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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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就在我的小屋前，他拿出了全部可以用来煎药的陶罐和碗，而他本人正拿一个芭蕉扇扇火。他抬头见了我，吃惊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张伯。”我笑了笑。
“爹，我就说曲大哥一定会回来救大家的！”张蒨蒨开心地讲述了她是怎么在村口遇见的我，又是怎么一路到这里来的。
听罢，张伯只是点了点头，“曲大夫和……这几位朋友一路都辛苦了，不如先去屋里喝口水……啊，蒨蒨都告诉我了，没再动井里的水，有几个没中毒的年轻人去落水河挑来了一些，正好用来熬药。只是，眼下我的药像是没起啥作用。”
我赶紧问：“你给他们吃的是？”
“车前【1】。”
“……不是别的什么就好。”
张伯一听呵呵大笑起来：“你小子以为是巴豆么？家里只有去年从南边收购来的一小部分，没敢拿出来卖过，我还怕蒨蒨那傻丫头不识货误填给驴子吃了。”
张蒨蒨跺了跺脚，“爹啊，你又当着曲大哥的面损我，我现在可是认得一百种药草了！”
张伯：“哈哈，既然曲大夫回来了，所有人便听医者吩咐。”
“不敢。张伯，我现在需要您帮忙挑出这几味药材……”
钟子秀和张蒨蒨负责煎药，王小楼就躺在张伯家的席子上休息。李丛山找人挑水去了，得煎许多的药，水一定要足。孟回生和何首乌将村子分成两边一人一边尽可能将中毒之人集中在一块。只是情况不容乐观，孟回生那边已有三人停止呼吸乃是相互殴打致死，何首乌那边竟已有五人开始咳血，比正常的咳血时间早了一日。剩下的人不是伤痛就是疲累，连呻~吟~声都很少有。
我将所需药材一一铺开，分成几十多等份的量，然后交给钟子秀和张蒨蒨以小火慢熬，接下来拿出剩下九成的解毒水侵入单独的一坛净水中。我需要将这坛水与煎制过滤好的药水一起混入被投了毒的井中，待药水混合完全，再一一分发给中毒者饮用。前前后后，最快也得三个时辰。
等一切收拾妥当，天又下起了雨。不得已，我们又将从各家各户寻来的一干火炉火盆全部移入张伯家狭小的房屋中。
“曲大哥，还来得及吗？”张蒨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嘴角挂着信任的微笑。
我只点了点头。
钟子秀摇着扇子熬着最后一罐药，神情专注，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说话：“从我认识他到现在，就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的毒~药和伤病，除了……”她突然地不作声了。
我垂着眼角，觉得有些眼花，又努力睁了睁眼。
张蒨蒨笑了笑，开心地站在小院里转起了圈。她合着双手，朝着天空大喊：“有救了，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三个字与她而言是知足常乐，与我而言却是遥不可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太好了”……
钟子秀一拍膝盖，突然叫道：“小曲小曲，成了！”
我扭头钻进屋子，将最后一罐药过滤进药桶中，舀起一瓢尝了一口，觉得分量已足。于是，孟回生一把拎起药桶，何首乌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坛净水，我们几个人一道去了村子唯一的那口井边。
井水开始快速地净化。就在这时，出了个谁也没料到的意外。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将净化好的井水端给村民们喝，却见那赵小六领着几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他这个大块头还和前天夜里一样，一边走一边打着拍子。“好啊，你又回来了！姓曲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紧接着，几个时辰前明明还躺在一处仿佛奄奄一息的村民，陆续从他们的身后走上前来——除了死去的和难以行走的。他们那样憔悴，却是一点大事也没有了。
他们的毒解了。
我应该高兴的，但我一点也不高兴，甚至不知在何时已然握紧了拳头。一旁的孟回生直接低声骂了句娘。
何首乌抱着个空坛子看得目瞪口呆，一手指着他们，一边看向我：“曲大夫，这这这，这是尸变了吗？”
钟子秀嘴角挂上一道凌厉的笑：“‘尸变’个屁，咱这是被人整了！”
再看看赵小六，手里正握着跟细细长长的棍子，一边拖在地上走，一边趾高气扬地说话，连伞也没撑一个，像极了风雨中归来的英雄：“乡亲们，乡亲们，这回你们总算是看清楚了，这姓曲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鬼！”
“真想不到啊……”
“是啊，我家原来还受过他的恩惠呢……”
“我也是我也是，上个月媳妇去他那里看病一分医药钱都没收哇……”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若不是他下的毒，外人怎么知道那么隐蔽的一口井！赵小六说的没错，他现在来这么一出，估摸是要大伙儿更加感激他！”
“你说的有道理……”
“那他这心机也太深了吧……”
赵小六拿着棍子敲了敲地面，立刻溅起一道道泥花来，他继续扯着洪亮的嗓子高声喊话：“静一静，静一静！各位乡亲父老听我说，这位曲神医……哦，不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位扬州城来的曲神医，根本就是一个得罪了回梦楼的神棍。你问我回梦楼是什么？回梦楼可是天下第一大帮，高手如云，以除暴安良为己任。这姓曲的长得人模狗样，内里却肮脏不堪，为了赚有钱人的钱，什么谎话没说过，什么恶事没做过？他就是被人回梦楼一路追到咱们这儿来的！这回的事，也是他做给我们看的，自个儿偷偷摸摸地投毒，反过来又想装好人被咱们抓个现行，我看他啊待会儿羞的得从那口井跳下去！”
好一个黑白不分、混淆视听。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藏得可真够深哪……”
“他害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让他图的？”
“亏我之前还那么相信他，真是瞎了眼！他害得大伙儿这样遭罪……”
“要不是有这么一出，我们也看不出这人的本性啊！”
“那回梦楼怎么没把他抓走？”
“你就没听过狡猾的兔子有三个洞吗？”
“那不是有三个洞吧，那是有很多个洞……”
这些人在雨中渐渐变得生龙活虎，动静也越来越大。
我一把拉住身侧的钟子秀，低声道：“别去！”
钟子秀愤愤地看了看我：“这满足胡言的都能忍？让姑奶奶过去赏他两个嘴巴子，看他还牛不牛！”
“你明知这是回梦楼的局，又何必真跟他们动手？”
“这黑不溜秋的混小子到底是谁？怎么他一说话，这些人全都信了？”
张蒨蒨快速解释道：“他叫‘赵小六’，是村里赵屠户的儿子，村里人逢年过节都要去他们家买肉，他手劲儿可大了……”
钟子秀听闻不由笑道：“原来是为几口肉卖了嘴呐！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张蒨蒨接着道：“这位姐姐你不知道，那天曲大哥离开就是他们几个赶的，他们还威胁我和我爹，若是替曲大哥说情就连我们一并儿赶出去。现在看来，他们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前后不一、谎话连篇——”
张伯咳了咳示意她不要说话。
孟回生看了看井中的水，顺便整了整青色的衣领道：“活了更好，省得亲自给他们提水喂药喝，呃，想想就有些小小的恶心呢！”
李丛山突然出声道：“赵小六后面的年轻人就是刚刚帮我挑水的那几个，怪不得他们将水放在门口张腿就跑。”
孟回生顺势奚落他一句：“想不到经验老道如李兄也会被几个小娃娃哄得团团转，真是罕见呢！”
李丛山道：“少说风凉话，你还不是一样？”
“我？我被谁哄得团团转了？”
一旁的何首乌冷哼了一声：“你没被谁哄得团团转，你是哄得别人团团转，这和眼前这几个小混混没什么分别！”
孟回生只是笑。
最后，我说了一句：“咱们走吧。”张蒨蒨将手里准备的多余的伞递到我、孟回生、何首乌手上，我们转身打算离开。
赵小六立刻明白了什么，大喊道：“别走啊曲大夫，咱们把账算算清楚啊！你搞这么大个动静，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是把我们都当傻子了吗？死了的那三个人要怎么算？”
“死者为大！”
“杀人偿命！”
“对，把他交给回梦楼！”
“这一家子真是太不幸了……”
“我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应当帮这家人讨回公道！”
“得有个人主持公道……”
“赵小六啊，他肯定知道怎么联系回梦楼的人……”
“对，就让赵小六找回梦楼的人把他和他的同伙都抓走！”
“没错……”
钟子秀摇了摇头：“一群猪脑子。”
张蒨蒨则喊道：“赵小六你休要再蛊惑人心了！曲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老天自有一双眼！落水的村民们不要忘了，人在做，天在看，恶人自有天收！”
张伯神色复杂地站着不说话，我给他赔礼道：“对不住，看样子，你们在这里是再也无法生活下去了。”
张伯这才缓缓开口：“嗨，方才将家里的老底都用光喽，没想到是为了救这么一群白眼狼。早知如此，你就不该回来。”
但其实张伯错了，我若不回来，回梦楼是断不会给这些村民解药的。
张蒨蒨道：“曲大哥这两天为了救人受了太多委屈。这种地方不呆也罢，太没有人情味了！”
我听了她的话，只无奈地笑了笑。人情味？委屈？这些都算什么呢？
救与不救皆在我的一念之间，而我的一念之间有人丧命，不过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曲明曲依旧只是个庸医罢了。救人？何为救人？我其实根本救不了这些人，或者我救得了他们的命，医不了这些冷漠无常的心。投了毒的井水可以被净化，人心却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你可能永远都无法触及他们真正的底线。
正在思忖间，一股幽香慢慢飘散开来。这又是一股陌生的香味。我立即朝身侧的钟子秀看去，只见她的脸上正浮出一丝阴鸷的微笑。
“你在做什么！”我蹙着眉头一把抓住她的手。
“急什么？姐姐这口袋里可不止‘痴情’、‘断魂’两味香，你们现在闻到的，叫做‘寻觅’，正所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群‘没脑子’就会跑到四处寻觅去了。”
我惊讶地问：“寻什么？”
钟子秀收回手中的香，满不在乎地道：“鬼知道他们想寻个什么果子！只不过，他们永远也别想找到内心所求就是了。”她就那样抬起脸来，笑容过分天真无邪，声音仿佛轻盈的雨滴搭在翠绿的竹叶上，“怎么样，惨不惨？”
孟回生拍拍手，大赞道：“惨，惨，惨极了！就得这么惨才解气！”
果然他这句话刚说完，围着我们的所有人包括赵小六全都摇头晃脑茫茫然地向四处寻觅去了。
何首乌有一个疑惑：“可是，为什么我们几个没事呢？”
钟子秀笑道：“你以为你们几个都是小曲啊！你们早就喝了我的水，又怎么会有事？”
原来在煎药之余，钟子秀早就给这几人喝水的碗里撒了解药。
我又问：“你这香——”
“放心，等他们浪够两个时辰，自然就没事了。”钟子秀的面色突然阴沉下来，她慢慢扬起伞，望向满是细雨的天空，“幸好，这天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