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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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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福斯城的街道看起来一片安详,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戴红袖章的人走在路上,这让我一瞬间明白了元首口中“盟友”的意思。
元首对于这里的人而言并非绝对的领导者也不是严父,他更像一个强大而友善的朋友,并不介入什么,以至于我刚刚在市长办公室里看到所有人都面带笑容,对于亮出党卫军机密局秘书身份的我甚至并不特别在意。
这是一种进来十分罕见的体验。
坦白地说,我像是终于浮出水面了一样舒畅,张开我的肺,呼吸至少看起来足够干净的空气。
还有七分钟时间可以用来熟悉这里。信息是很重要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就算只是随便转转也能获得不少情报。
“先生,需要买些水果吗?”
旁边店里走出来一个棕色头发的中年人,看起来并不强壮,不过也只是看起来。
我站在他摊位的遮阳篷下躲避冬天难得的日光,也许是打扰到他生意了吧,尽管身上穿着根本不合身的常服,我看起来也许还是太危险了。
“抱歉。”
我准备离开了,这时候却看见市长助理穆勒走过来,他是少数似乎并不欢迎我的人之一。
“研究员先生,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穆勒话里的意思让我很不舒服,不过好歹他还是规规矩矩地拿我的伪装身份在打招呼,也没有什么办法弄他。
“请帮我打包一些苹果给这位先生。”
他对店老板说。
“这个季节的水果很少,不过这些苹果看上去还不错。”
穆勒仍然冷着脸跟我说话,虽然这样想并不礼貌,不过我觉得与其看不顺眼还要套近乎,他还不如装作不认识我,那样我也好过。
“这位先生似乎并不开心的样子。”那个中年人顶着一副嫌弃的表情把纸袋递给我。
是的,我并不开心,甚至很想把我仍然在口袋里的左手连同握着的手枪一起掏出来结束这场对话。
“莉娜,再帮我拿一个苹果过来,送给这位先生。愿您在卡尔福斯这样一个好地方能忘掉烦恼。”
“好的,稍等……先生,这个送给您。”
一个短头发的女孩捧着色泽异常红艳的苹果递到我面前,但我不喜欢短头发,而且这时候我似乎不得不掏出左手。
幸好金色轮毂的黑壳轿车已经到了,那汽笛声听起来异常轻快。
罗伦茨下车接过我右手的袋子,这让我可以从短头发女孩手里拿起那个染了血一样的苹果仔细掂量,它的确是很大又很沉。
“谢谢你们的好意。”
我露出一个尽可能平和的微笑,悄悄打开手枪保险,把食指放到了扳机上,罗伦茨似乎看出来了我肩膀的轻微动作,把袋子换到了左手。
唉,教了他那么多次,他还是不懂,把右手放到腰间是多么愚蠢的暴露敌意的举动。
“罗伦茨,走吧。”
我转身上车,罗伦茨在我身后朝他们浅浅鞠躬,关上车门后,我终于可以隔着黑色玻璃堂而皇之地拿出武器来瞄准他们了。
不过他们并不像是想要硬碰硬的意思,对罗伦茨披散着金发的后背也没有想要动手的样子。
罗伦茨也上了车,他还是照常发动,却明显有些急躁。
自从我们离开潘地曼尼南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紧张了,这算是一种复健吧。
我回过头看时只剩穆勒和店老板还在店外交谈了,他们的目光悄悄飘向这边。
其实他们还是蛮高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有预谋。
“马上对那家店和那个市长助理做背景调查——记得这次不要让人跑了。还有,这个苹果拿去检验一下,虽然他们大概没有什么新东西可以加进里面。”
我把苹果萼片转向自己,好好数了数,一共三个针孔,啧,还真是贪心。
一边感叹着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一边揉着罗伦茨的头,闻他发丝间淡淡的香甜薄荷味,我似乎又觉得没那么不走运了。
集中营在山脉的另一边。
穿过六公里长的隧道,我们周围下起了雪,几节车门锁死的铁皮车厢呼啸而过。
我摇下车窗,天穹沉寂如铁,让我想起来开战之前我们构思过的覆盖整个国家的护罩。那些随心所欲的日子令人无比怀念。
在车上换衣服实在是让人为难,而我还有满满一盒子的徽章要别在身上的各个地方,这让我忍不住对值岗的新兵恶语相向。
他也许会害怕我好一阵子,直到发现我并不斤斤计较。
远处仍然蒙着防水布的建筑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开始运作,不过浓缩机应该是已经安装完成了。
过两天再去看看吧,累了。
穿着差不多制服的人们在前面站成队列,罗伦茨把车停下了,我推开门,却一脚踩进雪里。
“是恩格尔少将吧,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嗯嗯,知道了。罗伦茨,把文件给他们。”我把脚抬起来晃了晃,脚印里蜷曲着枯草,“抱歉,我有点感冒,不太想说话——有没有人可以陪我逛一逛?”
还好他们只是很诧异地看着我,换做教养不那么好的家伙,应该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请随我来。”还是刚刚那个负责人。他的档案我看过,姓霍夫曼,家里曾经是小贵族,胡子蓄得很有一股陈腐的味道。
“谢谢,我一直都很想看看地狱是什么样子。”
我点燃一根烟含着,对他礼貌地笑笑。
气氛有些尴尬,它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了。我想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就和不远处正在排队把随身物品放进篮子里的囚犯们,还有卡尔福斯城里的普通市民也一样,并不能意识到自己扮演的角色。
怎么说呢,我这个人还真是擅长招人恨呢,也难怪刚到一个地方就会被人下手。
应该是好不容易等到一个高级官员出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行动了。偏偏是我呢。
霍夫曼带我到了毒气室二层用来观察的小隔间,尽管隔着一层玻璃,我们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戴上了防毒面具。
下面有各种各样的人,一些老人默不作声地忍受拥挤,偶尔显露的嘴型大概是在叹息;还有些人围成一圈,勉强挤出一块地方让一个女人给孩子哺乳。
不过大多数表情还是空洞得了无生机。
很快一些橙红色的气体从花洒里弥散开来,恐慌的声音传出来,然后又催生了哭嚎、咒骂、哀求和祈祷。他们往墙边推挤,似乎以为这样能逃离什么。
这些声音在封闭的环境里酝酿,终于成了仿佛来自无底深渊的恶魔的呼唤,它张开凹陷的满是獠牙的胸口,就潜在那越来越浓的红色里面,用冰冷尖锐的爪划过我的脊背。
它身上是无数挣扎呕吐的人形,他们撕裂自己的皮肤,互相吞食骨肉。
原来在地狱里面,人真的就只是一些肉块而已。
肉块在蠕动,有些类似从破裂腹壁漏出来的肠,又有些像腐尸附着的蛆。
我忍不住看了霍夫曼一眼,他在瞌睡。
肉块们的声音变小了,这种寂静让人不安,观察室的灯照出一片空白。
麻痹感从手指和脚踝开始生长,沿着血管慢慢进入心脏。
“死”。
我只想到这个字。
眼前黑了一块,我合上眼睑,过了好一会才打开。
于是我注意到那片红色海底唯一活着的生物。
在死的污泥中,在死地的中央,侧身坐着,如同一尾人鱼。
它看了我一眼——不,它没有看我,它只是看着海面,看穿所有一切直到天空。
似乎那一眼,就足以让人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