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萍归处》屈不平

3、重逢

　　那天，金哥哥不让我回客栈。他让我住他家里去。我说我住你家里去干什么。他说客栈哪里比得上家里，有他在，总能照顾我。我看着他，笑了笑说：“好吧。”
　　那天晚上，金哥哥在房间里亲自为我铺床。他用的是家里最好的被褥和棉絮。那时，我都快忘了我曾经是一个公主，而他是一个将军。如今的天下，早不是当年的天下。复国和报仇在庞大的势力面前说起来像一个心酸的笑话。我和他都是大树面前的蚍蜉。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的说：“金哥哥，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他的身形一僵，淡淡的说：“没什么好不好。只是每天很担心公主。”我说：“大梁亡了，又有什么公主呢？金哥哥，你以后就叫我念儿吧，像父亲和母亲那样叫我。”
　　流浪数年，如今才见到亲人。我想我总需要一个家。
　　金哥哥仍供职于当下的朝廷。他对于这件事很愧疚。我很理解他。金哥哥是一个能人，又是前朝的旧臣。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想必是既不想杀他又不肯放虎归山。江湖是一潭深水，搅动起来，自有一番惊天动地的景象。杀他锐气，灭他威风。一匹驯服的烈马自可载着主人驰骋天下。
　　我在这住着，整日无事。金哥哥晚间回来，照例前来看我。我从前是公主，后来是杀手，前前后后都不曾做过款待照顾他人的琐事。他很累，同僚和帝王的折磨劳累他的身体与精神。
　　金府的杂役不知我的身份，以为我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没有名分的金夫人。我问一个老妇人，怎样让金哥哥轻松一点。老妇人笑着说：“爷们儿在外劳动，回家来自不想再为家事伤神。”
　　于是，当天晚上，我就在门外等着金哥哥。夜里，月亮出来了。月光把金哥哥的影子拉得很长，浅浅的黑影没力气似的往前走着。我掌着一盏灯笼，走前去接他。他远远的看见我惊得站住了脚，愣神之后立刻跑过来，问：“公……念儿，你怎么出来了？”我笑笑说：“接你啊！”他听了之后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我说：“我跟你说说我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吧。免得你当差的时候担心家里。”
　　金哥哥有时候会问起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告诉他我曾去过北方蛮子侵占的北方故土，曾跟着大雁一路往南找过冬的地方。我说：“我在外这么些年，才明白家园的可贵。在外面，我总是孤零零好可怜。”
　　金哥哥说：“从今以后，念儿你就当这里是你的家。以后，你不必再在外奔波。”
　　金哥哥的面庞有一种从前没有的平静。从前，大梁还在的时候，我所见的每个人都像是紧绷的一条线。有时候我想，大梁亡了对于我们来说也许也是一种解脱。尘埃落定，万事归于平静，我们不必再为未来出路焦虑和担忧。
　　“金哥哥，你有没有意中人？这个家里总要一个女主人。”
　　从此以后，我们烦扰的不过是柴米油盐和婚丧嫁娶，家国天下和君王帝国都是距我们遥远的事。
　　我常躲在城门不远处的树上看金哥哥当差。金哥哥身份特殊，我不得不避一点嫌，免得惹人注目，遭人猜疑。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有些人是避不开的。
　　比如萧朔。
　　再见萧朔是在城门口。抬轿子的人从树下路过，风一吹，布帘被卷起一角。我在树上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时隔多年，我几乎认不出他来。虽只匆匆一瞥，我仍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从前没有的冷傲。
　　回到家去，我跟金哥哥说起他。金哥哥诧异的说问我：“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于是，我向他坦白我每日偷偷跟去看他的行径。金哥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说：“你啊……念儿……”。好一会儿后，他说：“念儿，你好好在家吧。外面那么热，我不舍得你这样累。”我一时笑了，觉得金哥哥好可爱。
　　隔天，我又偷偷跟去，打算夜里再跟金哥哥说说今日我看见的趣事。却不想，在一条巷中被人拦了去路。
　　自从与金哥哥相遇我便再没用过刀剑。我侧身，用一种预备逃跑的姿势面对前面的人。
　　“萧朔，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着我，说：“你不必防备我。我只是来看看你。”
　　我说：“没什么可看。你现在的身份只会给我带来麻烦。请回吧。”
　　他似乎一愣，神色有些变化，但很快又恢复成原来平静的样子。他说：“多年未见，我想同你说说话，这也不可以吗？”
　　我说：“我对你没话说。”他说：“同门师兄妹也没话说吗？”我冷笑，“要说也可以，那就拿刀剑来说话。萧朔，我已放下恩怨。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说完，我转身就走。
　　金哥哥回来后听人说我脸色不善，赶紧来看我。我看他焦急的模样就将此事告于他。他脸色沉下来，静了半响，说：“念儿，我们得离开这里。”我奇怪的说：“怎么你这样怕他？”金哥哥被我的口气吓了一跳，说：“念儿，如今萧朔在朝中大权在握，皇帝与他早生龌龊。我看萧朔还会有动作。若被有心人看见了你，只怕……”
　　我冷冷的说：“他萧朔又是谁？皇帝又-么样！普天之下，有谁抓得住我，我好不容易遇见你，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凭什么让我走！”金哥哥伸手握住我的肩膀，说：“念儿，不是你走，是我们一起走。”
　　“你走得掉吗？”我问他。
　　我知道这位皇帝不是个善茬，他设有暗士监视朝中廷臣，只怕暗士眼中盯着的也有金哥哥这一位。
　　“总有办法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