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酒肆跟一个炮哥看对眼了Ⅱ》吹取蓬山去

40、第 40 章

　　大光明寺首战告捷，明教长老奔逃西域，朝廷暂时勒令天策府收兵，但所谓墙倒众人推，心中各有小九九的江湖人士怎能放过这等时机，一时间也竞相往西而去。是以玉门关向西一路上，即便是不起眼的乡间茶摊上也热闹非凡，混杂着各路人马，有活人，当然也有死人。
　　那是个小兵。
　　背面朝上的趴倒在黄沙里，似乎死透了，肩臂上的血都已变成不详的暗红色。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死在大漠里，尸体也被抛弃了，半截身子已经被风沙埋住了，兴许再过两天，就要被黄沙吞吃干净。
　　厌秋将他的身子翻过来，试图找到什么身份信息，那本应僵硬了的尸体却突然一动，然而还没等他动作，厌秋的袖中丝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
　　厌秋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面无表情道，“想活就别动。”
　　细韧的银丝在月色下几近透明，将对方的脖颈勒出几道横肉，那人却仍十分镇静，粉色的眼皮抖了一抖，将黏在上面的沙粒都振开来，这才睁开眼睛，两人对视了一瞬，那一双湛蓝的瞳孔牢牢盯着厌秋，声音有些古怪，“敌人。”
　　那说的应该是西域话，厌秋听不懂，但无碍他听出这话里的杀气。
　　但厌秋望着这双眼，竟有一瞬的失神，那一瞬其实极短，但对刺客而言却已分出胜负。厌秋只察觉到袖中丝忽的一轻，那是明教的独门功夫“暗沉弥散”。
　　“别分心。”唐秋瑾猛地抽出鞘刀，做了个回护的姿势警告道。
　　厌秋猛的闭了闭眼，起身将袖中丝收了起来。
　　月色逐渐铺满了每一寸沙丘，漠上常有狂风肆虐，晚间尤其如此，一不小心便会被卷入沙尘暴，更何况脚底下还有随时会出现的流沙。加之连日的赶路，如今已接近明教地界，两人只到绿洲十里外便停了下来。
　　“现下应当有放哨的，不能再往前了。”厌秋眯起眼睛远眺远处凝成光点的圣墓山，“找个地方先歇歇。”
　　“嗯。”唐秋瑾掸了掸刃上鲜血，还刀入鞘，她看着厌秋，声音十分平静，“你如果这样心软，就不该来。”
　　厌秋收回放远的目光，抿紧了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唐秋瑾以拇指将刀柄一扣，长刀回落发出咔嗒一声，鲜血沿着刀柄缓缓滑下，顺着刀鞘缝隙淌落在黄沙上。 厌秋望着那血迹，他觉得齿冷，又有一股无由的迷茫，“阿姐……”
　　“秋儿，”唐秋瑾凑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厌秋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冷，唐秋瑾的手指在对方的眼角停留了一会儿，以指腹轻轻擦了擦。厌秋这几月以来又更清瘦了不少，身量清减，连带着脸庞轮廓也更锐利了一些，唯有那双黑褐色的眼睛，似乎还一如旧时模样。
　　唐秋瑾望着弟弟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的目光十分温柔，声音也低柔而轻缓，“等结束之后，你从暗堂退役吧。”
　　厌秋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错愕。
　　唐秋瑾继续道，“让陆黎带你到处去玩玩，也正好，你成年了，也该到处走走。”
　　“不。”厌秋垂下眼睛。
　　唐秋瑾缩回手，她诚恳却也无情评价道，“你不是个好刺客。” 厌秋抬头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夜便更静了。
　　唐秋瑾的脸上露出点疲倦，她摸摸厌秋的头发继续道，“但是如果可以，姐姐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是。”
　　“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么？”唐秋瑾问他，“我知道杀人对你不难，但将来，马上，我们面对的不是别人，他们可能是你爱人的亲人、朋友、师兄弟，你可以吗？”
　　“你刚才犹豫了。”
　　“我知道你会动手。”月色透过树影筛下来，在唐秋瑾的脸颊上落下半道光晕，明与暗交错，是与非对立，世上大多的事也皆是如此，没有中间地带，“但你还是犹豫了，你会犹豫，对方却不会。”
　　“阿姐。”厌秋轻声道，他的眉未动，眼未弯，却在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求，“为什么我们非来不可？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告诉我先前究竟发生过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唐秋瑾只是摇摇头，正待动作，一墙之隔的绿洲那边突然传来诡异的响动，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爬石山。唐秋瑾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伸手握住长刀刀柄，示意厌秋离开背后的石墙，后者立刻照做，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贴着高耸的石山极轻极慢的移动，直到一道声音忽的响起。
　　“喂——” 曹小扇从石山上跳下来，将嘴里的草屑呸了出来，“何方大侠呀？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
　　“......”厌秋惊讶的抬起头，“曹将军？”
　　“哟，”曹小扇揉揉眼睛，哈哈了几声，见两人没有回应，便又左顾右盼的打量了一番，“好巧啊，你们.....也来钓鱼啊？”
　　唐秋瑾不明所以的点头。
　　“那...进来玩儿？”曹小扇挠挠脸颊。
　　厌秋此刻已经不想再思考什么，只是疲惫的捏住了鼻根。
　　两人收起武器，顺着藤蔓翻上石山，越过石头往下，便进入到遥远绿洲里，此刻篝火已被重新点燃，围在湖畔的一行人听到动静，皆抬头望来。
　　火光将众人的脸照得十分清晰。
　　“......”厌秋看了看张着嘴巴的李垂光，又看看他手里的烤鱼。
　　“瑾儿！”李垂光热情道，“好巧哈，来吃鱼？”
　　唐秋瑾：“......”
　　厌秋顺着火光望去，果不其然，整个湖畔边，不知品种的果树下，帐篷边上，黑压压的全是人，虽都穿的便服，但那扎营的方式，一瞧就是军营中人。
　　唐秋瑾接过垂光递过来的烤鱼，“朝廷不是说不介入了吗？”
　　“嘴上说说嘛。”曹小扇困得直打哈欠，撇撇嘴道，“那谁没死，上头怎么可能安得下心？要不是有命令，谁想来这鬼地方喝沙子。”
　　厌秋奇道，“这么多人，怎么混进来的？”
　　“嚯，来的人太多，这些个边缘地带早撤完了，守卫也基本退回圣墓山。”垂光接着道，“多亏了老楚的地图，不然差点被流沙坑了。不过再往前地图就断了，我们毕竟目标大，不像单打独斗的江湖人这么方便，怎么摸上山还得侦查，就在这儿扎了营。”
　　“话说你们俩怎么来了？”李垂光将困得直点头的曹小将军抱在肩口，拍着她的背哄了哄，又压低声音道，“你们俩也跟明教有仇啊？诶不对啊，你家那个啥，不是明教的吗？”
　　他刚说完，便察觉出这话问的不妥，于是又立刻抢白道，“明天再说吧，小扇困了，你们也休息吧。留了一组高手守夜，安心睡吧。”
　　朝士兵们匀出了睡囊，仰面躺下时，绿洲头顶上的星空显得格外辽远，天空是近乎墨色一样的蓝，今夜没有星星，但月色融融。
　　“阿姐。”厌秋轻声唤道。
　　“嗯。”唐秋瑾应道，“冷吗？”
　　“不冷。”厌秋望着那轮圆月，喃喃的问，“阿姐，我成年了。我想知道。”
　　他没有把话说全，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未尽的话。唐秋瑾将他的手牵着，对方的手掌比她大一些，手指修长而匀称，食中指的指关节上还有细小的伤痕，应当是平日练习机关术造成的。 这是一双男人的手了。
　　但无论她如何当他是小孩子，厌秋也已经长大了。
　　他的肩已比自己高出许多，头发长到了腰后，佩的鞘刀也换了一把更合手的。
　　唐秋瑾忽的就察觉到一股紧张的、揪心的急迫感，仿佛在这一刻，她已经清楚的明白，她自从出生起，就背负着这注定的宿命，哪怕要为此付出性命。而那些隐秘的、不忍提起的往事，她不能也不会告诉厌秋。
　　“好。”唐秋瑾翻身坐起来，她紧紧握着唐门的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要记得，阿娘根本不是自尽的。”
　　厌秋的眼睛微微的瞪大了。
　　“她是被人杀死的。”
　　“......他是谁。”厌秋问的十分艰难。
　　唐秋瑾一字一顿，牢牢的盯着厌秋的眼睛，仿佛要在唇齿里啖尽那人的血肉，“库尔索克。” “他是西域的四大刀王——”
　　“我师承妙火旗下，不过有些路子是库尔索克教给我的——”
　　“我师姐倒是常同他搅合在一起——”
　　厌秋望着唐秋瑾张合的嘴唇，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库尔索克？” 唐秋瑾也是一愣，“你知道他？”
　　厌秋的唇张了又张，最终只是嗯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能茫然失措的望着姐姐。
　　唐秋瑾却不知内情，只以为他听过四大刀王的名气，只是话已经说到了这儿，后来的事要如何遮掩，却让唐秋瑾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好在厌秋此刻已经全然懵了，并未察觉到对方的不安。
　　正在两人僵持时，绿洲的篝火熄灭了。
　　在只有虫鸣的沉默中，唐秋瑾低声道，“睡吧。”
　　她奔波两日，方才又动了武，声音里已有疲态，厌秋也不再继续那个话头，他借着月色的光，拧开水囊递过去，“喝一点。”
　　唐秋瑾却忽的悲从中来，也不知是对亡母的思念，抑或是对亲属的眷恋，她将哽咽忍在喉咙里，闭上眼翻了个身，“不喝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