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予天之城的你》千路氯

4、宴会

　　李斯特从侍者的托盘中接过红酒杯，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杯角，仿佛他硕大的手掌可以轻易捏碎杯子。他用左手托住杯底，心不在焉地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一边四下寻找着。

　　“啊李斯特先生！真是好久不见！”在他注意到那个火红的身影的时候，威尔伯爵就已经张开双臂向他大步走来，他也只好向前走了一步迎上前去，将酒杯换到右手。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伯爵一笑露出了十二颗牙齿，其中有一颗虎牙还金光闪闪的，凸起的部分刻着威尔伯爵的名字。李斯特找好时机，在伯爵的双臂收紧的时候一把拉住伯爵的右手，然后顺势握了握手。

　　威尔伯爵的身材算是较为出头的了，虽然比李斯特还要矮上一头，年近200岁伯爵青年时期参加过几次天族与恶魔之间的小型战役，即使没立下太多战功，也因留着一点儿皇室的血统，拿到了几枚勋章才光荣退役。退役后得益于他侯爵的父亲和哥哥，利用上层的关系网做起了不大的生意，和早已安排好的大小姐结婚，又生下了一双儿女，可谓是功成名就之人。可是就是这样的伯爵，最近却有传闻说他不断拉拢奇怪的年轻人，他甚至开始频繁出入皇宫，向王子寻求去人间讨伐恶魔和巫女的指令。就算威尔伯爵对质疑全盘否定，表明自己只是想要提携年轻人，顺便照顾生意，阴谋论之说还是在一部分人中像墨水一样氤氲开，不论信与不信，都难免不与他划开一步界限。

　　所谓奇怪的年轻人，李斯特就是其中之一。

　　鲜为人知的麦克克劳恩家族大约是在李斯特曾祖父的时期搬来天界的，单就记录而言，没有任何指向说明他们来自于何方，为何而来。连同丰厚的家财和家庭成员一并带来的，只有这副相貌和健壮的身躯，不论他问谁都无法回答关于家族历史的问题。之后这数千年来，麦克克劳恩家一直坚守着靠近山区的一片土地和极简的庄园，在李斯特祖父这代还会隔三差五出门谈谈生意，他和父亲就不太喜欢离开巢穴了。但可以得知的是，这个自我封闭的家庭大约和皇室有着匪浅的关系，作为天界遍地可见的渺小的伯爵，他甚至有权利在没有确切邀请的时候进出皇宫，由此可见老一代的关系是多复杂微妙。

　　话说回来，威尔伯爵并没有执意要继续进行拥抱的动作，而是尽力伸着手搭在李斯特的后背上，如果是普通的体型，这个动作应该能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那么接下来是要讨论古代文学还是音乐呢？李斯特注意到，从伯爵开始和他交谈开始，周围的视线渐渐聚集到这边来。这也是难以避免的，宴会的主人对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表现出如此亲切的态度，何况年轻人还拥有惊人的身材，这对那些成天抱团取暖的贵族们而言应是稀奇又可贵的机会。他面露略带尴尬的微笑，保持着低头的动作挺直了后背，稍稍脱离了伯爵推动的手，得以主动向前半推半就地带着伯爵走向了窗台的位置。

　　算了，之后再向【他】道谢吧。

　　“真是好久不见，不知道李斯特先生这段时间又欣赏了什么作品？”在他走神的时候，伯爵边走边问到，这样突兀的问话让李斯特有点儿发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才好。

　　“阁下，我们不过才一个月不见，在下能有何建树呢？”

　　“对我就不用这么恭敬了！”伯爵靠在窗台上，优雅地摇晃着半杯葡萄酒，“有云‘士别三日’，我们都一个月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谦虚呢哈哈哈。”

　　似乎现在流行在说话前笑几声来表示亲切的做法，虽然李斯特觉得很浪费时间，不过出于礼仪他还是跟着低声笑了两下，连手里红酒的水面都未起涟漪：“我肯定没您见多识广。还是一样，我连工作都忙不过来，难得抽出时间来参见您的宴席。”

　　“以后会习惯的，然后你会明白社交、工作和娱乐永远分不开！来！干杯！”伯爵举起酒杯，李斯特也放低酒杯，让自己的杯沿碰了一下伯爵的杯身，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这个月莱斯乐团来这里巡演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们居然演奏了那个名作的乐曲！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去看，可是我相信你是知道的。”伯爵的嘴唇只是碰了碰红酒，就接着说道。

　　大概是说《河畔夫人》那个歌剧的插曲吧，伯爵之前就说过自己很喜欢那个作品，李斯特想着，他虽然没看过舞台的版本，但是原作的剧本和几首名曲都有所耳闻：“确实是，毕竟是那个作品诞生300周年，乐队和剧团都难免想借机宣传。”

　　“你说的没错，不过莱斯乐队的版本是我觉得最棒的，特别是中间那段黑管独奏，每个音都清晰流畅，就像……”伯爵低头看着自己的红酒，似乎配上酒精能让他更好地回忆出那旋律一样，“就像成串的珍珠项链从手中滑落那样，映照着剧中夫人目送作为人类的恋人乘船远去的那段，听到音乐我仿佛觉得夫人那副沉浸于失恋的身影跃然眼前……太令人动情了！你也应当去听听！”

　　“等我、等我忙完，会去听的。”

　　“在现场欣赏和用探照镜完全不同！就算是一整个房间的镜子也不能还原出那样沉浸在音乐中的感受！”伯爵发出浑厚激昂的声音，他怀疑可能半个宴会厅的人都听到了。

　　“您真的很喜欢《湖畔夫人》。”

　　“是的，你也应当去了解那是个怎样的作品，若是你还能明白300年前的历史背景，你一定会更喜欢的。啊啊~那是多么伟大又美妙的感情啊！”

　　原来伯爵真的只是找自己聊天的。若是说到300年前，李斯特的父亲都还没出生，去理解出生前多年的事情是多么的晦涩啊。

　　伯爵装作没察觉到两人间凝滞的空气，自顾自说下去：“演出的事宜，还是达古安排的，不如趁着乐团离开前，我让他也给你安排一个包间吧，你们这群喜欢艺术的年轻人凑在一起，会有很多话题吧？”

　　达古？李斯特听到了他从踏进会场就一直在思索的名字，反射一般地接下去：“达古安排的？好啊。”

　　他从酒面的倒影中抬起头，看见伯爵正喝着酒，酒杯遮住了伯爵半张脸，但露出的眼睛中并没有询问他的神色，像是确定他一定会答应一样：“嗯，你已经见过他了吧，那之后就让……”

　　大约只能够到李斯特膝盖的女孩子撞到他腿上，虽然并不严重，但是幼女抬起头的时候，把端着红丝绒蛋糕的盘子和怀里的洋娃娃失手落在地摊上，她自己也像是个布娃娃一样松散地向后倒去，粉色的洋娃娃和粉色的蛋糕滚在一起，在她覆盖着重重纺纱的粉色礼裙上画出一朵浅粉色的奶油花。

　　“没事吧？”少女呆呆地望着李斯特的脸，在几秒种后突然小声啜泣了起来。

　　“弄哭女士可不好哦。”连威尔伯爵也这么调笑道。大概也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宴会照常熙熙攘攘地进行着，伴随着少女的哭声刺进李斯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