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手游]名扬天下》kelic

2、花魁（修文）

　　沿着金陵城街道的灯火次第亮起，连成一片川流不息的金色河流。
　　晚风卷起每家屋檐下的灯笼，仿佛无数飘曳的金蛾。长街熙攘，行人的脚步声，车马滚过青石板的簌簌声响，交织着，环绕着。身边的交谈声混杂着远处戏班的婉转吟唱，空中鸟雀声清越绵长，似闺阁少女在耳畔低声轻笑般悦耳动人。
　　金陵城的繁华喧嚣就这么毫无保留的纷至沓来，酥倒每一个游人的筋骨，摧毁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沉迷于醉生梦死的曼妙，卧倒在美人膝下，嗅得片刻芬芳。
　　华山已是落雪的寒冬，可这金陵城还浸染在夏秋交际之时的落花狼藉。
　　香帅第一次邀请我来金陵城小叙时，他带我走过这满城苏霖，润红姿娇，我却很没良心的抢了他看中的美人。当那名动金陵的花魁方莹娇笑着请我作为入幕之宾时，香帅的表情就像生吞了十只臭虫。
　　那大概是点香阁算好的满月之夜，月光美的惊心动魄，星光虽然寥寥，但那场烟花那么的岚翠鲜明，宛如滔天的洪流，几乎淹没了整个星空。月色都在转瞬即逝的姹紫嫣红中沉沦，化为陪衬。
　　在这么美的烟火中，所有人都沾染了一丝娇艳之色，更不用提艳绝天下的方莹了。她一身红衣，仿佛吸尽了烟火的辉煌灿烂，卷走了江南所有的烟雨迷离，催开了每一个豆蔻少女春闺深藏的情窦。
　　她走上千百人围观的舞台时，那才是真正的皎月初升。
　　我沾着香帅的光得了个好位置，但一点也不在乎耳畔突然响起的惊呼和赞叹，正头也不抬的吃着东西。华山虽然没到吃不饱的程度，但想吃点好的真的需要等到过年。再下山之前师兄师姐就耳提面命的教导我多吃点，再吃点，反正香帅吃不穷。
　　我想起平时挖到野菜会给我留一口的师兄师姐，又想起正在大吃大喝的自己，非常惭愧的拿出了手帕开始兜点不容易压坏的东西带回去。也就在此时，充斥在点香阁的叫好和惊叹声，突然销声匿迹。
　　一片宁静之下，方莹的脚步声轻盈得宛如雪落枝头，却像利刃一样蛮横的劈开了烟火爆炸的巨响，石破天惊般，震撼了正在打包吃食的我。
　　我瞬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不断回旋着偷东西的惨烈下场，想着华山是右手握剑我可以让她砍我的左手。强作镇定，我告诫自己要稳重，然后抬起了头。
　　我曾听说有摩西分红海的奇观，但看到方莹的时候，我想摩西一定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美到万物都不忍心挡在她的面前，心甘情愿为她打破遵守了千万年的法则。
　　方莹正向我走来，朝我看来。
　　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所有人都在看我，艳羡嫉妒等等的各种情绪都一个不落的指向我。我茫然的思考为什么偷东西被发现会被羡慕，难道江湖的人士都是喜欢被美人鞭打的变态吗？
　　还是坦白从宽吧。
　　我这样想着，在方莹走到我面前，用一种优美的姿势向我伸出手时，我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了包了一半的吃食，非常羞愧地放在了她的手上。
　　一小块桃花酥从手帕里滚到她的掌心，就宛如她的掌心开了一朵桃花。
　　周围静得我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我不敢看方莹的脸，只能听到她饶有兴致的问道：“桃花酥？”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感觉脸在发烧，补上了一句：“很好吃。”
　　她似乎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周遭的光就像海浪一样涌入大脑，占据每一寸的缝隙，侵略性的填满脑海。
　　那刻，黯然失色的绝对是天地。
　　只有她是永恒的。
　　香帅表示如果我之前没见过方莹他就改名老臭虫，并不断追问我之前到底有没有见过方莹。让救命恩人改名老臭虫实在有点大逆不道，我于是绞尽脑汁的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见过方莹。
　　想了一会儿，我发现我真的见过方莹。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那时候我刚刚拜入华山没几天，每天都被华山的气候冻得瑟瑟发抖，特别是有次去找齐师兄。齐师兄待的地方号称华山冻死人之最，没喝点暖身的胡辣汤去见他基本就是送人头。新弟子自然不清楚，而我就是那倒霉的新弟子。所以我艰难的跑到目的地，还没看清齐师兄的脸就晕得不省人事，那次我足足在药堂住了七天。
　　从此以后，我不仅自己很努力多穿衣服，看见别人穿的少我也很努力让他多穿点衣服。
　　方莹穿的真的很少，我在华山山脚看到她的时候吓得跳起来就给她披了件斗篷。心想她要是在我面前冻死了官府不得判我一个过失杀人，火急火燎的就回去盛了碗胡辣汤。但等到我重新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她不是我第一个披衣服的人，却是唯一一个回报我的人，我觉得她真的是个好人。
　　香帅闻言以扇掩面，笑得肩膀都在发抖，断断续续的说着让我去感受一下金陵第一花魁的报恩。末了补上一句，真是赤子之心。
　　我谦虚的表示哪里哪里，香帅你也很赤子之心。
　　然后香帅的笑就僵住了。
　　我在一群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被带入方莹的房间，所有人都觉得我中了狗屎运，我觉得我应该也有讨人喜欢的地方。起码，我没进江湖之前就迷倒了稻香村的所有同龄以及低龄男女，隔壁杀猪的二狗子的一双儿女就一直吵着要嫁给我。至于为什么是同龄不是超龄，村子里年纪再大喜欢我就是恋童癖了，而唯一一个比我大个一两岁的莫雨，比起喜欢我，他更倾向于把我这个抢他杂粮粥的小魔星揍一顿。村子里的孩子认真的内部规定了，女的给我当夫人和小妾，男的给我当男宠。等到我年数渐长，打算去江湖游历的时候，我已经单方面被有了二十七房小妾和十九房男宠了，一群人甚至为了我的正妻之位大打出手。
　　这也导致我正式打算进入江湖的时候，一群当爹当妈的人握着我的手哭着表示终于可以给自家的孩子定亲了，搞得来接我的车夫用看人渣的眼神看了我一路。
　　我第一次来风月场，不太懂点香阁的规矩。方莹刷的一声打开饰有金箔的杉木扇，绘着华彩的扇面掩着半张脸，露出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娇声问我想要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你给我跳支舞吧。
　　方莹就给我跳了半夜的舞。至于为什么是半夜，不是我们两个用剩下的半夜做了什么生命大和谐的事情，而是因为下半夜，方莹带着一群人想杀了我和香帅。
　　我再次欣赏的人给我的回报是夺走我的命，江湖委实是和我八字不合。
　　那个在我喝醉的时候，用微凉的手抚摸我额头叹息我是个笨蛋的姑娘，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在那之后，也再没有给人披过衣服了。
　　哎，想想就难受。
　　我站在金陵最高的屋檐上，低头俯瞰这恍若白昼的温柔乡。下山的时候只想着早点见到蔡居诚，倒没想到刚好赶上了点香阁的花魁游街。
　　香帅说他没见过方莹作为花魁游街时的盛景，如今我恰巧赶上了，花魁却已经换了别人了。
　　这可真是世事无常。
　　花魁游街的必经之路已经被前来瞻仰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花魁坐的香车旁更是人头攒动，我没有信心和他们挤，就蹲在屋檐上兴致勃勃的观看。
　　香车旁点缀了一圈的鲜花，华丽万端，似乎初春遗落的一抹艳光，积攒了整个春日的秀美娇艳，堪堪停在花魁蔡居诚的发间——
　　蔡，蔡居诚？！
　　花魁是蔡居诚？！
　　我差点没从飞檐上摔下来，连忙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缓缓移动的香车。
　　开路的女子挥洒着花瓣，纷纷扬扬的花雨之中，那抹金黑相交的武当弟子服实在是夺人眼球，包括蔡居诚因为面无表情而仿佛和光同尘的俊秀面孔。
　　我第一反应是没想到蔡居诚不生气的时候还真有点武当弟子的气质，第二反应是原来男人也是可以当花魁的。
　　我觉得我的三观被刷新了，这真的挺恐怖的。
　　还好，蔡居诚没换上花魁的标配服装，不然真的是有点吓人。
　　我移开了目光，却意外的看到围着花魁……不对是蔡居诚的人中，有一片非常醒目的白豆腐色。我定睛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片武当的弟子，木然的，一动不动的，死死地盯着坐在花魁香车上的蔡居诚，一个个恨不得自插双目，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我听师门说过武当的弟子正拼命的攒钱赎回蔡居诚，看这个样子大概还没存够，难怪最近上华山讨债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要脸。
　　我小心翼翼转过身，想离武当弟子远一点，我今天来不是和他们打架的，我很认真要去找蔡居诚。
　　也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不知为何，双目无神坐在车里的蔡居诚望向我的方向。
　　他的眼睛就像突然燃起了一团火，高傲而嚣张的神色重新回到他的脸上，那种让人思考谁给他的蓬勃自信使他在千百人之中光华夺目。他看着打算溜走的我，露出了熟悉的冷笑，咬牙切齿地拍案而起！
　　随后被梁妈妈轻描淡写的按下了。
　　就算隔着不断的距离，我也觉得他快气到爆炸了，但这怒火中带着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委屈，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不敢当着梁妈妈砸东西，蔡居诚开始揪香车旁的花，一边揪一边往我的方向扔。不能用武功的他自然扔不远，倒是让围着他的人以为花魁开始扔东西了，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大家开始疯抢。
　　蔡居诚……蔡居诚更气了。
　　我抬手压住自己拼命上扬的嘴角，感觉自己快维持不住镇定的神色了。

　　因为蔡居诚扔花的举动，这次花魁游街非常成功。梁妈妈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我去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擦着口水数钱，看到我后也没有收敛一点，而是随便指了个房间。
　　“少侠来了啊，去吧去吧，蔡居诚等你好久了呢。”
　　我简直受宠若惊，曾几何时我是整整几个月点名他都被冷嘲热讽为穷鬼拒绝的人。尽管梁妈妈的话基本上不能信，但如此空前绝后的游街之后我这个穷鬼还能见到他，那估计就是他本人的意思了。
　　我整了整衣冠，摸遍全身掏出花了几天时间钓来的锦鲤，打开了房门。
　　蔡居诚一脸大爷样的坐在桌边，在月色照拂之下，他黑如鸦羽的发丝无端地染上了几分靛蓝的色泽。他怀里抱着一只猫，正懒洋洋地撸着它的毛。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扬起的长眉压在漆黑的双眸之上，荡涤出一片肆意狂妄的色彩来，好看得锋芒毕露，带着恶意和傲慢，以及一种充满优雅和蓬勃活力的攻击性。
　　他斜视着我，挤出了一声冷哼。
　　“怎么，华山的少侠为了我这个武当弃徒违背师门了？”他瞪着我，把“武当弃徒”四个字咬得极重，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神色。
　　华山的传闻竟然已经传到了山下，这速度是不是太惊人。
　　我很不好意思，我非常愧疚，我低着头乖乖地把自己带来的锦鲤交给了他。
　　蔡居诚又是一声冷哼，随手把我带来的锦鲤喂了怀里的猫。他瞥了一眼我心疼到抽搐的脸，露出了快意的微笑。施舍般抬了抬下巴，他示意我坐下。
　　我乖巧的坐下，摆出一副接受错误的诚恳表情。蔡居诚见我的表情，脸上的得意更甚，放下了猫，开始慢条斯理的给我倒酒。
　　我苦着脸端起了酒杯，心道这几杯大概就是我几个月的月钱了。
　　“我这次下山，是逃出来的。”
　　想来蔡居诚也知道我被罚闭门思过的事情，听着这话眉毛都得意得扬起来了。这位祖宗特别喜欢别人为了他破规矩，仿佛这样就显得他身价倍增，高高在上。就算一开始他一边骂我穷鬼一边让我滚，但显然死对头华山愿意花那本就不多的钱嫖他，他就有种赢过了武当满门上下的高兴。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如果邱居新也沦落到点香阁，我没准嫖得更高兴。
　　“我师兄问我的心上人。”我斟酌着字句，直视着蔡居诚，说道，“我不太清楚是什么，就来找你了。”
　　蔡居诚维持着倒酒的姿势一动不动，酒液漫过早已满了的酒杯一路往下，一滴滴落到了桌面上。一时间，芬芳的酒香盖过了点香阁里特有的胭脂和花香，飘荡在我和蔡居诚的周围。
　　他一瞬不移的盯着我，用一种不属于他的充满探究和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他似乎是不敢眨眼，一面探究我话里的真实，一面又流露出某种想要占有而摧毁一切的光芒。
　　他像是看着一个送上门的猎物，既不想放它走，又不甘心就这么屈于自己的欲望，正在思量着如何表达出身为支配者的高贵，好大发慈悲的接受示好。
　　最后，他慢慢的笑了，露出狩猎者的满足和骄傲，勉强的哼了一声。
　　我不太懂他在这几秒想了什么，但还是能看出蔡居诚心情莫名其妙的高涨，就趁势把自己想问的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感谢蔡居诚不知道怎么来的好心情，我总算是清楚了枯梅掌门年轻的事情，可关于心上人的问题他一直左右其词，甚至有点不自然，偶尔还会毫无预警的勾起嘴角。
　　离开他的房间后，我担忧地问梁妈妈蔡居诚最近脑子有没有被撞到。梁妈妈却非常奇怪的拉着我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什么蔡局诚风头无二每天接很多客啊，好多人点名要看他啊，他是点香阁的招牌超级贵不好赎啊……大概就是警告我赎不起他。
　　我当然知道自己赎不起蔡居诚，可问题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要赎蔡居诚？
　　我真的不太理解。
　　这种不理解导致我专心致志的蹲在屋子上沉思，沉思了半响无果，拍拍屁股想走人的时候，冷不防看到了不远处站在屋顶的黑色人影。
　　长风似水，掠过远山。
　　方思明黑色的斗篷随风微微扬起，遮掩半面的金色面具在月色下闪着勾魂夺魄的光芒。他不知道在那里多久了，雪白的长发似乎都融化在月光中。
　　他背对着月光，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脸部起伏的轮廓，润着月光的精致下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视线似乎触碰到的一瞬间。
　　我忘记了如何去思考。
　　时间似乎都短暂的停止了。
　　在停滞的分秒中，我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手脚都好像出现了自我的意识。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运起轻功，如一片柳叶随风飘到方思明的身边。
　　我喊着他的名字，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方思明，你来看我了！”
　　我的朋友还记得我，这认知美好的让我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嗯。”方思明应了声，他那双仿佛异色的美丽瞳孔疲惫地看向我，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一种微凉的冷淡之感，扑面而来。
　　“你的心情还是不好。”我叹了口气，“我以为起码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开心点。”
　　方思明顿了顿，有点悲凉的笑了笑。一般人露出这样的笑容肯定很难看，可他不一样，一点微妙的忧郁让人更加舍不得移开视线。
　　“喝酒。”他淡淡的说道。
　　我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和方思明说，但这种场景我有点不忍心说出口，只能陪着他一坛一坛地喝酒。
　　我的酒量只能算一般，今日方思明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说话，喝着喝着我就晕晕乎乎了。
　　他为什么来找我，他又有什么不高兴……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里混乱，我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方思明在我身边轻声失笑，我更加用力的晃了晃脑袋，接二连三的打了一连串的酒嗝。
　　视野朦胧，听觉也不太好使，我模模糊糊间听到方思明开口。
　　“蔡居诚不是个好人。”
　　我睁大了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
　　方思明转过头，用满是倦怠的眼神看着我，像在望着一朵百年难遇的奇花，求而不得，退而守望，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温柔和眷恋。
　　“我也不是个好人。”他轻声说。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拼命的摇头，几乎快要把脑浆都晃出来。
　　“不，不是……”我非常着急的想解释什么，无奈舌头怎么也撸不直，着急得手舞足蹈，“我会把你……把你……带回来！”
　　“我们……是是……是朋友！”
　　方思明微微一怔，翻浪逐花般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那实在是太过短暂，太过微弱，但我确实看到了。
　　“还和当初一样是个傻子。”他叹息道。
　　我陪方思明喝了半夜的酒，为什么又是半夜呢，因为我实在喝不下睡着了。
　　睡醒之后，天已经亮了。
　　我慢慢的坐起身，身上盖着的黑色斗篷顺势划下。我呆呆地拽着方思明的斗篷，看了看已经亮了一半的天，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定下了第三个目标，从现在开始提升自己的酒量。
　　我慢吞吞的叠着方思明的斗篷，思量着他那身仿佛裸身披斗篷的服装没了斗篷估计很冷，有没有再给自己披件衣服。
　　想到这里，我愣住了。
　　自从方莹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想督促别人多穿点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