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人鱼》纱矢

3、第 3 章

　　我被什么东西硌得很疼，全身都疼，非常烦躁却又虚弱，因为虚弱所以更加烦躁了。

　　“你似乎做噩梦了？”

　　罗伦茨蹲在我面前问。他叫醒我的方式似乎是一个铁皮铃铛，在我摇晃的眼里，它是当下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

　　“如果能有做梦的精力就好了。我现在很不舒服，这张床真的很硬。”

　　世界仍然天旋地转，但我试着以一种悲壮的心态坐起来，抓起额发试图固定晃荡的眼球。

　　“我想你下次睡觉应该记得要脱衣服。”

　　罗伦茨把一块甜甜的什么东西塞到我嘴里，我嚼了一下，那口感像是苹果。

　　“好了，我不饿也不渴。带我去洗个脸，我有点分不清方向了。”

　　“嗯嗯，来，小手手抓好，哥哥带你去洗脸脸。”

　　他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讨打的话，如果这时候不打他的话我觉得以后会越来越难管教的。

　　不用了犹豫了，现在就出手——

　　“好的，牵好喔。”

　　甩出去的拳头被罗伦茨完美地接住了握在手里。我忘了，徒手格斗是他比较厉害。

　　“别闹了。”

　　我用足够严肃的声音警告他，他却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没有碰上什么人。我在盥洗池前面甩开了他，捧了水淋到脸上，低温给了我面部神经足够的刺激，让我清醒了许多。从天窗漏下来的光亮得刺眼，落在身上却没有温度。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思考着接下来该做的事。

　　“人鱼那边没有新鲜的情况吧。”

　　“没有。对了，这里的情报处负责人说想见你一面。”

　　“是昨天出差去了的那个吧，真麻烦。这种事你要早说。”

　　视察工地的行程又要推后了。

　　“走吧。”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制服，再用力揉了揉脸，这样它才能绷成足够可靠的样子。

　　一走出休息室区域，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起来，甚至有食物的香气飘在空气里。

　　真希望能尽快结束对话。

　　推开情报处办公室的门，陈年卷宗的味道的就扑鼻而来，但我还闻到炖肉的浓香。

　　“您好，恩格尔先生。我是这里的情报处长，科莱因。”

　　一个年轻的小个子坐在办公桌后面，各种资料都堆在两旁，面前只有一口装得满满当当的炖锅。

　　“嗯，你比照片里头发长了一些。在这星期之内对整个集中营的相关人员再进行一次政治审查，相关的文件我昨天已经放在你桌上了，现在它在你左手边那一堆文件从下往上数第三本，文件袋还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卡尔福斯集中营，很快将扩建为卡尔福斯军事基地，而我收到的命令是在基地建成并投入运作之前统筹这里的情报和安保工作，也就是成为科莱因和霍夫曼共同的上司。

　　科莱因很明显有些畏缩，恐怕正在想着怎么道歉。以前在这里没有人能管他，现在可不一样了。

　　“抱歉，我刚刚回到办公室。”

　　“那么现在你就应该打开它一字不漏地看完。”

　　罗伦茨在我旁边偷笑，我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表示警告。

　　这样会让科莱因以为我是故意整他，现在不管话说得再怎么重也没用了。

　　“下次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在办公室吃东西。”

　　“抱歉，以后不会了。”

　　至少从结果来说，科莱因的脸色足够难看。

　　好了，对话到这里该结束了。

　　我把手背在身后慢慢走起来，脚步很重，我希望科莱因能尽快记住这个脚步声，这样或许能在往后的相处中避免许多尴尬。

　　“咕——”

　　不，这个声音不该被听到。

　　该死，为什么人类偏偏不能控制自己的肚子发出声音。

　　令人惊讶的是，罗伦茨并没有趁机嘲笑我。他露出一副担忧、歉疚并且悲伤的神情，看着我。

　　“对不起，老板，下次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先给你准备好食物的。”

　　“这样啊。现在去食堂吧，也不晚。”

　　罗伦茨是除了人鱼之外世界上最难以理解的生物，各方面都是，包括食性。

　　我们在食堂坐下的时候似乎大多数菜都没了，我只能根据营养配比随便搭配了一点东西，罗伦茨却直接去后厨要了两个生的番茄再加了一些面和火腿片来吃。

　　昨晚我们对人鱼的身体算是粗略检查了一下，等显微镜到了之后就可以进一步观察组织切片。然后是身高、体重、体型的各种数据，包括体温变化、神经反射啊之类的东西……干脆一会列一张表出来慢慢填吧。我想老师一定会喜欢这个生物，“越是出人意料的东西越是值得研究”，他在学生面前总是这么讲。

　　吃完饭就又要工作了，军人这一行没有假期，尤其还是战争期间。

　　真怀念普罗旺斯的夏天呐，午后可以在微风里浅浅睡去的那种舒适感，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枪声。”

　　罗伦茨说，突然朝食堂大门的方向看去，嘴角还挂着番茄汁。我很确信自己并没有听到类似枪响的声音，但罗伦茨的听觉比常人灵敏许多，我选择相信他的判断。

　　我把左手放进兜里，很快也听见了一连串枪声，比想象得更近。那么第一枪也许是用了某些消音的手法，敌人应该不是未受训练的暴民。

　　身后有个人在悄悄接近，罗伦茨拿起手枪直接转身，却发现是科莱因。

　　“我把所有人入职时的登记册带来了。”

　　他抱着一摞厚厚的册子蹲着靠过来。

　　“很好，现在找个地方去躲起来。”

　　看着就不是会用枪的人。

　　他很识相地缩到了桌子下面，于是我和罗伦茨慢慢靠到了食堂门口。

　　很不妙的是，霍夫曼手下那群人似乎在把敌人往我们这边赶。

　　我和罗伦茨用手势确认了计划，决定就在这里埋伏。

　　但是意外总是在最危急的关头发生，科莱因靠了过来，拿着一把很明显欠缺保养的转轮枪。

　　我挥动右手示意他回去，他却令我绝望地摇了摇头。

　　脚步声很近，罗伦茨决定干脆先冲出去，两下枪声过后我的视野却突然被挡住了。我试图拉住从我面前跑出去的科莱因，但太晚了，我只能继续藏在门边。幸好地上看得到他们的影子。

　　罗伦茨的马尾很好分辨，科莱因从体型上也能看出来，但他的身旁却有另一个人。

　　枪声已经停下来了，毫无疑问科莱因已经被绑了当作人质。

　　不过我很熟悉罗伦茨的身高，所以根据影子完全可以确定剩下那个敌人的脑门在什么位置，情况并不算太糟。

　　“妹妹……好久不见。”

　　科莱因用颤抖的声音说。

　　是的，情况不算太糟，只是有点复杂。现在我想要留活口了，但我看不见那个人拿枪的手。

　　啧，她开始移动了，没办法了，赌一把，赌输了算科莱因这小子倒霉呗。

　　好了，试一下。

　　“喂，看这边！”

　　她果然回头了，只不过脸被科莱因的头挡了一半。没错，挡住的是下半部分。

　　“砰——”

　　我按下扳机。她一把推开科莱因想要逃跑，却被罗伦茨按在了地上，我看见她的右手像旧抹布一样烂掉了。

　　科莱因还活着，但是颧骨被削去一大块，他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那个女人，那女人却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我。

　　不过我很庆幸，这边倒在地上的所有人身上的弹孔都没有再合起来，不然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问科莱因。

　　但他并没有要回答的样子，似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于是我只能自问自答了

　　“你正身处漩涡之中。”

　　只有拼命挣扎，才能求得生存。有太多人看不清这个事实了。

　　不远处霍夫曼已经赶过来了，看样子他们似乎刚解决掉分头逃跑的另一拨敌人。

　　“你们这些魔鬼……迟早，你们的罪证都会大白于天下呃啊——”

　　因为不放心霍夫曼的人接手，所以我干脆一枪崩碎了了她的左脚脚踝。并不是因为讨厌她说的话。

　　好吧我其实讨厌她说的话，她在否定我的工作成果，这让我非常不开心。

　　打断别人说话倒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她痛苦的尖叫声真的很动听，所以我又用枪托砸坏了她另一只脚。

　　“恩格尔……”

　　我听到声音转头时，霍夫曼用一种畏惧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立刻回过神来，我想我刚刚一定笑得很开心。

　　“这里就交给你了，老哥们。”我对霍夫曼说，靠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记得把科莱因也关进去。”

　　错身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背后，他在发抖。

　　即将建成军事基地的那片地方非常宽阔，当中最重要的一座建筑已经完成，未来这里将生产出世界上第一桶原子燃料——但事实上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这又让我陷入失落了。

　　他们只会将包装上“烈性炸药”的标签信以为真，可我们其实在为帝国未来的一百年铺垫基石，做着最伟大的事业。

　　能源，巨量的、在现阶段甚至无法计量的能源将为帝国所用，而其他国家却还在纠缠于王位继承权的纷争。

　　我和罗伦茨绕着工地外围走了一整圈。日光更斜了一些，湖水被染上暖色，月亮隐约在另一边的蓝色天幕后面。

　　风开始吹起来，有些冷，我看着罗伦茨，他安静地笑着。

　　“我们都是罪人。”

　　他说。

　　“我们是恶魔。”

　　我这样纠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