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雨落缃衫

5、第五章

　　清晨金黄的阳光穿透薄云，直直地照在人身上。

　　郭攸一晚上没睡好，打着呵欠不太情愿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去买早餐，他起初没想到自己一个人住以后要整天处理吃什么的问题，现在才发现实在难以抉择要吃什么，而且每个月预算有限，他不能总出去吃顿好的，说到底还是得买些菜扔冰箱里。

　　以后要自己做饭了啊。他锤了锤后颈，稍微活动活动身体，目光不经意间就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早点铺的陈讳的身上。天还算早，阳光没有那么毒辣，只是照得他整个人都暖融融的，郭攸硬着头皮去找了个招呼，讲真，他一点都不擅长和人相处。

　　陈讳对于一大早就遇到郭攸很诧异地缓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对着郭攸微微地笑了下。

　　郭攸觉得陈讳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光特别像，特别是看到被一缕阳光照在身上的陈讳，他心里就会产生很特别的感受。他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去形容，他想说是温暖，但还是得忽略陈讳脸上那带着攻击性的笑。
　　那是一束冰冷的光。
　　或许陈讳并不是刻意露出那种带有攻击性的笑容的，但他亲眼看到陈讳在等待早餐的时候，一脸肃杀的表情，然后可能因为看到他才收敛了一下肃杀的表情，虽然已经很尽力去隐藏，但还是显得欲盖弥彰。

　　这家伙到底什么毛病？郭攸沉默了一会儿，搭话道：“来买早饭？”

　　陈讳点点头，接过已经弄好的蛋饼，没开口说话。

　　郭攸继续道：“我也是。”

　　陈讳转过头盯着郭攸，说：“正好一起去学校？”

　　郭攸头也没抬，随口就答应了。然后他们两个人就又互相沉默着，郭攸有点无语地拽了下背包的带子，他才想起来昨天陈讳把整个背包都给陆彦了，结果一直到考试结束都没有再看见陆彦，也不知道陆彦把包还回去了没有。
　　总之，他现在看陈讳依然没有背着包，就凭陆彦这尿性，八成是给忘了，于是他出于好心地，而且不知疲倦地又开始找话题：“陆彦没把包还给你？”

　　陈讳摇头：“应该是忘了吧，这孙子老这样，我估计我包还躺在他家里呢。昨天忽悠他去考试，说不定他考完才意识到自己想要逃，今天上午可能见不着他人了。”

　　陆彦是这么奇妙的生物？反射弧太长了点吧。

　　郭攸没把话说出来，因为毕竟不太熟，这样“出言不逊”还是不太合适，所以他只是哦了一声。他每天总是翻来覆去地下定决心不多管闲事，但他实在觉得陈讳整个人都怪怪的，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毕竟沈则阳曾经和他说过类似于“这位叫攸攸的兄弟，我同你讲，冷场不是你的错，但是动不动就冷场会弄得我们很落寞”这样的话。

　　至于为什么他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当时吐槽过“攸攸”这个称呼。

　　但是他俩一定要把气氛弄得这么尴尬吗？好好找几个话题聊下去不好吗？

　　陈讳蓦地道：“拿上走吧学霸。”

　　郭攸这才反应过来，接着蛋饼和陈讳边吃着边上学。陈讳吃得很快，但是郭攸早上通常都没什么胃口，快到校门口时，刚好有一个垃圾桶，他立刻就把才吃了几口的蛋饼扔掉了。

　　陈讳也扔掉塑料袋，顺便呛了郭攸一句：“你还浪费食物？”

　　郭攸不假思索道：“我乐意，你管我？”

　　陈讳不甘示弱地回敬：“谁管你？”

　　郭攸没理他，只是加快步伐向前走，甩了陈讳一大截，等到了校门口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和陈讳一起来的，忙不迭转头看了一眼。结果人陈讳正悠悠哉哉地走过来。

　　陈讳还是保持了今天早上的画风，毫不客气：“这位浪费食物的祖国未来的花朵，你知道你刚刚的行为一点都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你刚刚起码犯了两条罪状。”

　　其实整个早上，陈讳都给他一种很压抑很奇怪给人的感觉。郭攸觉得这人周身有戾气，但是却被苦苦地压着，也就是有什么事都不说，自己一个憋心里的那种。郁结不爽什么的，要是像他一样撒出来估计得好得多，总憋心里，总要出事的吧。郭攸不自觉翻了白眼，阴阳怪气地说：“说吧。”

　　没想到陈讳一本正经地说：“垃圾分类和浪费食物。你幸好是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要换成某个城市一定会有保洁阿姨说‘你是什么垃圾啊？’，就那一鸡蛋饼，要分几类你知道吗？”

　　郭攸挑挑眉：“才疏学浅，比不得学霸才学渊博，让学霸见笑了，毕竟学业不精，不吝赐教？”

　　陈讳捏着嗓子说：“小老弟，你是什么垃圾啊？”

　　郭攸突然很想笑，怎么都憋不住的那种，他傻笑得很大声，陈讳叹了口气，默默地往前走。

　　“这个学霸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这种事要是搁陆彦身上，他都不会笑得那么傻逼，真是头一次见笑点这么低的学霸。”

　　郭攸其实听到陈讳在那嘀咕了什么，但他一点都气不起来，笑得更大声了，陈讳彻底无语地往前走，等郭攸反应过来的时候，陈讳早就没影了。
　　一路上傻笑，郭攸觉得他成功引起了一堆人的注意——“看！这里有个傻逼！大家快笑他！”他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的笑意，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揉揉笑僵的脸埋头走进校园。
　　不管，锅都是陈讳的，全都怪陈讳。早就坐在考场里的陈讳见郭攸终于到了，轻拍了下他的前臂道：“你怎么不笑了？刚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郭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抬手在陈讳肩上友好地拍了一下，笑容可掬地悦声道：“是啊，你是学霸嘛，讲的笑话够我们这些笑点低的学渣笑上好半天。”

　　“我操。”陈讳忍不住揉了揉肩骂道，“你打我干嘛，你们城里人都这么打招呼的吗？”

　　郭攸有点被陈讳的话逗乐了，但还是憋住没笑，而是注意到陈讳用的那个“都”字。为什么是都？是他太敏感了还是有什么隐情？郭攸发现自己似乎对陈讳话太过与在意了，明明他俩还没认识几天，而且关系也不是很好。

　　他正在想着，结果昨天那狗皮膏药又冒了出来：“陈讳，你们俩果然认识啊，那你昨天还说不认识，我看你们就挺熟的样子？他叫什么名字？”

　　郭攸心里呐喊：真的是狗屁膏药啊，怎么这么话唠啊？怎么老缠着我不放啊？招惹谁了我这是？

　　“你烦不烦。”两个声音不大不小地同时同地响起，掷地有声，瞬间就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

　　狗兄弟，郭攸决定暂时用这个称呼称那个哥们儿，狗兄弟道：“你俩果然关系很好吧？”

　　“我和你这种人没办法说话，请你回自己的位置上谢谢。”郭攸觉得有火头在心里窜，一边压着火气一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他从小到大就有一种毛病，不喜欢被否定，任何方式的否定他都不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否定自己的想法的话感到很厌烦，更加操蛋的就是，即使别人的说法很婉转，他也能一瞬间辨别。这项技能，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十年多来从来没有丧失过。他很讨厌有人管着他，以及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为什么总有那些以窥探别人私生活为乐的人？他们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把自己的生活透露给他人？

　　我爱和谁好就和谁好，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究竟凭什么身份过问我的生活？

　　“郭攸。”陈讳转身对着一身火气的郭攸道，“我们俩并不熟，而且我们刚认识，我不觉得就我们的关系我能忍受你这么冲的脾气。你刺头啊，逮谁扎谁。”

　　“你当我刺猬还是什么？能不管我了吗。”郭攸重重地把手里转着的笔砸在桌子上，咯噔一声。

　　“能不这样吗，好好相处不好吗？”陈讳叹了口气，“要是以前，我现在肯定不会忍你。”

　　“没看出来像你这种类型的学霸还有恼羞成怒的时候。”

　　“你大爷。”

　　“我没有大爷。”

　　郭攸说完板着脸狠狠瞪着陈讳，陈讳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郭攸后来回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只记得他和陈讳两个人那个时候脸靠得特别近，只要其中有一个人稍微向前一寸，两个人脑门就撞到一块去了。当然这是后话，郭攸和陈讳相互瞪了对方几秒后，突然就都忍不住地傻笑起来了。

　　傻笑这玩意传染，而且持续时间特别长，甚至都不知道傻笑的原因。

　　狗兄弟原本还以为郭攸他们能打起来，这样真的是校园又一大奇闻了。结果事与愿违，陈讳和郭攸只是在不停地对着傻笑。狗兄弟无语道：“你们俩...算了，我复习去了。”

　　话虽如此，但郭攸知道虽然今天他没有和陈讳干一架，但是就光傻笑这件事，已经足以使他闻名二中。比如说什么转学生什么来头等等诸如此类。郭攸其实不想这么像傻子一样地笑来着，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好不容易监考老师进考场的时候，他和陈讳才纷纷停止傻笑，戛然而止的那种，一点含糊都没有。

　　试卷传到他这里，郭攸看了一眼题目，知道自己又得开始瞎写了，便打算先看个作文题目想想作文写什么，然后前面的题目瞎凑几个字就行了，毕竟术业有专攻，况且他老早就忘了初二的古诗文了。在构思作文的时候，郭攸就觉得整个脸部肌肉都格外地僵，他意识说不定现在自己脸上还挂着笑容，突然就意识到傻笑对人的荼毒。

　　今天早半天啥也没做，尽顾着傻笑了。

　　作文的题目是《温暖》：我们一生中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能令我们感到温暖。或许是来自陌生人的一个关心，朋友的一句问候，亲人的一个眼神......请以《温暖》为题写一篇记叙文，不少于600字。

　　这个作文题陈讳记得自己写过不止一次，但是他每次写完就忘记上次写的什么，导致他每次再写的时候都要重新构思。初中作文，他就记得不是写写温暖，就是写写什么旅程，什么什么不一样，还有什么什么遇见真好之类的。而且这类作文一般都可以套用同一个素材，随便改几笔契合一下文题也就行了。

　　作文归根结底一个抄字，关键看你怎么抄，会不会抄。

　　这句话是他以前一个语文老师说的，虽然有点误人子弟吧，但想想也有一定道理。可是对他没什么用，在他的思想里，抄都抄了，那还改个屁。所以他奉行着一个宗旨——抄就好好抄，不抄就自己写，别找不痛快。抄，图的就是一个爽字，抄完再去修改或者思考别人怎么想的，不是很操蛋么。

　　郭攸觉得自己写得差不多了可以搁笔休息一会儿了，他看了一下班级后面挂着钟，又看看自己的手表，难以置信还有半个多小时。照这么计算，他作文半个小时还没到就写完了？？他感到难以置信，只好又拿笔继续开始瞎扯淡，反正阅读短文反过来翻过去就是一个套路，有什么难的哼。

　　等到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老师提醒了一下时间，郭攸才真正放下笔不去扯淡了。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单臂撑着脸向正前方发呆。前面的陈讳还在那边不知道奋笔疾书个啥，整个考场里，基本没几个人没写完了——笔头较慢的人作文还差一些完成，以及放弃考试的那种。而陈讳，郭攸认为这两类陈讳都不是。

　　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一个文科学霸，文科狗不会轻易服输。

　　就在那么一瞬间，郭攸好像看到了所谓文学的圣光在陈讳身上闪现着，一圈又一圈，跟米其林轮胎似的。

　　郭攸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郭攸也无心再去答题，就是看着陈讳在写。陈讳坐姿极其端正，而且还带着一副眼镜。对，眼镜。根据陈讳平常生活中极少戴眼镜这点来看，陈讳应该是轻度近视，只有学习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另外，郭攸发现安安静静地听笔尖敲在卷面和桌面上发出的声音的时候，那声音也蛮悦耳的。
　　再有就是一束光，照在陈讳身上，郭攸可以看见那若隐若现的侧脸，光几乎把陈讳的肌肤照得接近透明。

　　温暖。

　　有的人本身就是一束光，照进人的心房，令人们都觉得全身暖融融的，特别舒服。
　　冰冷的光不是，再温暖的光也改变不了它。

　　恰时，监考老师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有五分钟收卷啊，再检查一下姓名班级学号，考场号座位号写全了没有。”

　　五分钟很快过去了。就在陈讳停笔的那一刻，收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