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妹魂》朴同仁

4、（四）回溯童年

　　10）

　　“惊人发现！”陈寰一到咖啡厅劈头第一句就说。

　　“你可别说些我已知道的事。”千惠轻轻搅着眼前的咖啡。

　　“知道了！想不到夏薇会来找你，收到你的讯息时我还以为你思念我了。”陈寰伸手拿了千惠盘子里的饼干就直接丢入口中。

　　“你少臭美了，说故事吧！”

　　虽然事隔已久，但宋芸在家乡里原来还挺出名的。不少邻居都说这小孩行为怪异，平时都不愿意与其他小朋友玩。那过世的祖母总说宋芸太过早熟，几岁人儿就懂得怨恨自己的父母把她遗留在乡下里，也非常妒忌自己的妹妹。父母每年都寄些生日卡什么的给她，里面总是附上她们三人一家和乐的照片，宋芸每次都把那些照片撕烂。

　　其他孩子们爱取笑她是个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这促成她的性格变得更加乖戾。有一次又被欺负的时候，小个儿的她竟然可以把十岁大的男孩推进水沟里，那孩子自此也破了相。陈寰亲自拜访了那少年，他回忆往事时说，眉头上的疤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呢。自从那次，小孩们都对她避而远之，再也没有人敢欺凌她了。

　　祖父在宋芸两岁时骑车遇上车祸后，邻居说她与祖母相处得不是很愉快，老人家经常致电叫儿子来接她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她到处对别人说是宋芸害死了她丈夫，然而一个小女孩儿又能做些什么呢？那两年宋祖天的事业才刚起步，所以并没有立刻把宋芸接回去，直到老祖母有一天突然暴毙，做儿子的才赶紧回乡处理母亲的后事。一些三姑六婆说当年丧礼的气氛非常诡异，明明把她带大的奶奶死了，但那四岁的小娃儿一点哭闹也没有，只是静静地一直贴着父亲。宋祖天或许乐于自己女儿的乖巧懂事，但大家都知道不太正常，众所皆知她曾经是那么地怨恨自己的父母，怎么突然却又变得如此亲昵呢。

　　\"我倒觉得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难得终于盼到父亲来接她回去，小孩子善忘不记仇也是正常的吧。”陈寰分析说。“不过那些传说完完全全不像我们所知道的宋芸。”

　　“…” 千惠若有所思地搅拌着咖啡。

　　“你的咖啡还能喝吗？故事开始妳就搅到现在。”陈寰在她眼前晃手，“妳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我只是在想，我们是否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说完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哇！真的很难喝！”

　　（11）

　　这几天与爸爸出门还真愉快！难得姐姐也像消失了一样，完全没有出来打扰。

　　可不是？好久没与你爸爸出门旅行了。他看起来也玩得很尽兴。

　　当然了，有我与妈妈一起服侍他，还可以有怨言吗？

　　“咦？怎么咱们家门前站了些陌生人啊？”在前面驾驶的爸爸说。他把车停好后下车问他们，“你们谁呀？”

　　“宋祖天先生，我们是来请你到警局一趟，以协助调查一宗十二年前的人口失踪案。”那人出示了他的证件后说。

　　“十二…年前？”爸爸望向车内的我。

　　“是的，宋先生。我们收到可靠消息，而且经过调查后发现你所报的户籍人数不实。”那警官说。

　　“你们乱说什么？我爸爸不是犯人，他可是大律师！”我下车对着那人喊。

　　“倩倩，别。好吧，我跟你们走一趟。”爸爸冷静地妥协，好像他早已心理准备会有这么的一天。

　　“这位小姐，麻烦你也一起走吧。”虽然我有千百个不愿意，但为了爸爸我唯有豁出去了。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得盘问爸爸那么久？都六个小时了。更何况他们只让我呆坐在外面，完全没人理会我！我感觉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愈来愈不安。

　　“喂，你们够了没！马上放了我爸爸！”我说。

　　“小妞，你就静静坐着吧。那边不是有自动贩卖机吗？饿就自己起去买些什么吧！”坐在我面前的警察说。

　　倩倩妳就多忍一下吧。我真的很担心你爸，虽然他是大律师，但是…

　　室外走廊此时有几个人经过，我认得最后那个帅哥, 当然还有他前面那个倪什么的。他们怎么也在这儿？妈妈？

　　天知道，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妳说会不会是那贱人搞的鬼？最重要是妳爸爸现在怎样了。

　　那倪什么望向我这里了，妈妈我很害怕！我觉得我越来越虚弱。我…生病了？

　　倩倩你要坚强！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的。

　　她向着我走来了。我…我…

　　“宋倩小姐？”她问。我避开她的眼神，把自己埋入那硬蹦蹦的沙发里。

　　“这是宋倩吧？她怎么了？平时那股气势去了哪里？”那帅哥…哥说。

　　“看来她知道自己气数已尽。”那女…医生说。

　　“什么？妳怎么说得真的如鬼上身一样。” 哥哥啼笑皆非的样子。

　　“还不是为了说得浅易一点，让你的水准容易明白。\" 她酸他。他们俩算什么意思，在我面前公然打情骂俏。

　　“妳别小看我。”又来了。

　　“宋倩吗？还是宋芸？” 倪…医生直视着我问。

　　“我…你…”不知怎的，我头脑很混乱。

　　“妳父亲已经承认，妳妹妹在十二年前已经死了。”倪医生说。

　　“我妹妹？我…是姐姐？我…才是妹妹宋倩呀！”我茫然地看着她。啊！头好疼。

　　“她还好吧？”陈…哥哥说。

　　“黄督察，我们可以安排她入院接受治疗加以观察吗？”倪医生问身边的警官。

　　“呃…可是她必须接受审问…好吧，就安排她入住犯人病房。希望你尽快找出让我能向上司交代的结论。”那黄督察想了一下点头答应。

　　什么犯人病房啊？为什么我也得接受审问？爸爸呢？妈妈？妈妈？你怎么不回答我？

　　（12）

　　病房内千惠坐在宋倩…不，宋芸床边。她脸色异常苍白，看起来比之前更孱弱了。

　　“芸芸，妳觉得怎么样？”千惠问她。

　　她只是茫然地回望而不语。

　　“我知道妳很难受，然而任何人都必须对自己所做过的事负责。”千惠轻轻责备。

　　“我…我做错了什么？”宋芸轻轻地问。

　　“妳真的不记得了？”千惠说。

　　“我刻意去找妳，妳不是应该帮助我吗？为什么…”她委屈地说。

　　“妳还记得十岁前的事吗？”千惠试探问道。

　　“我不是说，我的意识在五岁时曾经消失，直到十岁才突然又出现在妹妹体内吗？”她说。

　　“妳愿意接受我的催眠治疗吗？无论当时身在何处，都有可能唤回妳五岁到十岁之间的记忆。”千惠凝视这她说。

　　“我当然愿意，不然我当初找你干嘛？”宋芸突然转了个态度，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抱…抱歉。我… 无意那么无礼。”

　　“别在意，那我们开始咯？”千惠温柔地说，接着便引导宋芸进入催眠状态。

　　“五，四，三，二，一… 你打开眼前那扇大门，你回到了五岁的时间点。妳看看四周，那是妳熟悉的地方，不是吗？”千惠柔柔地说。

　　“嗯…那天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闭着眼睛的宋芸带着童音说道。

　　“妳眼前有谁呢？他们都在做什么？”千惠问她。

　　“爸爸，他带着我向前走。我们进入一个粉红色的房间，那是妹妹，也将会是我的卧室。我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一个现代化的卧室了。我讨厌爷爷奶奶家，我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她稚气地说。

　　“然后呢？”

　　*****

　　我走进那间卧室，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玩具，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一一触摸它们，这都是以前曾经在电视或报章上看过的玩意儿。当我正要打开一个音乐盒的时候，一把声音从门边传来。

　　“放开你的手！”一个长得和我一摸一样的女孩指着我叫道。我当然知道她是谁，宋倩——我的妹妹。

　　“那是爸爸特地从法国买回来给我的生日礼物，你会弄坏它的！”她冲向我抢了那音乐盒过去。

　　“倩倩，别这样子。爸爸不是说过从今以后要和姐姐分享妳所拥有的玩具吗？”爸爸对她说。

　　“话可不是那样说了。怎么说那都是倩倩的礼物，借来玩可以，分享不就是也有了拥有权吗？”一个女人缓缓地走了进来。那是妈妈，我的生母。

　　“倩倩，叫妈妈。你们已经许久没见面了吧。”妈妈吩咐我。

　　“妈妈。”我小声说。

　　“什么？我听不见。”她弯曲着手掌贴在耳边说。“小时候哭得像雷公一样，现在声音怎么变成蚊子一样？”倩倩在旁边大笑。

　　“你们好好相处吧，我得回去公司交代一些工作。芸芸妳就跟妹妹玩吧。”爸爸说完就走出卧室。

　　“我才不跟你玩。”倩倩怯怯地挽着妈妈的手，“妈妈我可以吃点心吗。”

　　妈妈双手抱臂直勾勾地盯着我一会儿才慢慢走出卧室，而倩倩则转过头来做了一个鬼脸就跟着出去了。

　　怎么完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这是应有的家庭温暖吗？

　　我突然飘上了空中，双脚再度落脚时已是另一个时间点，楼上父母的房间传来阵阵的叫骂声，还有不少东西甩地破碎的声音。妹妹自顾自地在地上涂颜色，我则坐在另一个角落看故事书。我们的关系并没有怎么好转，虽然她终于肯叫我姐姐了，但还是充满敌意。她认为我是回来抢走她所拥有的东西，包括父母的爱，然而我觉得是她自己想多了，妈妈根本不爱我。

　　“你敢说你没和那贱人一起？莉莉说她在福荣百货看见你们手挽手走进珠宝店！”妈妈在嘶喊。

　　“我说过了算，你不信我我能怎样？”爸爸大声回她。

　　“我就知道，她一开始就想把你抢走。要不是我有了她们两个你会和我结婚？！”妈妈开始哭泣。“为了她们我放弃了我的兴趣、放弃了我的事业，身材也走了样。你现在是嫌弃我了，她才有机会乘机而入！”

　　“我没有！你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那天刚好我在那头见客，又遇见了要买生日礼物的她。她叫我帮下眼我才跟她一起进去的。”爸爸再次重复。

　　“我知道我身材走样，我知道我不再像以前一样！都是你害的，都是她们俩害的，我恨死这个家！”妈妈吼叫说。如果当时我已经长大，我一定知道她是患了忧郁症，是不是自从我们出生开始就不得而知了。

　　“随你怎么想！我也不喜欢呆在这样子的家！”爸爸说完走出客厅，看了我们俩一眼就离开了。

　　我再次飘了起来。

　　接下来的场景是客厅与卧房连接的走廊。我抱着我的兔子娃娃正走去洗手间，经过妈妈的卧室时听见妈妈痛苦地呻吟着，我好奇地站在房外偷看。妈妈平时都不准我接近她的卧室，她说我们会偷她的化妆品来玩。

　　我看见妈妈在床上卷缩着身躯，双手无力地向前方抓着空气的样子。辗转着那空洞绝望的眼睛终于落在我身上，她向我伸出鸡爪般的手说，“救我…”

　　我，遥远地观望着她，双脚如被钉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这让我回想起家乡那总爱欺负我的小胖，那次被我推入水沟撞破头后无力挣扎的样子。欺负我的人都不会好过，我必须为自己争取应得的一切，包括自尊。

　　我冷冷地看着妈妈，这个从来没有叫过我名字，自幼弃我不顾、血浓于水的母亲。她脸色由苍白变成粉红色，再由粉红色变成暗紫；瞳孔慢慢放大，直至暗淡无光泽，眨也不眨死勾勾地盯着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生命在我眼前消失。是的，当时的我只有五岁。