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予天之城的你》千路氯

3、来访者

　　李斯特茫然地面对着紧闭的房门，仿佛门下一刻就会被什么东西冲撞开，然后一个神色肃穆的棘手的人会耸立他面前，抛下一个个咄咄逼人的问题质问他。虽然他不过是一届下等贵族，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他甚至会产生自己是新人偶像的错觉，大概是因为和陌生人聊天时的感觉让他想起了狗仔队的行径。他的发愣只持续了不足一分钟，雷诺先生不断催促他赶紧去换衣服，再尽快整理一下头发，他才想起来客人应该是在会客厅等待的，而不会闯进他的私人办公室。

　　他随手抓了抓头发，想把头发捋成帅气的背头，可惜总有那么两绺头发不听话地垂下来，变成了昆虫的触角的形状。身后雷诺先生替他拿起了绣着家纹的深蓝色外套，袖口的蕾丝挂住了他的指尖，然后他又发现他的指甲也尚未修剪。白色的丝袜有些紧，小腿被裤腿勒得发麻，原本穿的米色室内鞋的鞋尖不知什么时候撒上了像是树莓汁。他可惜地换上新的室内鞋，鞋底绵软凸起的触感像是踩了弹簧一样。

　　不如就穿睡衣吧。自暴自弃的想法略过他的脑中：如果穿上最好的丝绸睡衣，看上去像是要参加祭典也说得过去吧。

　　然而现在，冬日的篝火祭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距离下一次的春日节都还有两个月，这个尴尬的时间点他找不出任何“忙碌”或者“随意”的借口。说到底就算他的家教在贵族中算是相当宽松的，他也是深知穿着打扮不合体统就去见客人实属失礼至极。

　　在威尔先生熟练给他打上领结的这段时间，他无所事事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重的黑眼圈甚至比他过去熬夜看书玩游戏的时候还重上一些。还好他有每天剃胡子的习惯，并非是要给谁看，仅是他曾经在小说中喜欢的角色留了工字胡，看上去十分稳重，他就养成了及时修剪的习惯。

　　他站在门前，深深吐了一口气，再次摸了摸额前垂下的头发。大概是因为胡子的原因，他在读书的时候偶尔会把自己带入这个角色的身上，太紧张的时候也是。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会怎么做呢？他私下想了想，希望在即将到来的对话中，他也能如此沉着冷静地一一应答。

　　少年站在镶有金丝的玻璃花瓶前，侧面对着他的方向，黑色的头发用黑丝带在后脑束起马尾，仔细看四带上似乎还串着似乎是花朵的红色装饰品。不，这是个青年吧。因为和他比起来身材略矮小，他难以判断对方的年龄，但如果能作为使节来访，大概不是什么幼小的孩子。

　　在他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对方转过身面对他深深鞠了一躬，马尾和刘海像流水一样倾斜下来，突然的礼节让他一瞬间无所适从。

　　“麦克克劳恩先生，初次见面。”

　　“……啊，你好。”

　　“在下是威尔伯爵的侍从，特来邀请您参加宴会。”青年抬起头，黑色金属边框的眼镜随着动作滑下鼻梁，他从镜片上方直直盯着李斯特。“迟迟得不到回复，威尔伯爵十分关切您，想得知您意下如何。”

　　看见青年从西服胸前的口袋抽出熟悉的信封，李斯特抱着手臂向前走了一步，但是并没有到能够到信封的距离。

　　就算呈上请柬的双手向前伸了一些，他也并没有接下的打算，从一开始他就只在盘算着如何拒绝这次的邀请的，而非含糊其辞。

　　壁炉发出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噼啪作响，如倒计时一般在拘谨的空气中燃烧着，青年还是低着头等待着他的回复，直到他终于下定决心，把视线从信封上移动到青年脸上：“对不起，请和你的伯爵传达：‘麦克克劳恩先生已有安排，恐不能赴邀。’”

　　他似乎听到青年叹了口气是，捧着请柬的双手虽然没有收回，但略微放下了一点儿。

　　“是这样吗？”

　　“是的，请你务必传达。”

　　“伯爵也有话向您传达。”那人仰起头，面对着李斯特脸，如此李斯特也得以看清他的脸。青年的肤色即使在火光的映照下依然显现出奇妙的苍白，与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搭配起来，像是大理石的雕塑一样精美而刻板。不过他那一双眼睛却让李斯特讨厌不起来。大概是因为眼疾的缘故，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迷茫，并没有聚焦在一个点上，而且紫色的瞳色实属罕见，甚至可能比李斯特本身还要稀罕。

　　“伯爵吩咐说：‘如果您说已有安排，那就更应当挽留您。’”

　　这就尴尬了。李斯特放下手臂，暗地里捏住了袖口的蕾丝。本来撒谎就让他感觉到良心的不安和窘迫，遇上伯爵这样千算万算的家伙，他几乎是毫无取胜可能的。他明白和他父亲同龄的威尔伯爵早已看穿了他的思考，甚至可能连他会怎样说谎都猜到了。

　　确实，他原本没有什么安排，只是他单纯不希望和威尔伯爵相遇，然后以晚辈的姿态听他说上几个小时的艺术和文化，按照伯爵的话说，李斯特是他难得的文学好友，不过对李斯特而言，他隐约感觉伯爵的话语中另有隐情。为什么伯爵会这么执着于拉拢他呢？论人脉他并不是最多的，论财力和学识他也不是最出众的，他这么多年享受于摇摆不定的无阵营生活，喜欢旁观波及不到他身上的斗争，虽然他一家的地位在此处位于上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掀起什么波澜。

　　难道说伯爵真的只是想和他探讨文艺？思考到此，他暗地里摇摇头，再次重复了一边拒绝的话：“对不起，我有约了，无法应邀。”

　　使者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继续望着他，在黑色的西服包裹下，他像一头白色的幼鹿那样，抬头望着树枝上的叶片，这让李斯特更加难以拒绝了。

　　“李斯特·麦克克劳恩先生，在下以使者的身份，希望您能更为认真地考虑。”

　　“我说了，我不想去。”

　　“麦克克劳恩先生……”

　　李斯特无奈地躬下身，他觉得青年这样和他说话可能会很累：“我们谈些别的吧，你只是因为邀请我而来吗？”

　　“正是如此。”及时被引到沙发前，青年也没有坐下，不过正好他们的视线几乎能平齐了。“这是威尔伯爵给予的使命，在下希望能够完成。”

　　“若是传达，你已经做的足够了。为什么还要等我答应呢？”

　　“这是工作，在下希望能够完成。”

　　这时候再叹气显然不够礼貌，李斯特的身体向前倾斜了一些，双手搭在膝盖上，“和我说话很有压力吧。”

　　“不，”青年走近了一步，双手依然没有松开信封，这时候李斯特看清楚使者似乎比他想的可能还要年轻一些，像是刚迈出少年时代跨入成年的样子。“您比自己所想要温柔，在下也不知道您为何在拘谨。”

　　如果不被说他还没有感觉到，他原来如此明显地在紧张，以至于后背挺直到僵硬，胸口的扣子也紧绷到歪向两侧。“哈，我这么高大，挺可怕的不是吗？”

　　“嗯——”使者偏着头，似乎是在观察，“您如果是因为外貌感到不自在的话，要在下说，也如您一样。相貌就算和常人不同，也会被主人信赖，您能端坐在这等地位上，应该更加自信一些。何况……”青年轻轻微笑着望向一旁的花瓶，“您会放着这么好的花瓶不用，反而在周遭摆上了马齿苋。”

　　李斯特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他从花园挖来的马齿苋正盛开着，油嫩得耀眼的针型叶片托起不足指尖大小的紫色花朵。

　　“你叫什么名字？”

　　“达古，达古·克劳，麦克克劳恩先生。”

　　“把请柬给我吧，我会考虑的。”他伸手接过请柬，打开的时候瞥见达古发黑的嘴角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