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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放火烧山17 ...

  •   王夫人爆发了。

      穷尽她一生,第一次经受这么多目光的洗礼,数百人关注的焦点都系于她一身,柳氏张皇失措,眼睛里的茫然是她从未见过的。王夫人不禁感到一阵由衷的快慰——与柳氏的方寸大乱比起来,脚下朔风呼啸的悬崖也不再可怕,她希望这种惊恐更多一些,所有人都要怕她、敬她、畏她,因为她是张家的主母,地位尊贵而不可动摇的……

      “我要你们这群贱婢都去死!”

      王夫人歇斯底里地喊道,复仇的畅快和狂喜宛如洪水,将积压几十年的怨怼倾泻而出。柳氏辱骂、张老爷威胁、单悦逼迫,终于击溃了她最后一丝理智,王夫人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挣脱兵丁的手,像个泼妇一样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地蹬腿:“见天作践我这个正妻,勾栏院里爬出来的贱娼,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皮肉!通通给我去死,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今天上山的,一个也跑不掉!”

      “王仪!”张老爷惊怒交加,胸膛一卡,蓦地吐出一口黑血,柳氏失声叫道:“老爷!”

      “你这个娼妇还有脸扮可怜!”兵丁一个不察,就令王夫人从肋下蹿了出去,癫狂地扑倒柳氏,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她的脸,“二十年了,叫你尝尝我受的恶气!”

      “啊——!”柳氏惨叫,左躲右闪,两人厮打成一团,分外丑陋。张家管事急急搀扶张老爷,后者指着自己两位夫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颤抖,黑血从嘴角涔涔流下:“你、你们——”

      “还愣着干什么?!伺候老爷啊!”管事粗暴地唤探头探脑的姬妾,“想捡便宜?告诉你们,老爷有个闪失,你们谁都讨不着好!”

      张府姬妾“轰”一声从轿子里蜂拥而出,数量之多,令旁人叹为观止。传令官悄悄问施扬:“……少爷,怎么办?”

      张家这一场闹得太难看了,施家作壁上观,都不忍卒视,回头又不免遭张家怨恨,可谓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家丑曝光,张家以后见施家都难有好脸色,传令官内心直打退堂鼓,后悔掺和此事。本以为出门消食抓只兔子,谁知道这兔子满身都是屎呢?

      “……”

      施扬也暗自犯嘀咕,他惯常在外面浪,最怵这后宅女人家家的冲突。说矛盾吧,不够,各个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说和谐,更不行,一旦爆发就是海啸一样的风暴。所有的宅斗都积年日久,因果累积,早分不清孰是孰非,除非掀盘重来一场大火烧个真干净,使惯常手段,根本化解不了其中阴怨。

      他低声问:“后面的人还没到吗?”

      “放开!我要掐死那个贱人——!”

      几个脸面大的家丁拽走王夫人,后者一路踢打、不停嚎叫,张家的莺莺燕燕顿时把张老爷围了个水泄不通,抚胸的抚胸,顺气的顺气,生怕他就此去了。张老爷面如金纸,两眼翻白,鬓边滚落豆大的汗珠,柳氏被几个妾室搀起:“……张静,你到底想如何?”

      她气喘吁吁,捂着脖子,指缝流下汨汨鲜血。单悦费劲地压制狂躁的张钰:“……你听到了。”

      ——王夫人的心愿。

      柳氏死死瞪着她,斩钉截铁:“不可能。光天化日杀人,是一桩斩首弃市的大罪过,你母亲因妒火杀妾,本就犯了七出之条。张家姬妾并非全部丫鬟出身,娘家找上门,这罪,你娘背不起,也无人能背,你休要连累张家为你陪葬!”

      对手突然变硬气,单悦挑了挑眉:“你不要你儿子了?”

      柳氏面部肌肉抽动,急忙闭眼,扶住妾室的手,好悬才忍住没昏厥过去:“……若这边照做,你仍不放人怎么办?”

      “二夫人!”此言一出,几个姬妾顿时惊慌地叫出声,柳氏单手平举,视线一一扫过,强令她们都闭嘴。王夫人有点没恨错,柳氏在张府确实积威深重,除了名份,府上银钱发卖、生杀予夺,皆握于她一人之手。王夫人疯狂的叫嚣效用还有待商榷,但柳夫人一句话,足够将某女从山顶扔下去。

      单悦柔声说:“别担心,会放的。”

      兵丁悄悄禀告施扬:“大公子,后山伏兵已就位。”

      “好!”施扬一喜,他真受够这狗血戏码了,“全体卸甲,自上而下突袭,行动切静,务必一击克敌!”

      “不好啦!!”

      普济寺内,和尚突然叫道:“兵丁从后山杀下来啦!”

      单悦蓦然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张钰仰面一记头槌,意图挣脱,重物坠落房顶的闷响让汗毛齐齐炸起,顷刻间单悦厉声喝道:“别动!!看见这堆木柴了吗?!动我就点火!”

      施扬大喝:“动手!”

      单悦猛地踢翻油罐!清油泄地,明火乍起,霎时熊熊烈焰蒸腾,她按住张钰的头往火上一凑:“滚!谁放肆我烤熟他的脸!”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几乎一眨眼,情况急速恶化,柳氏尚未来及反应,就见施扬寒着脸,朝属下做了一个手势。一看那手势柳氏顿时疯了,嘶声朝施扬咆哮:“你不能射死钰儿!”

      “夫人……”施扬剑眉紧蹙,他对这种滑稽对峙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但柳氏爆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尖叫,几十名壮汉,竟然拦不住她冲向施扬。迫不得已,施扬命令伏兵停止动作,传令官喊:“止!”

      突袭计划被打破,局面,又陷入僵持。

      单悦浑身犹如水洗,从天而降的袭击几乎颠覆整个局势,差一丁点,她和杨家父女就死于非命。与山下博弈纯粹靠张钰母子在张家的重要地位,十分脆弱,一旦让武力找到施展的空当,单悦就完蛋了。

      张钰咬牙切齿,火光炽烈,他的狂怒与屈辱犹如实质:“你以为自己能逃掉?”

      如果张静信守承诺在张家杀掉姬妾后放走张钰,下一个见阎王的就是他自己。不放,无非把事态拖得久一点,等州府的官军闻讯赶到,张家施家都将丧失场面的主导权。官军才不会像两家一样顾忌张钰的身份,格杀令下,瞬间能把张静和张钰射成刺猬。若张静妄图拖延时间寻找转机,那真是下下之策。

      局势只会越变越糟。没人能以一敌百、杀出重围,对张静而言,面前已经没有路了。

      兵丁虎视眈眈,却因张家人不发话而没辙,施扬始终没把普济寺上空索降的人撤回来,显然不愿意放弃强攻的算盘。施家大公子性烈如火,张静也毫不逊色,如今他四面受敌、插翅难飞,即使如愿得偿也难免落得个身首分家的下场,简直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

      张家群龙无首,娇妻美妾哭成一团,却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张老爷气息虚弱,一时半会儿怕是动不了了。能撑场子的就剩一个柳氏,可她在王夫人的报复名单上位列榜首,赵易之叹了口气,说:“我来吧。”

      杀掉众姨娘不可能。

      律令虽载嫡、继母杀妾不得告,但那妾必须犯错在先,如王夫人这般单凭一腔怨火杀人,纯粹属于谋杀。也许放在族中祠堂她们还能慢慢掰扯清楚,但目前一无条件,二无闲暇,必须马上得出结果。

      赵易之是县尹令,身份足够便宜处理某些民事案件。他蹲在张老爷身边,问:“此处属青州城地界,诸般刑名案,均应归州府管辖。作为青州籍人士,自愿将案件移诉昌陵县衙,你可接受?”

      张老爷唇色青乌,吃力地点了点头。

      赵易之便说:“我以宠妾远妻、后宅搅扰的名目断立此案,你可情愿?”

      张老爷手指抽搐,挣扎半晌,似乎极难决定。

      赵易之道:“若断以此法,则为正朔不清、家宅不宁,甚引患于吏治;遂令汝遣散众姬妾,抚慰正妻,匡扶长序……乍听有些不近人情,但目前形势危急,此法不啻于一折中之道,你若同意,我就依此法办了。”

      “……”张老爷还没说话,十几个小妾率先惊恐地叫了起来:“老爷,您要休弃如烟/湄儿/小连/阿蔓/秋娘/知倩/花灵/曲影吗?!”

      山坡瞬间引发骚动,在场数量最多的除了施张两家的兵丁,就是张老爷的妻妾了,顿时几十双眼睛纷纷扫向这边,把赵易之看出一身冷汗。短暂的静默后,哭声和叫嚷同时爆发:“您不能这样啊老爷!”

      一名妙龄女子当场跪下:“当初聘奴家回府时,您曾说此生唯有二事不可夺,一不负如来,二不负卿,区区三年光景,您就要背誓了吗?您赶走奴家,叫奴家今后如何过活?怕不是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去煞了罢!”

      “奴奴不要走!”另一名女子也哭求,“奴奴一颗心都系在老爷身上,生生割断,好比挖奴奴的心肝,求老爷不要赶走奴奴,不然、不然,奴奴不如一头碰死了!”

      “求求您!”

      “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您怎能这样铁石心肠?”

      “老爷难道忍心看我们流落别家吗?”

      几人打头,周围哀声四起,几十名软玉温香日常在后宅讨巧侍奉张老爷,此刻大敌当前,纷纷使尽浑身解数,一时娇花溅泪,恨别满襟,啼哭遍野,惊得冬栖禽鸟簌簌起飞。王夫人兀自狂笑道:“哈哈哈!你们也有今天!”

      一名温婉娴静的女子含泪在张老爷面前拜下:“夫君之令,妾不敢不从,可燕儿旬月就要成亲了,这种关头赶走妾身,燕儿今后在夫家还讨得了好吗?程家老太君本就苛刻,怕不是将燕儿视作婢生子,亲孙都不带上族谱的,这是害了燕儿一生啊!妾身流离失所事小,锋儿燕儿都是老爷的亲生骨肉,您难道也要抛弃他们吗?”

      张府妻妾芸芸,自然少不了一堆庶子庶女。身为人母骨血离散的悲痛远远超过命运浮沉的恐惧,张老爷身前又呼啦啦跪倒一片,哭声震天。

      张老爷还活着,却被一群人扎堆哭丧,早气得鬓发散乱、呕血不止;管事试图阻止,可姬妾地位再低贱也是张府的姨娘,他一个外人怎好动手动脚,只能干张着手站在旁边,无奈地摇头。

      张府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张钰几乎无颜面见世人,恨声道:“这下你满意了?!”

      单悦两眼无神,望着山下一片乱象。

      柳氏冷眼旁观,直到搀扶她的最后一个小妾也忍不住加入哭求张老爷的队伍。她叹口气,缓缓走近磕头圈。

      一名姨娘哭得两眼红肿,正低头抹泪,忽然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这样没用的。”

      “二夫人!”看见对方美艳的脸,姨娘慌忙叩首,诚惶诚恐。

      柳氏垂眸看着她,神色平和,仿佛慈悲的菩萨:“你想留在张府么?”

      姨娘五体投地,紧张得瑟瑟发抖,不懂二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们越哭,老爷越得休弃你们。并非他想遣散妻眷,而是形势紧逼,不得不从……”柳氏抚摸着涂满蔻丹的指甲,“连有口难言都看不出,怪不得入府多年还是个婢妾,猪脑子。”

      姨娘大气也不敢出:“请、请二夫人明示。”

      “教你个乖。”柳氏抬起削葱似的手指,往某个方向一指,“认清此事因何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

      王夫人正畅快大笑,忽然一个妾室提起裙裾朝其冲来,直挺挺往身边一跪:“求夫人开恩,留贱妾一条活路,贱妾愿从此洗衣奉茶、当牛做马,一心一意伺候夫人!”

      王夫人不回话,她一咬牙,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夫人任意使唤,贱妾绝无怨言。若有半句虚假,贱妾立马从崖边跳下去!”

      ——张静拿张钰威胁张家顺从王夫人的愿望,若王夫人无愿望,张府姬妾不就得以保留?这么简单的问题,她们怎么就没想通呢?

      让张静放人难,逼王夫人改变主意还不简单?

      张静也许怒而杀死张钰,双喜临门。

      除掉张钰这个未来的继承人,正好给自己的儿子腾出位子。

      王夫人腐如朽木,张钰死后,柳夫人也必将失势,自己趁机上位,完美。

      而做出此事,王夫人的正妻之位势必被废,彼时,鹿死谁手?

      或许自己就是张家下一任主母,未来的张府老太君。

      你可千万要撑不住呀,一个又一个醍醐灌顶的姬妾跪在王夫人脚下的时候,如是希望着。

      她们用力扇着自己耳光,争先恐后表忠心,嘴角带着期盼的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放火烧山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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