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要混吃等死》金面佛

13、不道德交易

　　警察们一下车，赶紧拉上了警戒线。明亮的黄色在沉沉的暮霭下也颇为显眼。坠楼现场环境保护的还算不错，几个男生围成了一圈，阻拦了旁观者进一步靠近。夜色成了最好的屏风，坠楼女子长发拂散开来，遮住了她的面庞，阻挡了来自外界好奇的目光。
　　“谁是第一个发现的人。”聂磊跟派出所的同行草草寒暄完毕，立刻开始询问知情人。
　　“是我。”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主动站了出来，走到了警察的对面，“我刚从食堂出来，就隐约看到了楼顶上站了个人。我一开始没在意，后来旁边的发射灯刚好转到了她脸上，我才感觉不对，赶紧打她的电话。结果电话没通，她就跳下来了。”
　　“你认识她？”聂磊查看了女孩的尸体，血肉模糊，典型的高空坠落死表现，但真正的死亡原因还需要进一步尸检才能断定。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她叫甘露，我给他们上过课，算是我的学生。平常孩子看到我也主动打招呼，我有印象。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你是她跳下来时第一个抵达她身边的人？”聂磊的目光落在了这位旁边学生口中的高教授脸上。
　　高教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应该是的。从食堂到这儿就二三十米远，她一跳，我就冲了过来，基本上她是掉在我面前的。不过当时有点儿乱，我不能肯定绝对没人在我之前到达了现场。当时我第一时间想急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听到有学生喊，说有人追她，她才被迫跳楼的。我觉得情况不对，赶紧叫了他们这些学生过来帮忙维护现场。”
　　“她临死前有说什么吗？”聂磊看了眼楼层，六层楼的高度，下面又是水泥地，跳下来基本上都是当场毙命。他虽然问了这个问题，但也知道希望不大。
　　果不其然，高教授摇了摇头，表情沉重：“她说不了话了。”
　　现场被围了起来，警察开始搜索案件相关的资料。按照现场学生跟教职工提供的信息，甘露是被人追赶着才被迫上了楼顶，以死相逼。
　　先前打电话报警的那个女孩也主动向警察交代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她们今年毕业，去年下半年准备求职的时候，甘露为了提高竞争力选择了整容。她手上没钱，于是在整形医院的推荐下，选择了贷款。
　　“甘露到期还不上钱，对方就威胁她。她为了还钱，又开了其他贷款，一共开了七八个APP吧，恶性循环。”女生皱起了眉头，“这个月我们回校准备毕业，动不动就有电话打过来催她还钱。对方说如果她不还钱的话，就让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甘露这段时间一直挺崩溃的，半夜醒过来，我们宿舍还能听到她在偷偷地哭。这次应该是贷款公司的人等不及了，跑出来催债，才逼死了她。”
　　“她是自己跳下来的？不是被推下来的？”聂磊注视着面前这位叫朱雯的女学生，“你看到了？”
　　“啊？”朱雯有点儿茫然，“他们应该不想甘露死啊，她死了那还上哪儿要钱去？他们肯定不愿意她死。不过我没看到，我只是猜测而已。”最后一句话，她的态度已经谨慎了起来。
　　派出所的警察询问完了舍管跟其他目击者，确定的确有几个人追在甘露身后上的楼。但是恰逢黄昏近晚，光线十分暗淡，加上事发突然，众人都没能看清楚他们的相貌。
　　宿舍管理员叫屈：“我哪里是不管，让男生随意进出女生宿舍楼。实在是这段时间离校跟返校的学生太多了，女孩子力气小，行李基本是都是男生帮忙搬的。我刚准备跟上去，下面就喊有人跳楼了。”
　　派出所的人过来询问聂磊的意思：“下一步怎么办？”
　　“先从甘露的周边关系尤其是债务关系开始查，另外就是把监控调出来，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追她。”聂磊转过头看地上的尸体，“等她父母过来了，还得尸检，确保她没服用什么药物，突然间产生了幻觉，以为有人追逐她。”
　　派出所的警察紧张了起来：“这个，你们打算当命案来立案？”
　　命案必破是死要求，所以警察不太喜欢命案，破案压力实在太大了。破案了是理所当然，破不了就等着头大吧。
　　“这个，要听领导的意思。”聂磊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她是被一伙人追上了天台，然后才跳楼的。这算是他们逼死了人。把这伙人翻出来，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有明确的方向就轻松多了。派出所的民警朝聂磊笑了笑，过去继续问情况了。另一位警察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跟聂磊汇报：“我仔细盯着看了，好像没什么行踪鬼祟的人。”
　　甘露跳下来的时候，那群逼迫她的人还在楼顶上。当时天色已晚，人在楼顶上根本看不清楚楼下的情况。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追逐甘露，他们都会关注甘露的生死。江州大学院系甚多，新生都在大学城的新校区上课，目前待在老校区的基本上都是准毕业生跟研究生们。这意味着，学生之间彼此不太相熟的情况很普遍。此刻他们夹杂在学生群中，旁人未必能察觉到不对劲。他们极有可能会凑过来确定了甘露的生死再离开。
　　聂磊的目光扫过围观人群，即使校方已经紧急调用了舞台表演使用的大灯过来照明，但大片的人群还是陷在了阴影当中。聂磊注视着这一张张青春明媚的脸，有个跟他们一样年轻的姑娘刚刚失去了生命。
　　到底是谁呢？到底是谁将她逼上了绝路？聂磊的目光触碰到了一位年轻的女孩，那女孩注意到了警察，吓得头一缩，立刻掉头就走。
　　聂磊凝视着她的身影，脑海中监控视频里头出现的另一张画面跟她重叠到了一起。是那个女孩，他们昨晚追踪的真正目标！
　　聂磊拔腿就跑：“同学，站住，问你个事情。”
　　女孩闻声愈发惊惶，从快走改成了迈开腿就跑。她本该趁着有人从楼上跳下来时的混乱逃走的。
　　就是她。聂磊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会在出现场的时候碰见这个娜娜。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躲在边上看纯粹是出于好奇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那些人真正想要追逐的到底是她还是甘露？为什么她逃脱了，甘露却跳楼了，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直接导致了甘露成为被追逐的新目标。
　　现在警方跟卖.淫.集团的人都在想办法找娜娜，聂磊不相信这女孩能够心大到跟个没事人一样随便冒出来看热闹。
　　聂磊快要追上女孩的时候，门口突然开进了一辆采访车，硬生生地挡在了聂磊的面前。尤佳跳下了车，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聂警官，真巧啊。这案子也是您出警？”
　　就这么耽误了一下子的功夫，女孩纤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这道门出去不远就是十字路口，旁边还有老巷子，可谓四通八达。每一个方向都可能是娜娜逃跑的路线。
　　聂磊一边张望，一边没好气地嘲讽了一句：“还是你们消息灵通。怎么，昨晚单枪匹马，今天拖来了一车的人。”
　　车上又跳下个扛相机的摄影师，笑容满面地跟聂磊握手：“都是为了工作。”
　　聂磊看着摄影机，突然间反应过来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昨晚上，号称去江州酒店暗访的尤佳只有一个人，一般情况下，采访不都是记者还要带一位摄影记者吗？
　　聂磊的脑海中飞快地转动着丁一的那句话“一个人也行吗？”她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他看了眼尤佳，笑了笑：“实在太巧了，你也太辛苦了，摄影采访一个人搞定。”
　　尤佳愣了下，旋即满脸笑容：“聂警官，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案子的情况？”
　　“对不起，案情不明朗的时候，一切情况我们都需要按规则办事。”聂磊朝她微微点了下头，大踏步折回头。
　　摄影记者不悦地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拽什么拽？求着我们的时候多了去。”
　　尤佳沉默地目送聂磊远去，微微一笑：“没事，我们要新闻，警察怕出事。”
　　墙角矮房子的夹缝中，同样有两道目光盯着聂磊的背影。浑身是汗的女孩咬紧了牙关瞪大了眼睛。她等到采访车开进去之后，才悄悄地夹杂在沿湖快走的人群中离去了。
　　聂磊重新返回尸体旁边，负责看守尸体的民警冲他摇了摇头。这个过程中没人过来试图翻看尸体。
　　如果追逐甘露的人是冲着那个女孩塞给她的东西去的，那么甘露跳楼以后，他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从她尸身上翻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可他们没想方设法动尸体，这意味着东西已经到他们手里了。但倘若如此的话，这意味着甘露不是以死相逼，为了护住东西，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而是被人推下来或者硬逼着跳楼，她的死亡是遭遇了杀人灭口。
　　必须得把那几个人揪出来。
　　“校门封锁的情况怎么样？”聂磊皱起了眉头，询问维护现场的警察。
　　按照目击者提供的线索，甘露非常害怕那些追逐她的人。那他们是学生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江大的老校区有两道门，堵死了门，出门查验身份证跟学生证的话，应该能够有所收获。从常规角度来说，他们应该等到警察为这件事定性之后，再想办法悄悄离开。
　　聂磊的调查思路并没错，只是他还不知道对方已经做好了分工。
　　尤佳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小外套，走进了警戒线内，在警察的呵斥声中盖在了甘露的脸上。她抬起头，平静的面容中隐着悲伤：“她一定不愿意这样躺在这里。每个女孩子都应该永远美美的。”
　　摄影师赶紧将这幅场景拍了下来。对死者的人文关怀也是新闻的一大亮点。
　　聂磊大踏步走到了尤佳的身边，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尤记者，这是案发现场，请您退到警戒线后面去。我相信，切实不夸张的报道，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尊重。”
　　尤佳看了他一眼，勉强扯了扯脸皮，表情忧伤：“抱歉，我失态了。”
　　这场新闻采访持续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直到尤佳不得不准备上晚间直播的江州在线时，她才带着采访车离开了现场。
　　旁边人一水儿地恭维尤佳：“还是尤姐有新闻人的范儿，当了主播还出现场的，那都是怀着对新闻事业最真诚的爱。”
　　尤佳敷衍着笑了笑，趁着赶往电视台的空当又敷了张面膜，皮肤干了，妆容就不服帖。她拿出手机，发出了一条讯息：你们一路跟着她，确定她没离开你们的视线，将东西藏到其他地方？
　　对方的讯息回的很快：百分百肯定。
　　那就怪了，她到现场的时候，法医还没来。她借着采访的名义询问了那位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的教授，对方肯定他没看到有人搬运挪动尸体。而她本人趁着给尸体遮挡头面部的机会，摸了下尸体身上的口袋，空空如也，根本什么也没有。
　　那东西去哪儿了？难不成跳下来的过程中，从口袋里掉了。可是围观的人也没说警察在现场找到了什么物证啊。
　　尤佳的一颗心直直地往底下沉。倘若东西摔的位置比较偏僻的话，那么不出意外会被警方拿走。那个叫聂磊的警察，为什么会出现在命案现场呢？倘若他们将这件事当成普通的坠楼案，那他就不该出这个现场。除非他发现了什么线索，认定了这件事跟之前的事情相关。真要命，一定得赶紧找到那个娜娜。也不知道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大老爷儿们，愣是逮不到一个小丫头片子。
　　聂磊的处境并没有尤佳想象中那般美妙，直到零点时分离开江州大学，警方的工作还是没能获得实质性进展。甘露的身上没搜出来任何东西，技术科的同事将楼下翻遍了，只找到了一把宿舍钥匙，应该是她跌落下来时，从口袋里摔出来的。但是警方真正想要找的内存卡以及U盘之类的东西，一律没有。
　　没找到东西也没抓到人。警方跟校方保卫科联合行动，将学校前后门都拦了，也没能揪出那几个追着甘露到楼顶的人。跟他预想的一样，宿舍进出口跟楼道间虽然安装了监控，但设备清晰度原本就够呛，加上光线效果极差，根本就没能拍清楚他们的相貌。
　　虽然警方第一时间就封锁了现场，但在这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案发后不到两个小时，网上的消息就满天飞了。比起警方，更头痛的是校方。所以在组织校内巡逻队搜查嫌疑人方面，校方的积极度尤其高。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聂磊才得以提前撤离现场。他看着江州酒店的方向，迟疑着要不要去见一眼丁一，跟这个奇奇怪怪的女孩子聊会儿。他总觉得，丁一知道的事情不少，否则她不会提醒警方注意货运电梯跟尤佳的存在。
　　太突兀了，昨晚出现在酒店的尤佳。一般即使暗访，作为一名女记者，她也该再找一位同伴，起码这样比较安全。可是聂磊清楚地记得，昨晚尤佳出现的时候，她孤身一人，甚至连拍摄都是用的手机。
　　照这样看，她的目标不是李正和。她出现在江州酒店，是为了其他事。而这件事，是不是与警方昨晚的抓.piao行动有关？聂磊仔细回想着昨晚尤佳的一举一动，她第一时间点出了李正和的身份。这个身份恰好警方对于那位神秘的贵客有权有势有社会地位的构想。她挤进了房间，确认了丁一的身份。
　　对，当时她已经知道失足少女跑出去的事情了。她出现在十五楼的真正目的是想要找出对方。她的记者身份是她最好的通行证，她确认了警方抓到的人并非从他们逃出去的对象。
　　聂磊脑海中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他并不奇怪作为电视台记者甚至王牌新闻栏目的主播会参与进去这些事。利益的诱惑是巨大的。《资本论》里头有一段话，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法律；它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明证。
　　每一段历史，每一个社会，每一个社会阶层，都会存在罪恶。
　　聂磊一直走到酒店大门口时，才反应过来已经是子夜时分。此时打扰丁一无疑是极为不明智的选择。他踌躇了片刻，还是改给何田发讯息：怎么样，追踪到消息没有？
　　何田直接回了电话过来，在听筒里头呵欠连天：“没有。你一发消息过来，我就追过去了。我怀疑那丫头挺聪明的，混在跑湖的人堆里头跑了。”他叹了口气，“人不笨啊，怎么会上那么简单的当。”
　　“《火车》看过没有？”聂磊走在大街上，看着这灯红酒绿的都市，“那里头的新城乔子笨吗？跌进无底洞的从来不只是蠢人，该反思也不仅仅是受害者。”
　　谁能保证自己的一生从来不犯错？
　　“行行行，你都有道理。赶紧的吧，早点回去睡觉。”
　　聂磊笑着应声，又拜托对方：“给我查个人，我把名字发给你。”
　　他没将自己的怀疑透露给派出所的人知道。不是他信不过对方，而是任何能成一定规模的犯罪团伙都会有方方面面的社会关系。有些线索，知道的人越少越保险。
　　何田看到尤佳的名字之后，又给聂磊回了条讯息：“查查她的投资情况才更加靠谱。此消彼长，李正和这边股票跌了，但可力制造的股票有上涨的趋势。说不定，这件事是她跟丁一联手炮制的，目的就是做空股市，好趁机挣一大笔钱。你看过电影《副作用》没有？那上面的女主角跟那个女心理医生也是这么来的。对了，恐怕应该查的是丁一的投资情况。电影里头就是女心理医生开了账户，所以倒霉的男主角根本查不出问题来。”
　　聂磊反驳：“暗示我注意尤佳的人就是丁一。”
　　何田愈发乐呵：那更该好好查一下丁一。为了利益走到一起的人，争夺利益的时候就要翻脸了。借我们警方的手除掉尤佳，岂不是省了好大一桩麻烦。
　　没等何田正儿八经开始查丁一的投资情况，她的底细就暴露了。
　　有人查了丁一的身份证，发现她现在用的这个身份是买来的。她不是真正的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