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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返程 ...

  •   “你……怎么来了?”故人远别重逢当是热泪盈眶,可我见了面前之人也就只问出这么一句话,现实和想象总来得不大一样。

      “不是我要来,是杜伊要我来。”钟子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然她整个人还是那么流光溢彩,骨子里的绝傲、嘴巴上的恶毒半点不减当年。在她手心里是一个细口青瓷杨柳小瓶,方才那阵窥探人心的异香便是从这个瓶子里飘散出来的。“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一点不愿到处乱逛。可惜呀,我好像选错了——”

      “选错什么?”我有些惊讶。

      “夫婿呀,你说当初选了你该有多好。”微弱的烛光映照在这张满是风情又俏皮的脸上,脸的主人眨了眨眼,就近坐了下来,仔细瞧着我收拾地上的银针,却是一点可惜的情绪都听不出来。“杜伊那个木头,只知四处游山玩水,姑奶奶可没他那个调调,但我既一时眼瞎跟了他,就只好陪着他四处漂泊、餐风露宿不是?”

      “你们难道过得不好么?”我佯装不明白地试探道。

      钟子秀见我这样一副迫切关怀的神态,立刻把眼神一定,猛拍了我的肩膀一记,“哎呀唬你呢,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容易当真呢?多年不见,让姐姐好好看看你……你看你这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还那么与世无争、道貌岸然的!”那双握惯了短刀的双手一离开我的肩膀,主人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冷厉而又庄重起来,“你知我此番为何来此?”

      “为何?”道貌岸然的我硬着头皮问。

      钟子秀神秘一笑,向四周看了一圈,方徐徐道来:“听闻那人不日就会抵达长安,杜伊知你在此,命我火速前来知会你离开。”

      那人自是石中书了。我捡起最后一枚银针擦拭了一番,低声道:“为何要离开。”

      钟子秀道:“难不成你想死?”

      我将银针重新归于衣袖,这才拍了拍浑身的风尘,淡淡地回道:“我还不想死。”

      钟子秀立刻变得像是撞上一只扶不上树的死猫那样没辙:“不想死又不愿走?咦,算了算了,姑奶奶才不管呢!杜伊这么说,我便也这么对你说,你最好给我听他的话!”

      我笑道:“那便多谢杜兄好意了。”

      一旁的孟回生好似恢复了常态,从头到脚立刻变得不那么正经起来,笑嘻嘻地开口道:“曲兄你就别固执了,还是听这位,嗯……漂亮小姐姐的话,暂时避一避的好。”有关钟子秀的身份,估摸着他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却还在这里装懵懂乖巧,当真是一个聪慧伶俐、左右逢源的好儿郎。

      钟子秀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丁点儿的吃惊来,她看了看孟回生,很快笑着点点头儿。“还是这位……英俊小兄弟识大体。小曲别的都好,就这一副死牛倔脾气,循规蹈矩,泥古不化。”看得出他们倒是脾气相仿、意气相投。“阿曲,我可跟你说啊——”

      心下猛地一抽,我不由摸着胸口顿了一顿,只觉漫长年岁里的压抑一刻也不曾消减过。“你别,别这么叫我。”我理了理稍稍混乱的思绪,这才径直往痛哭流涕的尉迟行身边走去。得先拿到悲风遗笑的解药才行。

      钟子秀觉察失言,讪讪一笑,稍后语重心长地站在我身后低声道:“原是姐姐错了,给你赔不是。可我家那口子只能拖住楼主两日,你这不走岂不白瞎他一番苦心?”

      我回头看了看她那双真诚而又热烈的眼睛,不由握紧了拳头。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不再被情义所动摇了吗?“我又岂会不知杜兄和你的难处?暌违已久,现下见面倒是重新往那火坑里跳了。那人面慈心黑,见了你们只怕杀一百遍的心都有,更别说帮我。你们到底还想帮几回?还能帮几回?”

      钟子秀沉默了。

      我接着道:“人不可能永远都和自己的亲人、朋友在一起,困境中也不可能总有人伸出援助之手。今日你能来,我便已千恩万谢。过后的事你与杜兄都不要再插手了。”

      哪知一旁的孟回生顺势没心没肺地解释了一句:“啊,曲兄现在要去救人。”

      钟子秀立即问他:“救什么人?”

      孟回生道:“不知姐姐是否知晓,这落水小镇附近有个落水村,眼下那里的村民正备受煎熬、生不如死呢。”

      “这和小曲有什么关系?”

      孟回生看着我一笑:“关系大了,那里头可是有他的小情人。”

      我瞪了他一眼,这才颇为咬牙切齿地说:“那孟兄弟要不要与我一起去会一会我那小情人呢?”

      孟回生皮厚心黑双臂一抱毫无推脱:“曲兄相邀,却之不恭。”

      “你还真有小情人啊?”钟子秀虽分外吃惊,却是不大愿意信,“你还真……真拿你没办法。”

      这两人都是喜欢看好戏的,我这个当事人又何必再浪费口舌。

      尉迟行身上果然还带着那个小瓶,正是用金丝线绕在脖子上再以衣领遮掩住。至于其他解药,搜寻半天也没能见着一颗,不过有此一瓶我便有法子。

      只不知何时,那宾客屋的房门响动了一声,却是何首乌明目张胆地晃了出来。他一出来,一眼便望见了钟子秀,他一望见钟子秀,双目像是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儿立刻呆呆地一动也不动了。“秀……秀儿?”

      钟子秀听闻皱了皱眉目,转头朝那边看去,却见一个五大三粗浑身邋遢的野男人正歇斯底里的大喊。她正憋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这下平白送了个由头,故而抬起脸就是一顿臭骂。“秀你个大头鬼啊!你以为你叫谁呢?”

      何首乌见是真的“活的”秀儿,顷刻激动地跳脚,早把出门来的正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他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冲到了钟子秀面前,“秀儿姑娘,我……我,我那个……我叫何首乌,是您的追随者!”

      钟子秀扫了他一眼,气呼呼地道:“不认识。”

      悲风遗笑的解药已拿到手,我快步向屋内走去。

      “我认得你就够了。”何首乌面带春风心里热乎乎的,每说一句话便要结巴上好几句,“俗话说的好,有……有美一人兮,见……见了不能忘,所……所谓伊人兮,君子,君子……啊,君子坦荡荡!”

      我边走边注意四周动静,然只听闻钟子秀的怒火一飞冲天,几乎把屋顶连着上空的云层一并烧出个窟窿来。“你这人还有完没完了?姑奶奶说了不认得你,念得哪门子酸诗!还有后面那‘坦荡荡’是那么用的吗?你是要笑死我!赶紧滚一边凉快去,别给姑奶奶添堵!”

      “可我认得你啊,你每天正午都会来清风茶楼唱歌,虽一直戴着面纱朦胧得很,但是丝毫阻止不了你那美妙的歌声飞入在下的心里!你的歌里有念头,我听得出来,也听得高兴!今日见了真容,当真是……和我想象的一样……国色天香!”何首乌的神情已经完全无法形容,因而他在我心里的英雄形象又下跌了不少。

      钟子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再坐立不住:“得,得。你说你是我的追随者,那我说话你肯听吗?”
      “肯的。”
      “那你就在这儿待着,一动也不要动。”
      “哎,好,好!你说什么也都好听!” 痴心流浪汉何首乌任劳任怨地点点头,欣慰又感动地坐下了。
      钟子秀长吁了口气,立马起身向我这边的屋子奔来,孟回生则乐呵呵地跟在同样乐呵呵的李丛山后头一并进来了。

      屋内,王小楼已喝过解毒水,凝聚在手指上的毒不到一炷香功夫便消散尽了。我转过身拱了拱手,打算和站着的几个人分道扬镳:“眼下曲某要回一趟落水,各位——”

      李丛山率先阻拦了我的话:“我和你一道去救人。你也别说什么我腿不好的话,人命关天的事你一个人恐难应付。”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感激地一笑:“多谢李兄。”

      钟子秀见状只得叹气道:“我马上飞鸽传书给杜伊,告诉他,姑奶奶要陪他好朋友的好男人去送死了!”
      我抱歉地笑道:“不会死的。”

      孟回生难得目光柔和地望了一眼床上半睡半醒的王小楼,继续不正经地道:“久病的李兄赴汤蹈火,漂亮的姐姐鸿雁传书,在下四肢健硕焉能不两肋插刀呢?”

      我继续笑道:“只要不插曲某两肋一刀便可。”说着我又向屋外看了看。
      钟子秀意会急道:“别!别带着他啊,姑奶奶真是怕了他了。”
      我摇摇头笑说:“姐姐,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也不会留下,况且这间茶楼如今已不安全,他又跟那边有仇……”

      “好啦,能走的不能走全都一块儿走!没问题吧?”钟子秀略微心情复杂地妥协了,谁叫我这是头一回认认真真、大大方方叫她“姐姐”呢?

      至于说王露和尉迟行,我们并没有将他们怎么样,只是打晕了过去。反正这味断魂又不会真的要了他们的命。不过不服用解药,醒后性情会大变,功力也会损耗两三成。本来我是劝了钟子秀给他们解药的,奈何钟的脾气也很倔,如何都不答应。这我也理解,要是搁在以前,这两人只怕早已成为鸳鸯双刀下的亡魂了。

      我们很快下了楼。那掌柜的和伙计果然还在门口晕着,我们也不好叫醒他们。

      孟回生跟在后头一路抱着个酒坛子,一边走一边有些促狭地道:“别说,李兄这酒坛子当真不错,是民间纯手工吧?”
      “你到底偷了多少?”李丛山一边问一边从我臂弯里接过王小楼背在背上。王小楼才好,不便多行走、多说话,我们一路轮流背着他,走得自然快。因李丛山的腿脚有旧伤,多数时候还是我和孟回生换着来。
      “怎么能说偷呢,我每回可都是正大光明地拿给曲兄喝了!”
      我不理会他。

      李丛山接着道:“你小子倒是活过来了,我记得老早之前,你还是个多愁多病身?”
      孟回生笑着回答:“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谁还没个伤心落魄的时候。”
      李丛山像是认真思量了半会儿:“这句倒是人话。”

      “同是天涯倦客,相逢即是有缘。李兄不要总这么排挤小弟,小弟可是深深记得,当年你很是照顾我呢!”
      “亏你还笑得出来。当年要不是我,那谢家大小姐差点就因你寻了短见。”
      钟子秀歪过头看了眼孟回生,心领神会地一笑:“啧啧啧,年纪轻轻的,看不出还是个小风流鬼!”

      李丛山接道:“随他爹。”
      这回孟回生却不出声了。可真是很少有什么事可以堵上他那张煽风点火的嘴。李丛山有意旁敲侧击,我又怎敢再在一旁添油加醋呢?

      钟子秀一直往我这边靠拢,原来一旁的何首乌一路忍气吞声,半分也没有落后,正紧紧追随在她身侧。我看了看这几人,心下不由默默替何首乌祈祷一回。
      何首乌这个人太过纯粹,身上没有足够的刺,偏生又害怕孤独,故而在靠近他人的途中变得伤痕累累而不自知。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只有和人在一起,才会不那么孤独和无趣。

      我们几人奔走了大约一个半时辰,终于抵达了落水。折腾许久,此时天都快亮了。
      只是面前的情形比预料中的还要糟糕。
      这是第二个晚上了。悲风遗笑的“笑”力已过,村民们一个个的正趴在地上、靠在墙边或是翻不过身、说不出话,整个村子就像被恶煞洗劫过一般。看来回梦楼还没有人来给他们解药,只怕已经……

      “曲大哥。”一个声音从不远处飞来。
      我回过头仔细一看,却是个瘦弱娇小的女子,正浑身单薄地站在夜风里。风把她的衣袖和头发卷起又放下,一时看不清形容,只瞧见其手上提着个藤草编就的药草篮子。

      才一日多不见,张蒨蒨的面容却似憔悴了许多。“曲大哥,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张蒨蒨扔了手中的药草篮子,飞奔了过来。她冲上前来双手紧紧勾住了我的背,将脸狠狠埋在我的胸膛里。“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曲大哥……”

      我垂着两只手臂,淡然却又无措。我可能真的对不起这个小姑娘,我此刻明明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可我没有拥抱她,我什么都没有做。
      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我还有太多别的事要做,我甚至可能活不到很久。终于,我轻声叹了口气:“蒨蒨,放开我吧。咱们得去救人。”

      “嗯。”张蒨蒨抬起脸来,笑着点了点头。借着幽微的火光看去,她仿佛早已哭红了鼻子。
      “你怎么又哭了?”我是一个来路不明且没有明日的过客,何德何能得此真心挂念呢?
      “没哭,曲大哥……我爹将家里的药材全都拿了出来,我这就带你去找他!”张蒨蒨抹干了眼泪,微笑着来拉我的手。突然,她目光怔怔地呆住了。旁边突然伸过来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这只手。
      那是钟子秀的手。

      “小姑娘,听说,你就是我们家小曲的小情人?”
      “什么……小情人……”张蒨蒨思索了片刻,突然就红了脸,“你……你浑说什么?曲大哥心里早已有人的!”

      钟子秀笑容莫测:“哦?那你为何跑过来偏偏就抱着他哭呢?你说他心里有人,又是谁呢?”
      “是……是龙姑娘。”张蒨蒨挣扎着抽走了手,显出丝丝的懊恼来。
      钟子秀不由得一阵失笑:“原来不姓莫啊……那你见过她吗?”
      张蒨蒨点点头儿:“见过的。”
      “长得好看吗?”
      “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说着张蒨蒨低下头去。
      钟子秀止不住大笑起来:“难怪,难怪!”她猛然回过头来,右手指着我的鼻子,“我说小曲怎么不和我联系了,原是早已忘却故人,得了个惊才绝艳的新欢呐!”
      我握住她那根手指按了下去,低声道:“越说越离谱!”

      孟回生三两步走了过来,抱着双臂绕着张蒨蒨转了一圈,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你口中那位龙姑娘,莫不是叫‘龙明漱’?”
      张蒨蒨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以为他是个极不正经的老油条恶棍,多余的话也不敢说。“……是。”

      “她是在下的师妹,哦,也是在下的童养媳。所以——”孟回生低下头去瞅张姑娘的眼睛,“不要再乱讲话了,记住了吗?”

      张蒨蒨盯着他温柔狡黠的双眼稀里糊涂又点了个头。而我咀嚼了片刻的“童养媳”,竟是任何感觉没能回味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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