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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8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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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雅来给兄长贺新年,又子自然跟着,还有他们的公子。
小孩子自然和小孩子一起玩,真葛带这个小不点弟弟找了一堆闪闪发亮的小玩意,摊在地板上,拿串彩色珠子搭在弟弟头顶上,又捏了个棋子跟他比谁丢得远,一不小心弟弟把棋子吞进肚子里,乳母们吓得惊慌失措,又子问噎着没有,听说没有,就说,没关系啦,等他自己排出来就好了。
能把自己孩子带得如此粗糙又没有带出个三长两短来,真是不容易。
博雅和助雅随意聊着,晴明临时有事和北居一起回了趟未坤邸,助雅看着帷帐那边玩耍的孩子,问安倍君什么时候能回来,博雅想了想,晚上之前吧,他说了要和真葛吃晚饭的。
又子便说,我给安倍君制了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助雅看她一眼,她叹口气说,好吧,我只是给布料染色。
她在缝纫方面实在太没有天赋,助雅很看得开,博雅这个做兄长的没有道理干涉人家两口子的事,又子能有心亲手染布已经让他惊讶了,于是说,难为你想着,我先替他说声谢。
客气什么,我的命,桔君的命,都是他捡回来的,这份恩情我就是把自己的皮缝成衣服给他也还不上呀。
博雅默默抹把汗,助雅扯她袖子说,人家也会不要好不好。
哎呀,我就这么一比方嘛。
桔君在和真葛抢花球的时候摔倒了,哇哇哭起来,又子撇一下嘴走过去,拍他头说,男子汉摔一下哭什么,没出息,来把眼泪擦了,和姐姐好好玩。
桔君听了母亲的话,蹭着她抽抽搭搭地止住哭,博雅称赞了一句,桔君挺乖巧又聪明的,当初还差点以为,只能留下一个壳子。
说起那时的事,助雅不好意思的埋下头,摸了摸后颈,小声说,我真不该误会安倍君。
博雅宽慰他,都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想着,你嘛,也是心思太过单纯才会钻了套,他不在意你也不要继续抗着了。
晴明果然在下午的时候回来了,外面飘着些小雪,他在廊上拍了拍外袍才进来,看见助雅夫妇略笑着打声招呼,然后说我去换身衣服,失礼了。
真葛跑出来往他身上扑,他先伸长手拦腰抓住她,乖,和弟弟玩去,小爹爹要先换了衣服才能抱你。
博雅招手叫北居,低声问,怎么了?
北居扯着领子说,未坤邸中午跑进来一只赤目鬼,师兄把他驱退了,可身上被喷了些秽气,在那边已经换了衣服还是觉得难受。
博雅了然,他那样一个极爱干净的性子,怕是要彻底洗刷一番才安心。他先和助雅又子说你们坐着我过去一下,接着吩咐俊宏准备好热水,自己和北居转内室里去,晴明正在脱外袍,博雅说你等等,俊宏把水备好了你再脱。
晴明微皱着眉说你别过来,博雅笑着,怕什么,我又不是鬼。
北居从箱子里拣出干净的衣服,博雅说,正好又子送了一套过来,你顺便试试,不合适的地方立刻就拿去改。
等晴明洗过了穿戴整齐出来,晚饭就等着他上座,孩子被带在隔壁屋里,饭前助雅和又子跟晴明说了些贺年的话,晴明应声说你们太客气,他刚去见了桔君,在他头上摸了摸,对又子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你平时费心了。
才没有呢。又子捂嘴笑了笑,助雅比较辛苦,晚上要是哭了闹了,我当没听见,他却慌慌张张地要跑过去看两眼。
助雅瞥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有你这么做娘的么?那次孩子感冒发热,她以为是穿多了,抱着跑到廊外去吹风,幸亏乳母看见了急忙拖回屋里喂药,我回去听说了心都吓得要跳出来。
又子缩一下脖子,第一次遇见没经验,下次就不会啦。她看着晴明,一会儿安倍君帮我看看现在肚子里这个好不?
晴明莞尔道,瞧你现在精神这么好,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助雅挽她胳膊,在她额角上点了一下,就会麻烦别人。
安倍君不是别人,是桔君的半个爹呢。
好,好。助雅拿她没办法似的,博雅笑得略微扭曲,晴明看他一眼,当时没说什么,助雅夫妇走了后才问他想什么,博雅沉沉叹口气,你居然和别人有孩子,我这心啊,咯噔的一下没跳起来。
晴明盯他一会儿,反手在他脸上一拍,转身躺平睡觉,博雅嘿嘿笑着依上来,其实桔君那孩子我看着也挺喜欢,你不觉得他眉目有点像你吗?
不要胡说。
博雅从衣被里握着晴明的手,你小时候要是有他现在这么无忧无虑就好了……不过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遇见你了……真烦恼啊。
是啊,你这么烦恼,不如去外面吹吹风,不要妨碍我睡觉。
晴明这样说,手却没有抽出来,博雅悄悄笑着,你就嘴巴坏吧你,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晴明在想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他说,博雅,你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助雅到城外去了一次,在一座墓碑前摆了些果点。
弘次,过新年了我来看看你,安倍君将你的怨气都净化了,你不会辗转于阴阳边缘也不会入地狱受苦,那么现在你应该已经重生了吧。其实安倍君是个很好的人,即便他有一半狐妖的血统。你说那些话是故意想让我疏远他,然后和哥哥争吵起来,因为我心思很纯,你们便有机会让恶灵附着在我身体上……如果我那一刀刺下去了该多可怕呀……我的又子和我的桔君,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我身边……弘次,我不责怪你,你被那些虚伪的仇愤蒙蔽了,我希望你重生在一个安乐的家庭里,不会再受上世的苦。
助雅合掌默默地祈祷着,天边卷起些枯败的草叶,衬着稀薄的冬日光辉,孤寂又悲哀,助雅抬头望见一只寒鸦呱呱鸣叫着飞过,心想,又子说今天要下雪,又骗我。
他略有些忿忿的地站起来,跺了跺脚,弘次,我走了,中元节再给你带酒来,呃,今天忘记带了,所以如果你还在黄泉的话,尽量省着点喝。
助雅溜达着走到城门下,远远就看见很眼熟的一辆牛车停在大道边,他嘀咕着靠过去,越看越熟悉,车帘被人从里面撩起条缝,又子磨牙地声音说,还不赶快过来,冻死我了。
助雅疾步冲到帘边上,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你忘记今天要去拜见外祖父?!还是你想这样慢悠悠走过去?!
啊——助雅一愣,我,我忘记了。
别说了,快上来。
助雅登上车,又子把暖暖的温石塞到他手心里,自己环他腰搂着,靠在他肩头上说,你何必去看他,那样死了是活该。
不能这么说。助雅抽一条胳膊揽她,人总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如果没有他的话,哥就不会发现那个指使他的幕后黑手。
那又如何?
哥就不会被撤消职位,闲得这么高兴,每天做着喜欢的事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又子在他怀里动了动,我就不明白,他是剿除暗藏叛贼的头号功臣,为什么反而被削职。
因为对方的身份太不简单,削了哥的职算是变相给那边一个交换,也保护了哥哥。
哼,官场太黑暗了,助雅,你不要再混下去了——我听说明石风景很不错,而且最近那边有个空缺,你调过去补上,我们都搬到明石去,离京城远远的,快乐过日子。
助雅想了想,好是好,但是,我怕我没资格去补那个肥缺。
唔……我让外祖父想办法好了,你和哥说一声,他应该也会帮你,虽然他看起来憨厚老实,我觉得其实他交际手段很高超,他闲了这么久,一定在等他最希望的那个位子空出来。
助雅拍着她后脑,不要这么说哥哥,他对权位才没有什么兴趣呢。
我没说权位的位子……总之你等着瞧吧。
助雅那时没能领会妻子的意思,不能说因为他昏聩无能,博雅的打算是悄悄策划的,包括跟了他二十多年的俊宏都没有丝毫察觉,只觉得主人最近研究稀奇乐谱的时间少了些,去参加几位大人私宴的日子多了点。最近内里常有不明异常的情况出现,阴阳寮里也忙,晴明常常几天不能到四条来,来了也只是和真葛玩一会儿,陪她吃个饭哄她睡个觉,博雅出门很晚才回来他也不问,兀自蒙头睡,睡醒就走人。
俊宏便怀疑是不是两个人中间横生隔隙,心中十分忧虑,他找北居探问晴明那边的状况,北居抱着一捆奇怪东西说,师兄?我看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啊,哦对了,最近吃得比较少,很伤脑筋。他烦恼地皱起眉,博雅大人也不劝他,我担心他消耗过度自己又不注意,万一倒了怎么办。保宪师兄被派去仁王会那边帮忙,我看他成天牛马一样被指使来指使去,也没精力顾及师兄。唉,我是真的很忧心啊。
他长长的叹口气,俊宏更加抑郁,博雅又外出赴宴的时候,他在别人府上的侍从所里幽魂般走来走去,博雅派人来叫他的时候,他蹲在一丛山牡丹花下面,摘了人家一朵花,一边扯花瓣一边喃喃自语,生?没生?
来人听他言语中透着浓厚悲怆,受其传染也感伤起来,同情的在他肩头拍了拍,情人要生孩子了不能回去守着?不要着急,向你家大人请个假吧,我看博雅大人是个挺通情达理的人。
俊宏扯完了最后一片花瓣,抬头看着他,幽幽说,他们生了,生了,怎么办啊啊啊!
吓得来人后退三步,手扶墙柱,嘴角抽搐,糟糕,原来是情人和别的男人有孩子了……
博雅听说随侍身有异状,匆匆赶过来一看,俊宏默默坐在廊下,抱膝望着无尽而深沉的夜空泪流满面,博雅打个哆嗦,碰他一下,俊宏,你怎么了?
俊宏僵硬地扭脖子,看见博雅伤心更甚,大人,小的,小的对不起你。
博雅眨一下眼,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俊宏抽着鼻子,仰脸望着博雅说,小的一向以大人意志为行动准则,努力照料大人起居,排解大人后顾之忧,可是,大人心有忧愁之时,小的却束手无策,小的,太对不起大人了。
说着拿脑门撞膝头,一副痛苦难当自悔不已的模样,博雅抹了把汗,这是个偏僻的地方,这是个充满了好奇的兴奋的探究的的目光的地方,这是每个公卿府宅都有的八卦交流的地方,这绝对不是一个适合进一步讨论的地方。
博雅站起来,在俊宏肩膀上轻踢一脚,说,我要回府了,快去备车。
俊宏是个优秀的随侍,尽管心中悲切,但听到命令即刻敏捷地翻身爬起,擦着眼睛去车宿所准备,博雅转身找了个身边侍从,说麻烦转告贵府主人,在下忽有急事不得不中途退离,实在非常失礼,望贵主海涵,待以后合适时机一定亲临道歉。
他出门去上了车,天色已暗四周晦涩,城中道路上鬼影都没有一个,博雅听着车轮碾压路石发出的凌乱声响,暗忖回去后要和俊宏好生谈谈,蹲在人家府里众目睽睽之下唉声叹气,实在是非常丢脸的行径。
正兀自谴责着,突然车轱辘猛震了一下,随即俊宏高喝一声,大胆刁民——大人小心!
博雅心中顿时紧张,手刚碰及怀中短刀,寒光伴着凌气冲面而来,他头一矮身一翻,飞快滚到另一侧,掀帘下车,兵刃短暂交接,咯当划出脆声,俊宏护身上前,博雅偏首让过刀锋,横过一脚踹中下腹。
蒙面客很是勇猛,以一敌二,来往数个回合竟不落下风。博雅额头渗汗,最近一端时间吃吃喝喝怠于练习,身手略显迟滞,一面想着黑漆漆的搞什么突然袭击,一面奋力挥刀格刃。
俊宏瞄空往车棚底下一摸,三尺太刀上手,劈头就朝蒙面客砍,气势极凶恶,蒙面客不敢与之正面交锋,只寻空档接近博雅,博雅气急败坏,胆由心生,迎着凛冽寒光一刀直戳其心窝,蒙面客骇然,收刀速退回护,博雅肩头一冷,短刀尖端同时染血。俊宏趁机照颈横扫,蒙面客负伤在身回转无措,摆腿猛踢俊宏腿骨,俊宏吃疼软身倾倒,蒙面客偷空遁形无踪。
俊宏揉着腿要再追,博雅却说不用了,明天早上请检非违使厅的人到附近收尸。
他捂着左肩,指缝间渗出粘腻的液体,俊宏赶忙给他简单包扎了扶他上车,让牛童快驱车前进。
回到四条,俊宏忙得人仰马翻,又是叫人端水来清理伤口又是找药膏布条,还催促杂役快去延医,博雅倒无所谓的阻着他说,请什么医师,你拿药来涂一涂再包一包就行了。
俊宏有些忐忑,博雅摇头道,没有喂毒,皮里肉外的伤,几天便痊愈了,那么劳师动众的干什么。
俊宏只得依言让其他人都退开了,自己给博雅处理了伤口。
博雅吸着凉气,感喟起曾经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和俊宏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快元服的那几年,天一黑就不能出门,人家和女公子交陪得火热,我独守空屋,青春啊,一日复一日的刀光剑影暗毒隐咒里蹉跎,真是,好充实啊。
俊宏掬一把小泪,大人别这么说,小的十分能体会大人当时孤寂惊慌的心情。
我是说真的。博雅瞟一眼包得密密实实的肩膀,你给绑松点,看没看见我手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又说,每天都在猜从什么地方会飞把刀出来,或者哪样果子里有奇怪的东西,你不觉得那很有趣吗?后来那些不出现了我还挺遗憾又怀念的。
俊宏不能苟同,他们可是一路担惊受怕过来的,选择之下,他宁愿博雅永远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他收拾了用具给博雅换了衣服抹了脸,博雅才问他在人家府上想什么,俊宏略微羞愧的,却老实地说,因为小的见大人和先生近段时间有所疏离,担心大人和安倍先生,产生了间隙,小的竟然妄自揣度,小的越矩了。
他咚的一声把头磕在地板上,博雅心肝一颤,你最近是闲得慌没事做了想这些?!
非常抱歉,小的知道此等行为实乃为侍者禁忌,小的甘愿接受惩罚。
俊宏十分诚恳的磕着脑袋,博雅面无表情,或者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他静静的看了俊宏那缩成团的身子会儿,哼一声笑起来,我以为你做什么败家卖主的事了,我跟他只是各自都忙着,你少在那里瞎操心,真不吉利。
俊宏俯着头声音憋闷着,说,小的知错了,小的定当严格自省。
算了,你有时间自省不如去找了北居帮我问问,那个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博雅说着,笑得喜滋滋的,还流露出缥缈陶醉的神情,俊宏微抬头瞄了一眼,心里却隐约觉得,大人所谓的好消息,通常在安倍先生听来,都是很无聊的。禁不住为大人注定得不到的热烈回应,和可能得到的冷遇奚落暗暗忧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