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东京（城门）》海尘山下

3、第三章

　　“这顿饭老师请你的。”咖啡厅的灯光稍微昏暗了点，不过还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沿路的车灯还能勉强让我不定时地看清她的表情。“快吃吧。”
　　一碗番茄花蛤意面从端上来冒着热气到现在软巴巴地瘫在盘底，逆反的仍然在闹着脾气，下巴枕在胳膊上，眼神倔强地就是不往餐盘的方向瞟。
　　又一盏车灯照来，看清了小人儿红着的眼角边儿还含着泪。
　　“我不吃。”还犟。
　　“未知。今晚的事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
　　“是的，我会和你爸爸谈的，他的确是对你要求太苛刻……”
　　“不，他说的没有错。”眼泪几度打转，终于没有落下来。
　　“我是太差劲了。”
　　“不要这么想，未知，而且，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是把本职的学习课业忙好，锻炼手术技能的事情，以后等你考上一个好大学，咱们可以再……”
　　“等忙好学习，我这双手早废了。”
　　“怎么会呢，在你喜欢的医学领域，你已经比同龄的孩子会太多东西了，要给自己自信啊。”
　　“……”沉默，还是沉默。
　　气氛在每逢她开口时都会变得丧气无比，但话头抛到了我这里，使劲浑身解数也想挽回。
　　低头看了看表，晚上九点四十。
　　想想刚刚的那些事情，那些……几乎不应该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经历，我很同情她。
　　尽管对于一个外科医来说，手术中一切的努力，都应向着完美而去。但对于未知，我对她父亲的做法虽然理解，不满也是少不了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一小时前。
　　八点三十，晚自习铃一响，稍微交待了一下班级事务就直奔校门。拦了出租报了地址。晚上车不多，二十分钟后，一栋私人诊所出现在车窗外。
　　交钱下车，慢慢走上诊所前不长的台阶。
　　走上一半，白色外墙的建筑在夜色中就露出了它完整的轮廓。
　　不很大，但玻璃门禁闭着。
　　门上亮着红灯的“未宽诊所”告诉我并没有找错地方。
　　是已经下班了吗……还是来晚了一点。
　　有点遗憾，本来还想找那孩子谈谈话的，真是不巧。于是我转身就要走。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声忽然从四下的黑暗里传出，我心一拎，下意识往台阶右边的方向找过去。
　　找到了!
　　远远看，有两个人站在旁边的空地上。仔细辨认了一下，是了，未知就在那里，站在她面前的大概就是她父亲了。
　　“给我好好反省，今天你很让我失望!”
　　“对不起……”
　　她低低地道歉，“我不该擅自给病人动手术。”
　　“还有呢!”
　　“晶叔，还有白鸟阿姨上来拉我的时候我没有听话。”
　　“接着说!”
　　“没了。”
　　“没了？!”
　　“是。”
　　“啪——”又是一个耳光。我向后退了一步，心又是一下猛地悬起。
　　“你怎么不说，在手术中途你忽然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手抖到丢下手术刀就跑!啊？这会哑巴了？”
　　“不是……那是因为，我没想到……体内情况会恶化成那样。”
　　“所以你自己跑了什么都不管了，对吧。”
　　“……”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晚到一步会发生什么事。”
　　“……。”
　　“病人会死掉。”
　　“……对不起，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不过还好，这次我帮你把摊子收拾了，幸好，没出什么事。”那男人叹了口气。
　　“另外，你以后不准再进手术室。”
　　“爸!”之前的责斥没让她开口说什么，但这“禁令”一出，她立马就带了哭腔。
　　“还有，平时帮忙也不必了，给我好好上课，诊所不缺你一个。”
　　“爸，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绝对不会……”哽咽的哭腔。
　　“当医生没有下次。”
　　“对你只是一次失误，但对病人来说，一生就毁了。”
　　“没有万全把握，没考虑到所有可能情况的医生没资格进行手术。”
　　“而且，你连执照都没有吧。”
　　毫不留情的。男人说完了话，并不在意未知怎样扯着他的袖子，只狠狠地甩掉，然后转身走开。走进另一边夜色，不知道去了哪里。
　　诊所的门仍然紧闭着，空地的夜风在秋天的晚上把人刮了个透。
　　未知还站在那里。

　　我慢慢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孩子的警惕心居然很强，她很快抬起头盯了住我的眼睛。
　　“城老师……”
　　沙哑的嗓子几乎说不出话。但她认出了我。
　　眼神，在夜里看得很不真切。不过在那一瞬间，在她看向我的视线里，心伤与疲累都无法因夜色掩藏。
　　“还没吃晚饭吧。跟我走。”这眼神让我有些心疼。下意识就开口说道。
　　“我不去。我就站在这……”
　　“爸还没原谅我呢……”
　　她说着说着，我忽然感到手背一热，小孩儿一直忍住的眼泪，现在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傻。”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
　　硬是拉着扯着，把她从那地方拉走，走下台阶，向周围亮着灯的地方走，进了一家看着还不错的咖啡厅。

　　从短暂的回想中跳出，未知仍然保持着是金的沉默。
　　花蛤意面彻底凉了，神仙也救不了它。
　　“明天来上学吧。”还是我来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再这么请假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之前你不是说过以后想考医学院的，对吗。”
　　还是眉头紧锁的愁闷脸。她好像没有在听我说话似的。
　　“还在想刚刚你爸爸的话？”
　　“……”
　　“哎，我刚刚也说了，一定会替你和你爸爸沟通的，这个你放心。”
　　“赶快吃饭吧，我叫服务员来再热一……”从她面前端起盘子，我伸手要按服务铃。她却忽然开了口，打断了我本要说完的话。
　　“你干嘛这么多事。”
　　“说的信誓旦旦的真可笑，你是我谁啊。”
　　“我吃没吃饭，请不请假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师批了假条走人就好了。”
　　一连几个反问，不屑一顾的口气。
　　这让我不免有点上火，但又没什么话语能立刻反驳。
　　“你说得对，我的确没义务管你这么多。”
　　“我可以看着我的学生放任自流，消极怠惰，空度高中三年，这些都跟我没任何关系，不影响我工资也不扣我奖金。”
　　“不过现实生活里不是所有事都和职责，和money挂钩，社会再这么发展都会有人情冷暖，都会有所谓义务之外的善良。”
　　“我现在走可以，你自己吃完自己结账，回见。”
　　说着，蓦然离席。抬腿我就要撤。

　　“哇，番茄花蛤很好吃诶，城老师真会点!”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大呼。
　　回头，小孩子端着已经冷掉的盘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喂，吃冷的啊你。叫人热一下吧。”
　　还是跑回去了，不行，咋吃冷东西呢。
　　“没事啦没事啦。冷盘更好吃。mia，mia，mia。”还夸张地学上咂嘴了。
　　“你啊。”
　　无奈地摇了摇头，微笑，也在我并不留意间浮现在我的脸上。

　　终于等她吃完，可以撤了。
　　我准备送她回诊所。
　　她却闹着大叫，说不肯回不肯回，不想见爸爸。
　　“那你要住哪啊。”我苦笑道。
　　“住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