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放火烧山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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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普济寺真有神佛，一定也为山底下的场景啧啧称奇。
一众争奇斗艳的妙龄女子纷纷对一名枯槁的老妇表忠心，唾面自干，自扇耳光，削发明志，连剃度做姑子的话都说出口，只求老妇人放她和她的子女们一条生路。
美貌花团锦簇，手段也琳琅满目，别说王夫人，在场诸人扪心自问，没几个能抵挡住几十美女粉面含泪的殷切哀求。
几十只白皙如莲藕的胳臂抓住王夫人的裙角，几乎把衣服都扯掉了，王夫人像被一大把蛛丝缠在中间，又踢又打、破口大骂：“都给我滚开！”仍无济于事，燕语莺声如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将猎物捕获在中央，旁人见玉面花颜只觉艳羡，丝毫不知其中恐怖。
沾露鲜花一样的美人儿，谁舍得对她们恶语相向呢？
被美人儿簇拥的王夫人快窒息了，尖叫道：“放开我！”
“姐姐不允，妹妹绝不放开！”姬妾祈求，“妹妹知错了，任姐姐责罚，求原谅妹妹这一回吧！”
“晨儿一向对夫人爱戴有加，您忍心毁掉他一生吗？”
“若能平息夫人的火气，妾身愿削发为尼！”
“姐姐您打我吧，打死我都愿意，只求姐姐不要将婢女赶走！”
“求姐姐收回成命！”
几十名丽人齐齐低头，场面蔚为壮观。
施扬惊呆了：“我在边关大小打了近百场仗，属下都鲜少如此齐心，真他妈长见识了。”
“……”赵易之心有戚戚焉，他掌昌陵百事，管辖黎民数万，也没哪班衙门皂吏全体捧他臭脚山呼太爷英明。
他们两个同领朝廷官职，站位最近，就听施扬轻声说：“等我以后成亲，也养上百十个婢女小妾，别的不干，就天天在后院列阵替我摇旗呐喊。”
“你怕不是误会自己肺好，看见张家老爷了么？那就是你的下场。”赵易之一指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张老爷。
施扬乜了一眼：“自小家父就教导我们莫学张世伯，姬妾流水一样往房里抬还天天到秦楼楚馆晃荡，玩得比我们这些小辈还夸张，他沟通商阜、通联买卖，全都在青楼里进行，你知道，就嫖出来的交情。”
赵易之疑惑：“可张员外如此……广播雨露，为何张家这代成年的子弟只有张静张钰二人？”
施扬哼了一声：“这就要问那位柳二夫人了……我娘说，张钰出生之前，张世伯不怎么管家，张府里，天天血流成河。”
柳二夫人原是王家酒楼厨房一个帮佣，张老爷学习经营时与她搭上，一来二去坐了粉轿，或许在张老爷心中，柳氏才是他的结发夫妻。
王氏率先产下嫡长子张静，彼时王家岳父还没死，但此后多年，张家只出了一个女儿，直到张钰八岁，才新传张家添丁口的消息。
张钰比张静小两岁，这十年间张家的子嗣都去了哪儿，不言而喻。
赵易之断百姓事，施扬出身大族，对后宅阴私手段都心知肚明。百姓家常见妻妾争斗，有缍梁、有毒夫，一般由正妻撕破脸，像张家这种妻妾颠倒专挑孩子下手的，也罕见。
赵易之喃喃：“张老爷占据王家家产却虐待王氏，柳夫人执掌后宅却灭绝张家骨血，一报还一报，这二人倒是绝配。”
“只可惜了张静。”施扬说，“他本能考个状元的。”
赵易之意外：“我以为你很讨厌他？”
“怎么会。若张静一无是处，家里怎么可能把我妹妹许配给他。我，张静，冯铭，班聪，都是同一间书院的，幼年那位给我们开蒙的大儒就说，若我们当中有谁终能拱辰紫微，必然是张静。”
“……所以你才鄙薄张钰？”第一次听闻其中内情，赵易之不禁睁大眼。
施扬嗤笑道：“那小子就是张静一个小跟班，整天贼眉鼠眼藏在柱子后，吊眼梢看人，仿佛谁都欺负他似的。他小时候王家伯父尚在，没少受主母磋磨，恨张静，估计就是那时候埋下的种。”
“……”赵易之叹息，“时移世易，辱人者，人恒辱之。”
“张家走到这一步咎由自取，没什么好感伤的。”施扬觑着他，“说来，赵大人你呢？听闻你来自并州，桑梓风土如何，也如青州这般，多发妻妾相争案么？”
赵易之笑了笑：“我出身寒门……父母早亡，即使欲看这混乱场景，也没处看了。张静的境遇王氏难辞其咎，可如今坚持张静死、改口、张静亦死，竟不如一条道走到黑了。”
“她撑不住的。”施扬满不在乎地说，“照家母的说法，王氏若能立起来半分，张静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张钰诱导杨娇兰父亲状告张静，她眼都快哭瞎了，就不会出门替自己儿子争一争？”
“张施主，情况不妙啊。”
普济寺内，和尚忧虑地说：“莫嫌贫僧乌鸦嘴，令堂……恐怕性格软弱，难堪摧折。”
“那是她自己的事。”单悦波澜不惊。
“可……”和尚欲言又止，张静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遂母亲的心愿？
虽然佛祖不提倡冤冤相报，但眼见王夫人扛不住妾室围剿，你甩手不管真的好么？
自己身陷囹圄，母亲再被迫改口，等于一切白忙活，还搭上四条性命。
和尚心怀忐忑，这个道理，单悦亦懂得。
柳氏款款走来。
乞怜的姨娘如神针分海，纷纷挪出一条道，柳氏走到王夫人跟前盈盈拜下，腰肢柔软，弱不胜衣：“钰儿好歹是张家骨肉，你我姐妹恩怨，不该牵连儿孙，否则和掘张家血脉有何区别？姐姐素来不喜我，我认，今日，若姐姐肯开恩救下钰儿，我愿放弃张家一切财权，自贬为奴，亲迎姐姐搬进临花院，打发钰儿远走岭南，再不烦扰静儿接管族长位，姐姐意下如何？”
一见她，王夫人怒火重燃，本已精疲力竭，不知从哪儿又生出一股力气破口大骂，称柳氏狐狸精，不死不足以解心头之恨。彻底撕破脸皮王氏什么都骂得出来，那词儿听得人眉毛直跳，即使五大三粗的家丁都感觉不堪入耳。
承受数百道异样的目光，王氏恍若未觉，仍唾沫四溅喋喋不休。
一串晶莹的泪珠滚过柳氏雪白的腮边，美貌妇人重重叩首，凄然道：“若贱妾一死能平息姐姐怨恨的话，贱妾就舍了这条命吧！求姐姐一定让钰儿活着，否则，贱妾死不瞑目！”
她拔出发簪，任一头青丝泼洒，用力刺向脖颈。
兵丁愣住了，围观的姬妾也愣住了，不远处，气若游丝的张老爷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不——！”
“二夫人！”
距离最近的妾室眼疾手快打掉发簪，尖端在颈项划出一条大口子。鲜血顿时涌流，柳氏痛呼一声，趴伏于地，妾室急忙去扶，突然被一只大手猛地推倒。张老爷挣扎着爬起身跑过这一段路程，跪地将柳氏抱进怀里，焦急道：“丽柔？丽柔？你还好吗？老天爷，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柳夫人虚弱地躺在夫君怀中，泪水涟涟：“放开我，姐姐会生气的……让我去死吧，如果能救钰儿性命，教我下十八层地狱我都愿意……”
“你怎么这么傻？”张老爷紧紧握着她的手，曾经英挺俊朗的面容盛满悲色，“你死了，教钰儿怎么想？愧疚自己是伤害母亲的刽子手、在悲痛和折磨中度过一生吗？不过是后宅争斗，何至于此，这一刺，伤在你身上，疼的是我啊！”
面对夫君的痛惜，柳氏忍不住闭上眼，泪如泉涌。贝齿紧咬，却一寸一寸掰开张老爷的手指：“老爷莫要再说，您这般，教妾身如何舍得？……我走后，请老爷忘了我吧，您满腹经纶，另有宏图可展，妾身一定在天上为老爷祈愿，愿您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啊！”张老爷捶地大喊起来，“我不准你走！静儿，钰儿，一个都不能少，至于那个罪魁祸首——”
他猛地转向王夫人，神情恐怖：“翻了天啊，你想杀谁，你还敢杀谁？！”
王夫人打柳氏自戕就愣住了，张老爷放开柳氏，弓着腰，逼近王夫人。他走一步，王夫人就退一步，他身材高大，即使因病患和苍老多有弯曲，仍然比瘦小的王夫人高很多。
阴影让王夫人浑身战栗。嗫嚅着后退，牙关撞得咯咯作响：“老爷……”
张老爷柔声说：“王仪，你长胆子了啊？”
愤怒到极致时，他的语气是轻柔的。幽居后宅几十年，王夫人总一遍遍回忆初见的场景。彼时小姐初嫁了，粉面含羞，娇俏玲珑，俊朗的书生站在树荫下，挥毫泼墨，一字一句为她读动人的诗篇。眉眼间尽是温柔笑意，宛若一片深邃的海，望得久了，便如被漩涡吸引般，忍不住深深沉醉其中。
如今熟悉的脸庞近在咫尺，吐出的字眼却无比残酷：“收回你恶毒的愿望，毒妇。今天谁都不会死，除了你。聪明点儿，叫静儿放人，然后自尽，我就还认你当静儿的亲娘，否则，我张家族谱，不会写一个‘王’字。”
山风猎猎，卷起大片雪花，星星点点挂在岩缝、树梢，亮晶晶分外好看。吹进战马的鼻孔，让马儿“扑哧”打了个响鼻，湿漉漉的眸子纯良黝黑，倒映着在场数百鸦默雀静的人。
环佩叮当，撩动的并非寒风，而是王夫人的哆嗦。
老妇抖得像打摆子，慢慢举起枯槁的双手，捂住脸。
可怖的嗓音从中迸出，如山枭，如魈鬼，不成腔调，混沌如老猿呜咽，又凄厉像毒蛇嘶笑。
“我不干了，不干了！不是我的错，都是他逼我的！还不快把你弟弟放了，静儿，静儿！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王夫人终于顶不住压力崩溃，放声哭嚎，指天画地地咒骂张静，也不知哪来这么多体力。
单悦已麻木。
“那就进来吧，张家的人。”
谈判失败，事态只能重回原点——张静要求张家人进庙，挟持人质。
施扬忍无可忍，喝道：“张静！你勿欺人太甚！”
赵易之无话，指挥令下，包围普济寺的兵丁齐齐迫近。
张静毫无留恋，擒着张钰转身回寺庙关上了门。兵丁顿时加快脚步，门缝伸出一只手，把一根火把扔上墙外的柴堆。
——他想自杀？
施扬目瞪口呆，风涨火势，遥遥地，传来张钰凄厉的惨叫。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放火烧山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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