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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可说 ...

  •   自金陵那次的花魁游行之后,我又一路赶车回到了华山。所幸的是,偷偷溜出去的事情被师兄师姐压下来了,不幸的是,他们再也不相信我对蔡居诚没有半点想法。
      用他们的话说,我们华山拐走了箫掌门的未婚妻,心思阴暗如蔡居诚肯定打算如法炮制。先骗我的身心,再欺骗我把华山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弄回武当,以此邀功掩盖自己曾经的过错,好重登武当掌门继承人的位子。我琢磨了一下发现这个想法可行性意外的高,不由得非常佩服师兄师姐们的脑洞。但是我有一点疑问,为什么是蔡居诚骗我而不是我骗他呢?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围着我的师兄师姐一时间面面相觑,沉默半响后异口同声的表示实在是妙啊。
      在这之后,师兄师姐不仅不再阻止我和蔡居诚的交往,反而有空就给塞一点艳情话本让我学习学习,争取早日把蔡居诚睡得服服帖帖,出一出整日被武当追着讨债的恶气。这种行为当真是骇人至极,我好几天睡觉都梦到蔡居诚对我冷笑穷鬼也敢肖想他,非常冷酷无情当面把话本撕成碎片。
      最恐怖的一次,我梦见蔡居诚揪着来嫖他的我,不由分说要把我交给梁妈妈并诬陷我夺了他的清白非要我娶他。惊醒后我睁着眼睛看了半夜的房梁,整整一天只要有人在我身边说出“蔡”的谐音我就觉得胃痛。
      一个月禁闭快结束的最后几天,我和往常一样在华师姐那里领了课业,还没走几步,平日很照顾我的师姐突然从天而降,拉着我的手拽着我往山下跑。我疑惑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如果武当弟子来讨债我们完全可以厚着脸皮不还,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师姐面色凝重,说我一定要镇定的面对她接下来的话。我点了点,表示自己一定会很冷静。
      “武当的朴道生点名要找你,我猜他可能要给蔡居诚提亲。”
      抱歉师姐,我好像没办法冷静了。
      我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我估计自己的脸色一定和雪地一个色,师姐担忧的摸了摸我的脸,喊着我名字,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满脑子都回荡那句“给蔡居诚提亲”,吓得眼泪都快憋出来了。我拼命思考着对策,想着如果现在叛出华山加入万圣阁还来不来及,我相信方思明肯定会收留我的。
      飞雪卷着细细的冰粒,碎琼乱玉般在空中舞动着。华山的雪天连阳光都是冰凉的,透过错落浮云,倾泻下一片皎银清辉,宛如月光下惊鸿照影来。天地茫茫,山岚浮动,华山弟子蓝白色的服饰如一缕轻烟般被吹得四散飘摇,轻功几点腾起流光飞雪,凌冽寒风匆匆盖过,便是踏雪无痕。
      我到山脚下的时候,朴道生已经被守门的弟子团团围住。
      为首的师兄拔剑摆出了攻击的架势,正冷着脸说华山弟子绝不会入赘武当,除非他们把蔡居诚嫁到华山来,还要加上华山的所有欠条作为聘礼才行。
      我乍一听,发现自己竟然快被师门卖出去还债了,不由有点受伤。
      朴道生站在人群当中巍然不动,脸色却有点发青,处于一种很想开剑匣打人但是有事相求只能忍着不打人的扭曲状态。
      我冲过守门弟子围出的人墙,颇为心疼地掏出怀里藏了半天的两串糖葫芦塞到朴道生手上,异常诚恳拱手行礼道:“无心戏言,望前辈千万不要放在心里,晚辈代师兄向您赔罪。”
      朴道生看着我塞到他手中的糖葫芦,薄薄糖衣在冷淡日光下泛出晶莹剔透的绯红色艳影,他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微妙的变了,变得柔软而爱怜,我知道他想起了蔡居诚。果不其然,朴道生叹了口气,说想要和我小叙。
      “不是给蔡居诚提亲?”
      朴道生露出很想用糖葫芦抽我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说道:“不是。”
      “真不是?”
      “真不是。”
      我顿时松了口气,拉着朴道生到华山底的酒馆,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人拿着一个糖葫芦开啃。可能是我和朴道生的服饰太过于显眼,以至于整个酒馆的人都盯着我们看,满脸兴奋的希望我们快点打起来。
      朴道生没有打算和我打架,他从袖子里取出几封书信,放到我面前。我咬着糖葫芦惊恐地盯着书信上熟悉的字迹,恨不得把上面的“蔡居诚亲启”盯出个洞来,我颤抖地伸出手,慢慢打开了这几封信。
      我抄的《诗经·击鼓》,柳永的《蝶恋花》,元好问的《雁邱词》等等一系列直白深切的情诗入目而来。我张了张嘴,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啪的一声落在桌上。我想起几天前云师兄和我说他有了心上人求我给他抄几首情诗,单纯的我以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华山第一单身汉,努力拿出自己最好的字迹抄了这些情诗。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套路了我,甚至还寄给了蔡居诚。
      我低下头慢吞吞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觉得耳朵都在发烫。朴道生问这些信是不是我写的,我悲伤的嗯了一声,他又说这几封信寄错到他这里,我在心里想没寄错八成是是云师兄故意的,最后他顿了顿,说想知道我和蔡居诚是如何相识的,我又是怎么看他的。
      “蔡居诚是掌门从后山捡来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算是他半个父亲,如今被他逐出武当。”朴道生抬头看向窗外翻飞的雪花,微微放低了声线,似是无奈又仿佛眷恋地叹息道,“这个孩子的性格偏激,心中无道,我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晚辈觉得他活的还行。”我放下了手,好心的提醒道,“他虽然经常生气,但自我调节的能力还不错,偶尔还念念经安慰安慰自己。”
      上元节的时候,蔡居诚因为投壶又欠下很多债务,整个晚上都气得睡不着,只能念经平复怒气。他念的是道家的《清静经》,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咒骂和冷哼。好好的经文被他念得怨气冲天,我差点以为门神成精,一个在我耳边哼哼哼,一个在我耳边哈哈哈。我听得抓耳挠腮,心想着蔡居诚为什么没在武当做早课的时候被弄死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恰逢孤云出岫,浸在月光中的中庭宛如澄澈的湖水,流转着亮银色的皓影。
      “降本流末,而生万物……等我逃出这个鬼地方,就把她们都杀光……”
      销金窟的风月场,糜烂的温柔乡,越是深夜越是喧嚣的点香阁。蔡居诚让人恨不得捂住耳朵求他闭嘴的念经声穿过碧纱窗,漫过琉璃色的长廊,被晚风卷起,轻盈的飘荡在点香阁的上空。明明他的声音不大,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却一点没有被寻欢作乐的声音盖住。
      不知不觉间,耳畔的男声渐渐放缓,怨恨,愤怒等等一切的情绪慢慢被剥离出来。
      忽然间一种清净出尘的宁静扑面而来,澄空的星河仿佛都因此微微发亮。
      我闭上了眼,栖息在树影中的夜莺啼声婉转,草丛中的虫鸣细碎,枝叶拂动簌簌,与蔡居诚的念经声混合在一起,汇成一股安静而美丽的夜的声音。
      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
      低沉的声音仿佛又从梦境中穿越时空到达如今,祥和舒缓的情绪再次于脑海浮现。我还没来得及感叹,朴道生就表情诡异的问我还和蔡居诚睡在一个屋檐下过?
      我说没有没有,我那个时候趴在屋顶偷窥呢。
      “你还偷窥居诚?”朴道生的脸色更加诡异了。
      “我没钱啊。”我理直气壮的回答道,“没钱可不就得偷窥吗。”
      朴道生噎了一下,闭着眼深深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之后,他心平气和地请求我把自己和蔡居诚的相识经历告诉他。
      我重新拿起了没吃完的糖葫芦,撑着下巴对朴道生微微一笑,委婉的说道:“前辈您看,我们华山生活困顿,弟子整日都在冰天雪地里发抖——”
      半响后,我满足的收起朴道生给的一百两银子,开始给他讲我和蔡居诚的初遇。

      我原本就不是很在乎风花雪月的事情,微妙的被方莹伤过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再去点香阁,更别提那里的饭菜贵的我根本吃不起。香帅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很是自责,提议说有空可以再带我去点香阁转转。我摇了摇说不想去,香帅却满含深意地对我眨了眨眼,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玩一把武当的弟子。我愣了几秒,随即疯狂点头示意自己非常有兴趣玩死对头的弟子。
      彼时正值深春,点香阁的牡丹花开得繁丽美艳,似一簇簇鲜艳的火焰般拥着点香阁的迷离夜色,煌煌灼燃。十丈红尘的柔媚娇艳,混入了午夜华筵奢华靡醉的浓郁香气,带着点蛊惑人心的香艳意味。恰似一匹细腻温热的绸缎随着身体倾泻滑落,所过之处摄魂销骨,春心莹动。
      踏入此间的人,都不可抗拒的变得慵懒轻慢。
      就在这妙笔难绘妍丽的春光中,我和香帅刚刚被姑娘迎进门,一个身材圆润的胖子就当面砸来。
      点香阁的迎接方式过于有新意,已经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程度。
      我下意识的闪身躲过,鼻尖却嗅到了蕴着淡淡降真香气息的风。穿着金黑相间武当服的青年怒气冲冲的跑过来又补了几脚,一边踹一边骂死肥猪,一口一个放屁快点滚,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香帅也是目瞪口呆,脸上的笑差点都挂不住。
      青年踢过瘾了拂袖转身,好巧不巧的看到了呆呆地站在一旁的我。
      我至今能清晰的记得,那时,一缕灯光照在他堆鸦色的飘逸长发上,折射出一种幽深又浓郁的色彩,宛如一道闪着微光的漆流。他微微眯起眼,遥遥望着不知距离多远的我,俊秀的脸冷得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眸却燃烧着两簇寒焰。
      明明是火,却那么的冷,那么的凉,几乎令人觉得有股噬骨寒意扑面而来。
      我甚至不敢呼吸,脑海里有关的所有诗歌词句都忘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只有手脚冰凉的恍惚感。
      这个人用他的方式告诉我,就算沦落风尘,他也不是华山弟子可以随便侮辱的。
      他阴郁的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降真香至真至纯的香气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这种昂贵又稀有的道家香气将他与眼前温香软玉的世界分割开,如一柄从天而降的巨剑,带着某种无法撼动的力量,蛮横地镇压了烟花女子细软的媚意,懒散的晚风突然逆涌,吹得满院枝叶飘摇。
      亮澄澄的光如流水般倾泻开来,所有的轻歌絮语,荒诞不经,都在这穿云裂影的一击中落荒而逃。
      这仿佛世界上最辉煌的余声涌入我的眼眸,沸腾着一场洗尽污秽的重生。
      此即为,太上忘情。
      这就是武当的弟子吗?我呆呆的在心里问自己。无法玷|污,不可动摇,肃肃如松下风,濯濯如月下柳。
      这种不单纯不世故的桀骜不驯,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当机立断对香帅说我想嫖那个武当的弟子,然后我和香帅一起被他轰了出来。香帅苦笑着说自己还是第一次在青楼被赶出来,我则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再一次勇敢的冲了进去。
      那天晚上,我冲进去了十几次就被丢出来十几次,但我越挫越勇,终于在天亮之前亲口从对方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蔡居诚累得喘着气骂华山的人重得像猪,皮糙脸厚,我从地上仰头看着他,认真的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蔡居诚骂了我一句脑子有问题。
      比起蔡居诚,我觉得那些天天来华山讨债的武当弟子真的太弱了,他天生带着一开口就能气死一片人的能力。蔡居诚如果来华山讨债,我想我们华山整体的武学水平肯定能比现在高了不止一点。
      萧居棠对我这番言论嗤之以鼻,这个唯一能和我好好说话的武当小道长举出了蔡居诚种种欺师灭祖的例子,企图让我深度认识一下蔡居诚在武当山是如何的人憎狗嫌,他宁愿武当上下都是冰块儿,也不希望武当都是蔡居诚。
      我想,有这种野心又六亲不认的人竟然沦落到了点香阁,除了傻应该没有别的解释了。而这么傻的蔡居诚作为曾经的武当下一任掌门,还能差点覆灭了武当,那我岂不是可以用脚打下武当。于是当天我就堵住了一个武当弟子,冷着脸威胁他借钱给我,不然我就当场强|奸他。我成功的从脸色发白的武当弟子那儿借来了十两银子,给华山加了餐。师兄师姐好奇我到底是卖了什么艺得了这么多钱,我老实说给武当弟子卖身。
      师兄师姐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一边咬着鸡腿一边呜咽着说迟早要给我报仇。
      讲这里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掩饰般的咳嗽了一声,我直视着面无表情的朴道生,说道:“刚刚的话前辈就请当做没听过吧,不然。”我扯开了一点领口,冷酷地说道,“我就说您看中我的美色想非礼我。”
      朴道生捂着脸,示意自己已经忘掉了让我接着说。
      接下来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了,有钱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嫖蔡居诚了。祖宗脾气看谁不爽谁的蔡居诚日常冷笑着陪我,认准了我没多少钱拼命讹我的酒钱,我就是省点客栈钱打算留宿他都能指着我鼻子骂我好色之徒。他只有唱歌和念经的时候像个正常人——
      “哦,我想起来了。”我举起手中快啃完的糖葫芦,说道,“他提起前辈的时候,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朴道生闻言垂下了眼,形容不出的包容和温柔含蓄的压在唇角,微微露出几丝笑意。他手上的糖葫芦并没有动,似乎是不舍得的轻轻放下了。
      窗外飘来几片雪花,粘在糖葫芦的糖皮上,素白与艳红相应,有种冰雕玉砌般的美丽。
      “居诚并不是一个彻底的坏人。”他轻声说。
      “我知道他不是,他只是希望世界上的人都顺着他。”我嚼着最后的一个山楂,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要是有人愿意放弃一切的喜欢他,陪着他,我是指那种认为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喜欢。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虽然嘴上不会说出来。”
      “他喜欢被注视,被讨好。说点逾越的话,他想杀邱居新甚至想得到武当掌门的位子,不过是争宠而已。”
      我咽下了糖葫芦,补充道:“可是前辈,蔡居诚并不能因此而被武当原谅。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想法,说到底还是错的。”
      我忽然就想到了方思明,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杀了香帅,除掉我这个碍事的少侠也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他没有。他帮助和自己身世相同的二丫还债,用扭曲的方式报答绿萝的救命之恩,在许将军反对我和他做朋友的时候冷笑着反驳。这个心里早就把我当朋友的人有着最柔软的善意,而他的行为也是错的。
      不同的是,蔡居诚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方思明他是清楚的。
      他清楚的放任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他看向我的眼神那么痛苦绝望,他是渴望着有人能拉他一把的。方思明分明是在向我求救,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他。
      我呼出一口气,望着空中飘起的白色雾气,倏然察觉到今天其实很冷。
      “你是个好孩子,看得出来居诚他很喜欢你。”
      我抽了抽嘴角,心想你们武当表达好感的方式真的很扭曲。
      “掌门是整个武当的代表,若是让弟子知道他喜欢糖葫芦这种小孩子的甜食,影响不太好。居诚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此后每次下山都会给掌门带上几串,但每次只说是顺手买的。他从小就被我惯坏了,遇到喜欢的人估计也只会欺负对方。”朴道生拿起一口未动的糖葫芦,举到我的面前。
      “居诚从未与别人说过掌门喜欢吃糖葫芦,你是唯一一个。”
      他朝我看来,那种充满期望和恳求的沉重目光让我动弹不得,几乎想要人夺路而逃。我猜到了他想对我说什么,下意识的就想后退,可朴道生没有给我后退的机会,他不容拒绝地把糖葫芦塞到了我的手中,态度甚至很强硬。
      我于是被迫又吃掉了一个糖葫芦,红糖的甜意包裹着山楂的酸涩,让人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相信蔡居诚是朴道生养大的了,这俩人不听人说话的态度真是如出一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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