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迷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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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风圈伴生，风将起。
石中书发出了琼花密令。他终于派给我一个任务。
上回抢亲之事闹得满城风雨，齐海鹏动了大怒。他虽动了大怒，有人却比他还怒。这个比他还怒的，则是他的私生子齐晤冥。儿子看老子不顺眼的多了，只是不顺眼到找人干死亲爹的还是少数。
我的任务便是潜入齐家扬州别院，一鼓作气杀掉齐海鹏，协助我行动的则有莫四、钟二和杜一。
齐家别院里外共三层护卫，石中书的意思是尽量不打草惊蛇，叫齐海鹏痛痛快快地去死。所以我们于夜里潜入，我先以醉别离放倒了外两层的护卫，剩下一层护卫警惕性极高，人数却不多，我是眼睁睁看着其余三人将他们一个个杀了的。
石中书的野心这么大，此次又派出四大护法使者，足见对此番刺杀的重视。可他能派我出来，则纯粹是为了考验我，看我是否真已认命、诚心替他办事。约莫前后半柱香的功夫，我们找到了齐海鹏的卧房，最后刺杀齐海鹏的不是我。
当时，银针就在袖中，我第一个走进卧房的内阁，却只瞧见一名女子于月光下呆呆立着，一动也不动。
“糟了，她是齐海鹏的侍妾！”钟子秀小声催促道，“她看到了我们，你得杀了她！”
她不是莫思思，也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可是，我怎么能！
“曲五，动手！”杜伊低声喝道。
世上万千无辜的性命，若都死于如此草率而又任性的了结……我根本无法想象！
就在犹豫不决之际，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突然悬挂于我的眼前，正是那杭州首富齐海鹏的首级，之前也就见过一回。我骤然睁大瞳孔，塞了满目的悲怆进来，那股带着杀戮的血腥味瞬时叫我作呕，“我……莫四！莫四在哪儿？”
莫思思呢？
莫思思就站在我的身后，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冰凉，浸透了冷漠与无情。“找什么呢阿曲，你果然还是放不下我呀！快杀吧，杀了这个女人，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又是那把相同的短剑递到我的手上，此番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于是，一道白光骤起，“哧”一声有人倒地，血液就那样从一个血肉之躯直流向阴冷的地面，滴滴答答个不住。我睁着双眼，却见世上所有的明灯皆在那一瞬熄灭。
曾经我想，莫思思这个人，我会恨她一世。
“你逼我……”我坐在床榻的角落里，躲在夕阳的余晖里，正木讷地自言自语。
这时，钟子秀走了进来。她半边脸以面纱罩住，只露出露水般的眼。她手上握着的是回梦楼最好的伤药，她是来照顾我的。我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会被人严加看管起来以防自戕。
只是，我还用什么药呢？又有什么样的药能治得好心底那道疤呢？
其实我并不太清楚那夜的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想寻死，也可能只是万念俱灰地将那一剑招呼在了自己身上。直至此刻，我已养伤养了大半个月，除了遮住脸的钟子秀再没见过其他任何一个面孔。
“又在伤心了？瞧你可怜的。”钟子秀从那青花小瓶中倒出两粒豆大的药丸来，随手丢在我身侧示意我自己服下，“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整日里伤春悲秋个什么劲？不就是杀不了人吗？”
“呵……不就是杀不了人？可我跟你们的不同，不就这么一点吗？”
“所以呢，你现在哭笑不得的是在给谁看？莫四能看见？没错，你杀不了的人她会帮你杀，可往后呢？难道往后每回出任务，你都要悄悄冥冥跟在她背后做个缩头乌龟吗？”钟子秀见我无动于衷，气呼呼地往床边一坐，一手捞起药丸，一手伸过来奋力掰开了我的嘴。
“咳咳，呃，咳咳咳……”
“怎样，姐姐对你够好吧？你这倔脾气，到头来只会委屈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尽心尽力去讨、去要，谁给还不是一样？”钟子秀掏出个帕子擦了擦手。
“那杜伊呢？”我反手擦了把嘴角，身心皆很狼狈。
“哈哈，杜伊是吗？”钟子秀站了起来，一手按着我的肩膀，俯身到我耳边低声一笑，“他本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除非他死！可若真有人要杀他，我必先杀那个人——”
“钟姐姐当真情深义重！但若是石中书呢？”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钟子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笑容里似裹了一层蜜，眼睛里却是两把刀，“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试图逃开，你也当真是个冥顽不灵的！此番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他都没要你的命，又怎会好端端要杜伊的命！你这不是存心给姐姐找堵么？”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道：“我这里有个方子，可以照着去取几副药，对你脸上的伤有用。”
钟子秀转而有些吃惊：“你这又是什么路子？恩威并用吗？”
“这个词你该用在石中书身上，而不是我这个阶下囚，再说……”
“什么？”
“也没什么。”我突然脑子不灵光起来，脱口向钟子秀请教了一个问题，“石中书有什么好，莫四真就那么喜欢他？”
钟子秀捋了捋她的碧袖，露出神秘的眼，很不客气地答道：“你又有什么好？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你们这样的痴男怨女，当真是受不了！告诉你吧，没有石中书，她莫思思就是一只早死的老鼠，没人管，没人会瞧得起。她的那条命都是主上亲自捡回来的，过后悉心栽培近十年，那样的情分可一点都不比你们之间的差！”
“是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吗？”
“曲五，人要知足，要懂得珍惜眼下。把事情想得简单些，你会过得比现在好。”
我再也不会奢求什么了，因为我突然明白，世上有很多东西奢求不来，尤其是那些妄想的东西。这就如天上月，我愿它常圆，它却是朔望盈亏。人之一生，岂可圆满？万事不过片刻悲喜消磨，只顾尽人事达天命了。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日钟子秀临走之际告诉我一件事——莫思思又奉命去杭州杀一个人，我与这位钟二似乎在不经意间达成了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
之后不久，我的伤便无大碍了。石中书也不急着给我派什么任务，平日里只叫我给楼中上下瞧伤看病。
又一个满月天，石中书差人唤我去给人诊脉。莫思思从杭州完成任务回来了。
“很好，就是清减了。”我安静地低着头，手指正搭在莫思思皓月般的手腕上，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讲，不便说也说不出口。我们仿佛真就是回梦楼里互不相熟的下属，各司其职，再无任何怨怼纠缠。
“多谢明曲兄弟！”
心莫名绞痛，许是上回那一剑招呼得太狠。收拾好东西转过身，我缓慢走下大殿的台阶，隐约听见石中书温和地对那人说话：“思思，你怎么瘦了，过来叫我瞧瞧……你看看你的脸色，下回可不必如此急于求成了……”
我闭了闭眼，加快步子走出大殿。
殿外的满月突然为乌云遮蔽，我一不小心失了个神，险些摇摇晃晃看不清路。恨与爱都太消磨人，消磨得太久，脾性和锐志便会荡然无存。倘若又爱又恨，便是身处无间，再动不了一丝一毫深情的念头。
我早已看不着路，我只会胡思乱想。我一路的摇摇晃晃，满心的情意恨意都给那乌云背后的月召回去了。
回去之后，我便做了个长梦。长长的梦里，莫思思又一次来到我身边。
皎洁的月光散落在我的榻上，她就穿着簪花白衣，披着狐裘坎肩，满身柔情地坐在我身侧，平静地伸出一只手来。
她的手已抚上我的脸，却没有像任何时候那样对我笑，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统统都没有。
“你来做什么？”梦里我竟也是气的，仍旧装作不愿待见。只是我的鼻突然嗅到一股芬芳馥郁，这莫名古怪的幽香使得我的嘴角溢出的声音温和得不成体统。
“我想你，来看你。”她见我不再挣扎，终于安心将我的一只手按在她那泛透了凉意的脸上。
我绝望地瞧着她，不由松开了紧握的指。
“你不想我吗？那时在荒野的小屋里，你还抱着我的，你忘了吗？”
“我现在……也会抱着你……”双眼开始迷蒙，轻抚的指挨着她温凉的薄面，亦渐渐不受控制地厮磨起来，“只要你……不骗我，不离开我……思思，思思……”
“你还等我吗？”
“等，嗯……”仿佛落了魔怔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我的眼不止迷离，还有按捺不住的灼热和躁动，“我等你……”
“等多久？”女人躺在我怀里，双手紧紧拥着我，脸埋在起伏不堪的胸膛上。
我甚至已觉察到自己的梦，只是这回的梦里我轻易地道出了诸多痴心妄想，这在我的清醒的梦里、我的痛苦的梦里又怎会出现？
然仅存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很快被这迷乱的梦瓦解，变得支离破碎，再无半点轮廓。“一直等……等到你回头……”
“若我回不了头呢？”
“不会的！不会的……”朦朦胧胧中，那张冰雪一般的脸我已看不清，只竭力回抱住，不断亲吻她的额发、面颊和手指。
我含泪嗅遍了其中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念想，可那肌肤是颤抖的，就像风中摇曳的水莲，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水面。
“你是愿意的，是吗……阿曲，愿意和我这样的人成亲，是不是……”恍惚中，肌肤的主人也变得同我一样迷离。
“我想与你共度一生，想得快死了……”双臂愈加地用力，我又紧紧勒住了她的腰肢，喉头哽咽着轮番的温柔和苦痛，她亦是绝望地搂着我的脖颈，发贴着我的脸，呼吸绕进我的呼吸里来，“别离开我！思思，听到没有，别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那一刻，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隙。我们好似被沸腾的热熔化，悲伤和烂漫都混在一处，无法撕扯开，也不能剥离出来。
真的，真的不能再有间隙了！
天大亮，那股温暖消失无存，我头疼地厉害，落目却见枕侧静卧着一封书信，犹豫半晌，指节微颤地打开它，道是：
曲郎敬上。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1】明日辰时启程，自有人接应，去杭州左姓船家，东门一百里，太平和乐村。妾思思。
我合上眼，果真万分恍惚，原来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梦。我开始苦痛地庆幸，庆幸地苦痛，反反复复，费尽思量。
思思信上对我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罢？我若是不信，是不是过于负心薄幸了？她这是在帮我离开吗？那她自己呢？她还会来找我吗？如我再信一回，仍未果，是不是后半生就只有认命的份了？
此刻我只想见她，清清醒醒地见，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她说，还有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想要她回答。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迷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