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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重逢 ...

  •   “他答应放你离开回梦楼,条件是莫思思服下朔望。”孟回生道,“他以为这么做莫思思便会回到他身边,他也真是敢赌!”
      我顿了顿,没说话。石中书向来孤注一掷,在他面前只怕没几个人敢说“情分”二字。
      孟回生又问:“朔望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只道:“这毒是个死局。”
      “你当时就没想过去找解药?”
      “思思跟我说,朔望没有解药。”
      “你信她说的话?”
      “我更愿意相信,她是不愿叫我去死。”
      孟回生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重新端起酒碗闷了一口:“这个女人对你确实用情至深。”
      “明漱对你又何尝不是。”
      孟回生听闻似是呆了一刻,转眼却又对着我嬉笑起来:“曲兄说的没错,那曲兄呢?你对明漱……怎么想?”
      “你说呢?”
      孟回生目光流转颇有心思地答道:“我曾误打误撞见过一眼扬州第一美人的画像,就在楼主的房里。一开始,我差点以为那就是明漱,也不得不产生诸多猜测。然等我仔细看时,才觉那人的眉梢生得着实有些刻薄,不及明漱的温顺柔美。”
      “咳咳咳……”对于孟回生的这一番痴汉言论我当真无话可说。
      “所以曲兄趁我不在,又见她们生得那样相像,怕不是对我师妹动了什么歪脑筋?”
      我端坐着不住大笑起来:“那又如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贤弟不知怜取眼前之人,难道还不允别人惦记?”
      “真的,明漱确实胜她三分。”孟回生有些锲而不舍。
      “我……我不大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我突然想到一个人,“我走之后,五护法是谁?”
      “刘孟秋。曲兄应该知道这个人。”
      “果然。他背叛了石中书?他的死也和你有关?”
      “不错。因为一个女人背叛于他有恩的主上,可笑的是,那女人最后还背弃了他,跟别的野男人跑了。”孟回生感慨道。
      “那他……是你亲手杀的?”
      “我只奉命下了悲风遗笑之毒,后来看着别人将他吊在树上。他无力挣扎,也不想挣脱,他就好像……过够了。之后,那些人将他的尸体放下来盖上一道白布,便拿着琼花密令回去复命了。我将其尸身焚烧,骨灰就埋在风林里。”孟回生放下酒碗站起身来,仿佛只是伸了个轻松的懒腰,“曲兄对这人很有兴趣?”
      “你似乎很同情他。”
      “有吗?”方才孟回生确有些走神,但此人深谙伪装又极是狡猾,顷刻便泰然自若,“你瞧这么大个茶楼,若无人还不是一样寂寞冷清?”
      我依旧顺着他的话答:“嗯,刘家大院也是,人太少没有活气。”
      孟回生转过脸来,眉眼瞬时弯成两道月牙儿:“曲兄果然善解人意。”
      我心道,你果然很同情他。“贤弟能这么想便再好不过。那你的事已问完,是不是该我问了?”
      “哦?曲兄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来听听。”
      “我记得,回梦楼护发使者人手一颗悲风遗笑的解药——”
      “右眼跳灾啊曲兄……”孟回生的眼皮即时跳了一跳,他伸手摸了摸右眼,漫不经心地,“实不相瞒,我那一颗已经很不凑巧地用了。不过,我知道一人铁定还有。”
      我急问:“谁?”
      “尉迟行。他可是天下最惜命之人!”孟回生笑了笑,将身后的西湖问天取下,掏出块手巾开始擦拭起刀刃来。那刀锋依旧明晃晃的刺眼,像是能映照出路人仓促的内心。“楼主曾分发护发使者一人十颗悲风遗笑,以便遇上强敌时能够及时施展出下三滥的一招将其制服,但楼主只给每个人一颗解药,曲兄大该也知,此药不是给对手而是给护法自己的——”
      石中书只允许其得力的手下犯一次错,以示宽容与厚爱。
      “尉迟行反其道而行,悄悄拿着那颗解药寻了位同曲兄一样精通药理的怪人,稍后配制了十颗一模一样的解药,最开始那颗被那怪人做成解毒圣水装在一小瓶里,据说能卖个好价钱。怪就怪在,对于这事我们楼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他那通天的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孟回生提到的那个小瓶我确是见过的,便是那次替尉迟行疗伤的时候。
      “言下之意,找尉迟行比回梦楼的其他人更好一些?”
      “确切地说更快一些,你不着急救人么?” 孟回生已洞察我的目的并友好地提醒了我。
      尉迟行离开差不多两日,定还在落水附近。“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中了此毒……”
      听我述说完前因后果,孟回生只淡淡回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即便你走,只怕也还是会出人命。”
      “他向来不会在意无辜之人的死活。只是这些小老百姓苦的够多了,如何再经得住这般飞来横祸?”
      “此事虽说因你而起,却是那些村民薄情寡义在先。既然他们都赶你出来了,你又何必再管。”
      “孟……”你倒是解开我的穴道啊。
      我这话还未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上楼时就好像浮在水面上,每一步都踏不实,可每一步又似乎走得很稳妥。
      “嘘——”孟回生一个轻捷旋身,立即隐在楼梯口一侧。我仔细盯着楼梯口,只见一个面目可怖的人走了上来。
      竟是尉迟行,他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一上来,就毫无防备地被孟回生拿刀抵住了脖子,直揪到墙壁处立着。显然,他没料到孟回生会这么做。
      “怎么?孟七,你小子还没玩够?”尉迟行喘了口气,满脸讥笑,那可怖的伤痕就浮在那骇人的讥笑上面。
      “尉迟九,你我当然玩不够!”
      尉迟行伸着脖子又瞟了我一眼:“哟呵,这大半夜的真是热闹,连曲大夫这个大忙人也在!”
      孟回生笑说:“我请他吃酒喝花茶。”
      尉迟行将眼一瞪,瞪向脖子上的刀刃:“可我瞧他这是被你制住了穴道啊孟七,莫不是他也开罪了你不成?”这位仁兄真是火眼金睛。
      我心下万般无奈,然他们还在水火不容地争辩。不过,若是再多一点时间,我便能自行冲开穴道了。
      只听那尉迟行继续说道:“上次你砍我砍得可真狠呐!不就是个比试么,至于吗?被主上知道了,还以为你我兄弟不齐心协力呢!”
      “齐心协力?尉迟兄趁我收刀时专刺来一记,小弟焉能不回报这份抬举之心?我还深怕回报得轻了,尉迟兄便再不愿与小弟过招了!”孟回生笑眯眯地瞅他,手里的刀抵得更深了些。
      尉迟行生生挤出来个镇定的笑脸来,身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孟回生便问他:“你将楼下掌柜和他的小二杀了?”
      尉迟行仿佛被蔑视了一般道:“又不赚钱,杀他们做什么,敲晕了堆在门口呢!再说,我这罗刹古刀之下还未有过丝毫不懂武的家伙!”
      孟回生笑他:“刀是好刀,人是蠢人!”
      “你……”尉迟行的面部又开始狰狞了起来,看得出,他不只武力这一项比不过孟回生。“论耍嘴皮子的功夫,楼中恐怕没人比得过你——”
      这时,楼下又响起另一个脚步声。这个脚步听上去慢悠悠的,显得苍老无力,仿佛每走一步便会跌倒,然后真的就跌倒了,不过很快便又爬了起来。“真是……一屋子火都烧不死你这废物!”
      这个声音,竟是……李大爷!
      孟回生和尉迟行难得的异口同声:“李六——”
      早知李大爷不简单,却怎么也没料到他亦是回梦楼护法之一。
      “李丛山愧不敢当。”李大爷平日顶的那顶破草帽不见了踪影,脚上那双漏水的草鞋也不翼而飞,他的脸看上去仿佛年轻了二十来岁。我不由地想,江湖上这些奇奇怪怪之人莫不都被回梦楼收了去?“我是来找曲大夫的,一村子的人还等着他去救呢!您二位要是没有别的事,人我便带走了!”说着,他慢悠悠不慌不忙地向我这边走来。
      孟回生笑着说:“李兄你好绝情啊!这是不认识小弟了吗?”
      李大爷只回他一句:“孟兄弟偷了我的酒,是给银子还是拿命来偿?”
      孟回生道:“好说好说,做回梦楼的护法别的没有,银子可是花不完呐!小命我就自个留着了,多谢李兄惦记!”
      尉迟行则阴沉着脸愤愤地道:“多年不见,你们一个个的都好能装啊!主上竟还允许你这么个叛徒苟活于世!”
      “主上要杀人总会叫你活个够,活到一点都不想死的一天再派人来将你杀了,刘五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原来他也没有一天单顾着种瓜点豆扫院子,“可我每天都不想活,他一直没有派人来,就是这个缘故。”
      “那我奉命杀龙十,与你何干?在落水那夜,我道是何方神圣烧我害我,却原来是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尉迟行不敢动,浑身气得直发抖。
      “哈哈,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可真敢说!天下之人谁还有你尉迟九的脸大!”李大爷拍了拍草色的衫子,伸手便要来解我的穴,“我只知那龙姑娘是曲大夫的朋友,不是什么龙十,你杀她就是杀我,我当然要放把火烧了那屋子,顺便烧死你这个真真见利忘义的小人!”
      “哈哈……”一旁的孟回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让李丛山的手又定了一定,“有趣,实在是有趣!我倒不知该帮哪边好了,是不是帮哪边都会是那不讲情义的小人?哈哈哈……”
      他这笑还没过去,就又有人上得楼来。这回不像是个男人,倒像是个婆子。
      这婆子一上来,就飞快拔刀飞奔了过来,直逼向我和李丛山这边。
      情况危急,我集中精力猛地一使力,终于一鼓作气冲开了穴道,并顺势推开李大爷,低喝一句:“李兄小心!”接下来眨眼的功夫,我便被王大妈拿“菜刀”扼住了脖子。
      银针此刻尽数在和地面作伴,手边着实无任何一件趁手的兵器可用,再者,我并不擅长使用长刀短剑之流。
      倒是这位“王大妈”实在非比寻常,她手里握着的那把刀短得令人出奇,但我见她转刀的手法却是十分敏捷,好像这把菜刀一样的兵刃在她手上随处可去、随处可攻。她先看看李大爷,面容有些不苟言笑:“我知你李六风湿多年,掌法虽在,腿脚却早不灵便了!”再看看我,露出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态,“也晓得你曲大夫现下手无寸铁,正是那砧板上的鱼肉!”
      听到她这么准确的形容,我只好尴尬又意外地回说:“是啊,全都拜你们所赐,回梦楼的人可真是能耐。”
      一旁的尉迟行见状似乎松了口气,不顾孟回生的刀刃竟放心地笑了起来:“孟七也不敢真把我怎么样,你还同他们废什么话!快将那李六一刀结果了,再将曲大夫一掌劈晕,回去便能复命了!”
      王大妈却不愿理会他,接着道:“这些时日,你曲大夫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可全都知道!真没想到,你竟也是个回梦楼旧人,此番主上派我来长安,倒真是不虚此行!”
      我不动声色地问:“所以你并不是王大妈。”
      孟回生笑着喊了句:“她当然不是了!她可是回梦楼的王八啊!”她就是回梦楼第八大护法使者王露,不是什么落水的王大妈,更不是那疼惜王小楼的王大妈了。
      王露听罢面上不由地青一阵白一阵、哭一阵笑一阵,狠毒而又坚定地对孟回生道:“待会儿我杀了你,就是王七,你就是真王八!”
      孟回生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一笑:“小弟我真是好怕呀!”
      我望着这位孟小兄弟,险些起了好一身的鸡皮疙瘩,再三确定他就是个砸场子的,索性一边腹诽,一边接着问王露:“真正的王大妈呢?”
      “我本来是要杀她的,谁知她自己竟先断了气,这就怪不得我了。”王大妈向来病恹恹的,好几次我要上门诊治,都被其阻拦门外,硬说是得了不治之症,时好时坏,样貌粗鄙不愿再见人,便不了了之了。上回突然见到那么一个生龙活虎的王大妈,我原是有些吃惊的,但见她一副惊慌失措担惊受怕的模样,一时再无他想。
      “王小楼被绑架那次,是你和孟回生串通好的?”
      “我从来都只为主上办事,那回的事只是顺手送这臭小子一个人情罢了!”
      孟回生便道:“是啊,我这个臭小子还要多谢王八姐姐那一番感天动地的哭哭啼啼呢!否则,曲兄这玲珑心肠可不会那么快上我的当,他不上当小弟又要怎么和他推心置腹呢?实在是多谢啊!”
      这油嘴滑舌臭不要脸的孟狐狸。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从昨晚开始,你便一路跟着在下了?”
      王露有些得意地答:“没错,看看你到底玩什么花样!那熊孩子呢,你把他藏起来了?”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任何有关“熊孩子”的下落,只问:“落水的毒也是你下的了?”
      “正是。可惜啊可惜,你好像并没有喝井里的水啊?”
      我亦笑道:“你觉得呢!”
      王露道:“我觉不觉得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小子命不久矣!”
      “难道你现下就要用这把菜刀结果了我?”
      不等女人回话,孟回生立刻笑得合不拢嘴:“王八姐姐,你拿着把破菜刀到处砍人,可着实没有半分女人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正儿八经的活屠夫,倒不如换件漂亮的兵器,也好让我那兄弟死得体面些!”
      李丛山此时不敢贸然动作,因为女人的菜刀已将我的脖子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原以为这些年我离他们够远了,没想到这些稀奇古怪之人还是在我身边层出不穷,十分体恤。
      “不,我还不能动手,万一主上动了气,我也担待不起。咱们就这样耗着,等天一亮主上一来,你们可都别想活,尤其是回梦楼的叛徒!”王露这人肚子里仿佛时刻都藏着阳阳怪气的怒火,她的声音捎带些斯嘎的刺耳,倒令我不由怀念起一个人来。要是此刻能听一曲扬州慢,当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正思忖又听得孟回生惆怅地慨叹:“早知有今夜,我便叫那个秀儿别走,留下来给大家伙儿唱唱歌解解闷,总归比现下眼红脖子粗还解决不了问题要好。”说罢,他神情莫测地看了我一眼。
      清风茶楼二楼的大厅里此刻总共五个人、四盏灯,不多时那灯又暗了起来。过了一会,油灯先灭了,只剩下个一寸半的蜡烛晃个不停。
      “李兄,你先帮咱们将灯点上吧。”我说。
      脖子又一疼。“别耍花招!”王露喝道,“再动老身立刻就剁了你,叫你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于是那火光蹦得更厉害了,终于在一片混沌之中,僵持着的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也或许还有屋内尚未被察觉的何首乌与王小楼,皆有心聆听暗夜的到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
      弄柔凝千缕,弄柔凝翠色,弄柔凝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富贵功名有定分。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旧游如梦,只恐怕西出阳关,面前无故人……【1】

      暗夜之中,一女子悠扬的歌声突然响起。楼上几人皆模模糊糊向下看去,只见茶楼的大门处摇曳进一团若隐若现的幽光来。大概是被孟回生包场的缘故,一楼中央烧茶的风炉此时就只有一个能见火光。等到这闪烁的幽光飘荡进来,那炉火瞬时便熄灭了。
      难道是孟回生口中的那个卖唱女“秀儿”来了?歌声未止,光芒愈来愈近。
      今夜这歌声竟比扬州慢还要动人三分。扬州慢是易逝琼花,阳关曲是渭城绿柳,而这两支曲,有个人都会唱,唱得比谁都好听。
      歌声渐悄,那女子蒙着面纱慢步走上楼来。她左手拎着暗黄的灯笼,右手隐约提着一个浅色布袋。
      她一上楼,就有一股陌生的香气迎面袭来。
      每个人都显得不同了。李丛山坐在凳子上开始淌眼抹泪,王大妈的菜刀慢慢放开了我的脖子,孟回生的刀也离开了尉迟行的喉咙,而尉迟行早已开始大哭了。
      这却不是痴情香,到底是什么?
      在那个浅色的布袋里还藏有一双秀丽的短刀,刀的主人正从布袋中拨出三颗解药,不到片刻功夫,一颗已递到我手上,一颗给了孟回生,剩下一颗则给了李丛山。
      王露和尉迟行还在各自的执念中苦苦纠缠,不能自拔。
      “我简直过得太苦啦……”谁人没过得几天苦日子。
      “师父,行儿对不住您老人家,那西湖问天太厉害,行儿没用!没用……”
      等我回过神来,这香的主人已附在我耳边低语:“小神医,好久不见呀。怎么,你现在这是百毒不侵了?怎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闻言,我竟大冒冷汗,心中百味杂陈。因为我知,方才撑着桌角闭眼之际,我想到的竟是两个人……她们二人面影重叠、笑意涓涓,皆在光和晕中向我伸手,而我竟不知该向哪边走去。但这却不是中此迷香的缘故,而是……
      “怎么样?此香名为‘断魂’,比之‘痴情’,是不是愈加真切动人呢?”
      钟子秀——
      柔情又绵长的阳关曲,清亮又空灵的天籁之音,这世上除了钟子秀,还有第二人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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