别管——忽然顿住口。
保宪问怎么了,他想了想说,新年过后到现在,我们似乎没见几次面,俊宏说他常去各府宴会,有时我过去他也不在,就陪陪真葛吃饭睡觉。
晴明漫不经心的,保宪看着他,暗里掐指算了算,略微着急地说,最近京城里常有污秽之气,贺茂祭上无缘下了场暴雨,差点不能举行仪式,而前几天早晨霜降异常,冷寒如冬,你没有感觉到吗?
有啊,赶紧把刚收起来的夹袍翻出来穿上,北居的脸都冻伤了。晴明说着让北居过来,瞧,这儿还有一点痕迹,我让你每天抹药膏,是不是忘记了?
北居抬着脸说没有啊,我才不像师兄必须要有人时时的提醒。
晴明照他脑门拍了一下,保宪却说,你快走吧。
嗯?
去四条和你那位大人聊聊天,这里还剩几份要写的,我给你写。
不用吧,只有五份了,一会就写完,而且晚上我还要监督师弟背书,没空出门。
保宪夺过笔推他,叫你去就去,背书什么的我替你监督。
晴明侧着身问,为什么?
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保宪叫着北居,给他换身衣服准备下东西,呃,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好了快走吧。
晴明莫名其妙地被推开,保宪又不说理由一个劲儿的催促,他便只有去了四条。真葛已经睡下了,他悄悄进去看了两眼,孩子睡得很香,小嘴角微微翘着,他看着那样子笑了笑,将贴在她面颊上的头发丝撩开,抚顺在枕头上,又掖了掖被角,出来问美浓真葛的近况,美浓说都还好,只是有些厌食挑嘴。
晴明微蹙了眉,美浓接着说没什么,小孩子到这个时候总是这样,妾身给她准备些可口香甜的,正餐外少备果点,慢慢的就会好起来。
总之,辛苦你了。
晴明再转去找博雅,俊宏却说有客人,晴明微惊,说这个时候还有客人?
俊宏见安倍先生问得很体贴,不禁为自己前段时间的忧虑感到惭愧,他低着头说,那位大人这俩月经常过来,今天带了份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的乐谱,您知道大人最无法抗拒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聊开了,这不,又坐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走的意思。
晴明凝神听了听,那个人中极品的声音很是耳熟,心想你自己招来的,我可不能又栽进去。
转身去后面沐浴,水温刚刚好,他泡在木桶里,渐渐懒下来不想动,偏头枕在桶沿上眯起眼。
他想起保宪说的那些话,总觉得有古怪,在他身上一定还有什么事,是被故意瞒着的,而这事师尊肯定也知道,恐怕正是他告诉了保宪。师尊喜欢揣神秘是老习惯,保宪不说,也许是遗传,也许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睡意逐渐地浮上来,像那些水雾一样笼罩了,他明白这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可身上没有劲头,只想多赖一会儿吧,北居总会来提醒的。
这个人日常中的散漫,还真不晓得是天生带来的,或是后天被培养出来的。
反正他心安理得地泡着,被水汽熏着,有人进来了也不睁眼,心里清楚那是谁,却更加放肆的一动不动。
喂,你可不要睡着啊?脸上被轻轻拍打着,那人无奈地笑着,怎么累成这样?他们是把你当牛使的吗?
晴明模糊的“唔”了一声,由着来人将他脑袋扶起来。
醒一下吧,回去再睡。那人捧着他脸,摇了摇,晴明眼睛睁了条缝,歪在那人手心上,嘟囔着说,没力气。
博雅看着他耍赖皮的模样,叹口气,明明是个很正经的人,有时候比真葛还要难伺候。
北居捧着衣服站在屏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说,博雅大人,还是我来服侍师兄吧,他一懒起来就没谱没调的。
博雅摇着头,让北居把干净衣服搭在他胳膊上,说你出去吧。他抓着晴明把他从水里捞起来,晴明顺手就勾着他脖子在他身上倚靠着。
你看你,把水沾了我一身,抬脚出来。
晴明跨出水桶,博雅抓条布巾给他擦水,晴明朦胧着自己接着擦完了,博雅抖开内衣裹上,他也还知道把手伸进袖笼里,博雅给他系了腰带又披上单衣。夜风有些凉,博雅半搂着他走回内室,俊宏和北居早收拾好寝台退在隔门外,等着博雅说没什么事了,才各自回房间睡觉。
博雅抚着晴明微润的头发,说,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让俊宏进来说一声。
你不是正接待客人吗,不好打搅。
他呀——博雅苦笑着,以前就是个爱唠叨的人,现在犹胜当年,我这种好脾气的都几乎招架不住。
还是能招架呀。晴明翻个身躺平了。
因为你不在,只有勉强招架了——唔,我有个很不错的消息要告诉你,晴明?
晴明哼了半声,便没有动静,看样子是睡着了。
博雅真是非常怀疑阴阳寮的人在毫无人道的指使他干活,连个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吗?他略有愤愤的情绪,又摸着晴明的脸想,算了,明天再说也一样。
天将破晓的时候晴明醒了,今天没有特别急切的事,也不需要应卯,他就静静躺着。
刚才他做了个梦,那般荒唐的情景让他有些不安,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去,刺杀博雅。
他对自己说,只是个梦,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可依旧慌张的,在心里默默排着东坎夏巽太一为周,忽而觉得可笑,这样庸人自扰无事拂尘,即便是某个预见吧,他想,难道就没有办法消解的吗,自己不可以的话,师尊总能给他恰适的建议。
忠行大人,从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件。
这样自我安慰了会儿,晴明小心的翻个身,博雅把搭在他腰上的手拢了拢,晴明便帖服在他怀里,绵长平缓的呼吸和稳定深沉的心跳,都像是净神符咒一样令人安宁。
晴明闭上眼,慢慢的又睡着了。
博雅一双眼笑得弯弯的,等着晴明的反应,如俊宏所猜测的,晴明并没有比直直看着他更热烈一点的回应。
你说什么?
下个月我就是你们长官了。博雅笑得烂漫无比,白白的牙齿露出一圈来,闪着饿猫终遇死耗子的兴奋光芒。
晴明微低头,博雅接着说,去年底位置就空出来了,今上要找个可靠的人迟迟没有决定,春日宴我去内里的时候,他谈起此事,中务卿重明皇叔刚好也在,虽然我讨厌看公文,不过为人正直诚恳,他这样说,今上也觉得比较合适,但任命的事向来要通过太政官那边,我就往那边几个人府上跑了跑,嘿,前两天重明皇叔跟我说定下来了,诏书也写好了,就等着除目的时候宣布——晴明,你那是什么眼神?
为人正直就能做中务省次官?你连盖个印章都嫌累,这是要处理内里一切诏命颁行政务的职位,文书比在卫门府的多好几倍,你确定不不会被累死在那里?
累就累吧。博雅挨着他靠了靠,就在你们旁边呐,文书看累了出来溜达一圈,说不定就能看着你。
晴明瞥他一眼,你当那里是没有墙的?隔得很远好不好,而且……
而且什么?博雅恍惚看见他脸上有微热的迹象,心中大叹此举之英明无比,堪比当年拐他喝果酿。
晴明扭开头,你假借公职名义满足龌龊之私欲,会受惩罚的。
我不怕。博雅涎着脸握他手,抚着说,你一被那些无良老头使唤起来就几天几天的不见人影,我不想点办法,就成牛郎织女了。你是不知道,想念又见不到面的滋味,多难过——
晴明甩开他的手,你做美梦吧你,我倒要看中务大辅大人成天把阴阳寮当府衙办公,是什么样子。
博雅当然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毕竟朝堂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博雅也就是在盖印的时候稍微分点神,猜测隔壁的那人在干什么呢,或者听诏书的时候略恍惚一下,想想阴阳寮今天交上来的季度报表里怎么没写晴明协助关口驱除内里忽出的秽气的事情。
一定是因为忠行大人不在寮里了的缘故。博雅看着那份报表,字迹是与忠行大人截然不同的,行云流水一样的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