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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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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肮脏的玻璃,一眼就瞥见几座烟囱高耸着。
焚化炉的灰在垃圾场里积了很多层,或许多年以后那里将会变成肥沃的农田。
从这间小小囚室的窗户还可以一直看到天际线下面幽蓝的水面,那是国王湖,它在晨曦里映出襁褓一样的安宁。
在集中营里拥有这样一间风景秀丽的囚室可不简单,虽然这里似乎一直只是被用来拷问犯人。
“从他们留下来的垃圾里没能翻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啊,垃圾不就该是没价值的吗。”
罗伦茨一边说着一边端了咖啡进来,并没有敲门。我似乎闻到尸骸的苦涩气味。
他手里还拿了一些东西,我在等他说明,他却只顾着把自己本来绑好的头发解开然后用同样的方式扎起来。
这就是我让他做我的警卫而非助手的原因所在了,莫名其妙地在意某些事情,就总能规避开某些莫名其妙的风险。
“都是日常穿戴的小物件,值钱和并不值钱的首饰之类的,甚至还有小药瓶。比较有意思的有两页反对派宣传的小册子和一枚藏在口红里的□□弹,但没有发现枪械。”
“也就是说,没有眼前这位,呃,不愿意透露真名的男性一样可疑的物品被发现对吗?”
意料之中。
我把视线转向被绑在小桌对面铁椅上的……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可疑男性身上。
我姑且还是称之为它,自从昨天把它从死人堆里捡出来到现在已经十四个小时了,我却仍然不知道它是什么。
“是的。不过霍夫曼告诉我可以拿走一点东西当作纪念。”罗伦茨把一颗材质不明的水色吊坠放到我手心,黑眼圈里惨淡的灰色虹膜笑得很好看,“我挑了这个给你。”
“呃,谢谢。”
收缴的罪犯私人物品,是国有财产吧。
霍夫曼这个老东西,满脸胡茬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想到城府也这么深,这就想要把罗伦茨跟他绑到一条船上。
“他还是不说话吗”
罗伦茨用疲惫的声音问我。很遗憾,亲爱的你还不能休息。
“啊。帮我找个人,要看起来能够正常沟通的那种,让他去帮我找到卡尔福斯城最好的显微镜来。”
“好的。”
他敲了敲腰后,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记得走的时候把门拉上。办完这件事之后可以去睡一会,我想想给老师的报告怎么写。”
熬夜之后说话都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啊。我端起罗伦茨喝剩的咖啡,还好,没有凉。
“那你呢,你不睡一会吗?”
“我刚刚睡过了。”
其实没有。
“好的。”
吱呀吱呀的铁门声音徒增了烦躁。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直到现在,我的左手都放在兜里握着枪柄,因为它可是怪物啊。
它和从墓地里爬起来食人的那些东西、满月下化为野兽的那些东西还有迷雾里收割人头颅的那些东西可是同类。
在它身后警戒的士兵已经换了三班,从他们疑惑的眼神里我居然觉得看见了自己。
它是个东方人模样的生物,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紧凑的五官,瘦弱的身躯——事实上,它似乎比看上去更加虚弱,甚至没有自己行走的能力。
我挪了挪脚,脚底因为沾了太多呕吐物、粪便和血而黏黏的。如果不踩到这些东西的话,我就会踩到尸体而滑到,结果全身都沾满它们。
总之,我到了它的旁边。霍夫曼比我先到,他很生气,一枪崩了它,不过几乎同时我也踢开了他。
那个粗鄙的家伙根本不能意识到,一个能在毒气室存活下来的样本有多珍贵。
有一瞬间我天真的以为自己那一脚救了它,直到我在它额头看见漆黑的弹孔,不是鲜红,而是漆黑的。
而他深渊一样的眼睛仍然看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那个弹孔就愈合了。
我和霍夫曼像见了鬼一样退开,这次我们都拿枪对着它了,霍夫曼踩到不知道谁的衣服滑倒了,然后他朝周围的尸体开了很多枪。他的脸是惨白色,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吓得不轻。而我也好不到哪去,我觉得冷,从脚底到头顶的冷,像是浸在结冰的河里,动弹不得。
我们就在死人堆里,如果其它本该死了的东西也爬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甚至不敢动一动眼睛。只要视线移动哪怕一点点,尸体们就会跟着也动起来。
我盯着它,它没有哭也没有笑,它什么表情也没有,我却觉得它又在哭又在笑,一张脸在漩涡里扭曲了形状。
可是过了一会,在我紧张得要灵魂出窍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那副少年模样的面容。
真漂亮。
出于真心的这样觉得。
现在也是这样觉得,在日光的庇佑下,这张脸一点也不可怕,它精致得像一件雕塑。
它的睫毛垂着,白色衬衣的领口有些脏了。从□□官来看是个男性,不过谁知道呢,它根本没有一点像是人类的反应,也根本听不懂我的话,而我竟然还认真地审问了它两个多小时。
不,也许它根本没有听我说什么,根本不在意。任谁也没有道理去理会一个不能杀死你的家伙。
没有办法打破这个僵局,我只好把玩起那个水滴形状的吊坠。它摸上去很冷,捂了好一会也还是冰凉。
不明生物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盯着我手里的小玩意。
似乎是幼时逗猫的经历提醒了我,我拿着吊坠晃了晃,它的视线也跟着一起动了起来。
“想要吗?”
它没有回答我。
于是我合上手指,把吊坠藏在掌心。
然后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拿枪抵在它眉心,但它仍只是看着我的右手。
我原以为自己会因为手臂酸痛而败下阵来,它却先一步坐了回去。
确认它的眼神再次飘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之后,我也回到刚才的状态,继续毫无意义的对峙。
不过现在至少有一个能造成互动的物件在我手上,姑且算是有了进展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窗外的国王湖现在又是另一种颜色了,但这新鲜感丝毫不能缓解我的疲劳。
回过头时,它的目光又回到了我手里。
“如果你愿意说话,我就把它送给你。”
我给自己打了打气,再次尝试交流。
但它显然并不愿意妥协。
这让我很是恼火,干脆把吊坠丢到了桌上,表示自己愿意拱手相让。
而它不为所动。
等等……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它可能并不想要那个吊坠,它只想看看它。这是一种停留在极浅层次的难以理喻的欲望。
“如何了,小兄弟,需要换班吗?”
是霍夫曼的声音。他对我的这个“爱称”每一次都能让我恶心很久,并且我们似乎互相认识甚至还没到一天。
“暂时还不需要,老哥们。不过我需要有人陪我说说话,真的很无聊。”
他倒是很满意我对他的这个称呼一样,去外面拖了条折椅坐到我旁边。
“要我说,这就是个怪胎而已,埋在水泥里丢进国王湖吧。你觉得如何?”
霍夫曼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眼睛死死盯着那边,似乎很怕被听到。
“你不想知道它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吗?”
我瞟他一眼,他缩了回去。
“那些东西不都这样吗。吸血鬼啊,食尸鬼啊之类的。要不我们拿银器在它身上试试?”
“这个主意可以。”我说,然后等到他笑起来之后,“但是不能把它杀掉,一定要留下来活的样本。”
霍夫曼的脸一下子黑了。
“老实跟你说吧,我觉得这玩意特别邪乎。”
他露出了那种要讲鬼故事的故弄玄虚的表情,让我有点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1915年,那时候我刚参军,在战场上见过这种东西。有的人从前线下来之后,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不会说话,整个人像木头一样,过几天就暴毙了。他们衣服上都有几十个弹孔,身上却没有伤口。”霍夫曼故意顿了一下再说,“和这次这个一模一样。”
“我认识很多前线作战的指挥官,他们从未提起过这种事。”
“那不一样!”霍夫曼提高了声调,“只有那一片战区特别玄乎。我们当时打的仗可比现在残酷多了,那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湿的,就算只是走一路下来,袜子上都会沾满血腥味。”
“所以呢?”
“肯定是死人太多了才会有这种东西出现啊!战场上也是,集中营也是。”
我笑了笑表示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了。霍夫曼害怕的不过是死亡本身,那些战场上的奇怪事情也只是巨大压力催生的幻觉,但是解释起来总觉得很复杂,所以我不打算和他解释。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它已经睡着了。
也许并不是睡着,只是闭上了眼——我受够了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
“我们该叫它什么?既然找不到它的真名,那至少有个代号比较好。”
我问霍夫曼。
“叫不死人呗。”
“直接暴露了全部的情报内容……你真是个天才,代号是要用来迷惑敌人的情报系统的。”
“那……叫啥。”
“我想想。”
不行,想起了昨天毒气室里的场景,整个大脑都在痉挛。
啊,毒气室里的它……
“叫人鱼吧。”
“嗯?为什么?”
霍夫曼像小孩一样疑惑地看着我。
“不用问为什么。我去休息了”
我从座位上起身,差点因为低血糖而晕倒,幸好霍夫曼扶住了我。
人鱼倒是睡得很安稳,反正饿不死。
“老板,你黑眼圈好严重。”
刚出门就碰到罗伦茨过来,嘴里还哼着大概是刚学的调子。
“不要说出来。我去睡会,两个小时后或者有紧急情况了再来叫我。”
“好的。啊,显微镜叫人去找了,然后,昨天那个苹果,里面只有糖哦。”
“什么意思?”
“苹果里面被灌了糖水。”
“这样吗。谢谢,辛苦了。”
做个坏蛋还真是辛苦呢,随时都要担惊受怕的,唉。
只能去梦里放松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